第二百一十二章 逃卒眼中(四)(1 / 2)

該怎么辦,這是很重要的。不然道理就只是道理。

這逃卒趁著炮聲停歇、齊人重新組織進攻的間隙,想了想這個問題:自己貴己貴生,不想服役出征,更不想為了王侯之私利去打費國,可是自己還是被強征了。

若是墨家的義,太過尖銳,推理下去那必然是掄起拳頭反抗,自己打不過呼朋引伴抱團去打,呼朋引伴還不過癮,還要振臂高呼讓天下人一起反抗,打到沒人敢這么做為止。

他對此並不是很贊同,楊朱之學既是貴己,也是律己,不害天下,也不利天下,人人如此,則無害利。

戰場上,這逃卒第一次對自己一直篤信的「貴生、貴己」之義產生了些微的懷疑:自己貴己,可是戰場上的槍炮不貴自己,上了戰場就要死的,這似乎也不合乎貴生之義,到頭來好像是還是墨家的道理更為有效一些。

可他轉念一想,有效是有效,可反抗也可能會死,那豈不是也不貴生嗎?若只是求有效果,那豈不是又入了墨家的「理性功利」之義?

戰場上的硝煙和血腥,以及遠處的哀嚎,並沒有讓他恐懼的瑟瑟發抖,卻讓他陷入了兩義之爭的巨大精神痛苦之中。

那些槍聲炮聲似乎都已聽不到,內心中只剩下最簡單也是最復雜的疑惑:反抗是違背貴生的、征召上戰場也是違背貴生的,那么到底是貴生錯了,還是自己錯了?

他又想,墨家既然說「生命是天帝賦人之權」,墨家又是怎么說動泗上的人上戰場的呢?墨家做事,總要講求合乎「說知」邏輯,他們又是怎么解釋清楚這件明顯矛盾的事的呢?

思索許久,再度響起的炮聲打斷了他的思索,於是他選擇了最為簡單的解決方式:等到自己被俘之後,直接去問問墨家的人便好了。

既是想著快點被俘以解決這樣讓他精神痛苦的思索,自然便將目光再次轉向了戰場。

看得出,齊軍已經在組織第二次進攻,旗幟混亂變幻,鼓聲不斷。

正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富庶市井出身的楊朱學派的逃卒選擇裝死的位置,比起他在軍陣之中只能看到旗幟號令的位置要好的多,視野開闊不說,還能看到比在軍陣中大的多的「全局」。

之前齊軍的部署,他一個士卒自然不會知道,但他裝死的那一次進攻,他明白齊軍主帥應該是想要攻占這兩座衛戍堡。

如今在這里裝死,看的也就更加明白了一些。

他想,若是這兩座堡壘不能攻克,那么齊軍就無法靠近贏邑的城牆三百步之內。

不能靠近到城牆三百步之內,要組織直接攻擊城牆就不可能,也無法用各種攻城的器械。

兩座堡壘和後面的贏邑互為支應,如果不打下兩座堡壘直接攻擊贏邑,那么攻擊贏邑的士卒就要面臨三面甚至四面的攻擊。

而且陣型在五百步之外組織,冒著火炮走到城牆下可能一個時辰就已過去,似乎只有拿下這兩座堡壘,才有可能直接貼近贏邑的城牆,使得攻城的士卒只受到城牆上義師的攻擊。

他也不懂那些深奧的幾何學原理,也不知道贏邑城牆的曲折是為了什么,但卻憑著本能猜測到了這兩座堡壘對齊軍造成的阻礙。

可想到之前的進攻,他暗道:「再這么打也沒有用。人多的話靠不到近前,一萬個人一起沖,到了堡壘前面還是只能塞下三四百人,剩下的人只能在後面站著挨炮……人少的話又沖不下墨家的堡壘,那墨家守城術豈是說笑的?」

「可這么打下去,固然攻不下贏邑,墨家卻也贏不了啊,我還要在這里裝死裝多久?一波死個幾百人,下一波便要一個時辰後才能進攻,一天也就死幾千人。」

「六萬大軍呢,這么死要死到什么時候?墨家不贏,我吃什么?喝什么?」

心中略微焦急,就這么等了大約半個多時辰,齊軍陣中鼓聲大動,聽這動靜人數定是不少。

這逃卒心中也高興起來,他是認定了墨家肯定會贏的,所以齊軍攻的人數越多,墨家贏的也就越快。

回頭看去,果不其然,齊軍這一次排出了五個大陣,每個約有百五十步寬,依次排開,看樣子是要全面展開地沖擊城牆。

堡壘的前面集中了兩陣,堡壘中間還有一陣,他略微數了數猜測這一次齊軍至少出動了四五千人,也可能更多。

自己所處的位置倒是挺好,正好在兩個大陣之間的空隙,不至於被踩踏而死。

片刻後,齊軍陣中鼓聲大作,五個大陣的齊軍開始緩慢向前。

前面的士卒舉著杵盾,後面的步卒推著木頭制作的雲梯、沖車、攻城塔,在鼓聲中踏踏向前。

許是距離太遠的緣故,只有幾枚炮彈砸到了前進的齊軍軍陣中,雖然造成了一定的混亂,可是齊軍仍舊在向前走。

從東邊數,他裝死的位置是齊軍的第一個大陣和第二個大陣之間,東邊數的齊軍第二個大陣還是去攻打堡壘的,而第一個應該是直接攻擊贏邑城牆的。

他裝死的位置不是很靠前,等到踏步聲從他的兩側傳來的時候,他便看到了在這五個大陣的後面,又有幾個大陣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