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新略(三)(1 / 2)

高孫子當然不是為了反對適而說這番話,他只是為了利天下。

目的是相同的,道路卻出現了分歧。

而適之前的那番話,又恰恰表達了一種激進的態度,使得高孫子覺得疑惑。

如果說,非攻只是之前應該實行的手段,那么現在為什么還要對齊國媾和呢?

他現在很相信適對局勢的判斷,對齊一戰的戰果超乎了他的想象,也證明了義師現在有趁此機會滅掉齊國的能力。

尤其是齊國的農夫對於墨家的支持,使得高孫子確信利天下的時機其實已經到來。

此消彼長之下,那些不義之君的力量會越來越小。縱然適的想法是對的,先積蓄力量,培養人才,但是現在的局面如此的有利,若是不抓住,怕將來後悔。

除了局勢有利,高孫子也有自己的別樣擔憂。

「昔年有人問及子墨子,說道:愛鄒人於越人,愛魯人於鄒人,愛我鄉人於魯人,愛我家人於鄉人,愛我親於我家人,愛我身於吾親,以為近我也。擊我則疾,擊彼則不疾於我,我何故疾者之不拂,而不疾者之拂?」

「等差之愛不提,最後那人的話,不得不讓我們警醒。」

「打我,我疼。可打別人,我不會疼,那么我又怎么會去想著去解除別人的疼痛,而不去讓疼痛不要加在我的身上呢?」

「武城被屠之事,墨者固然憤慨,因為殺的不是墨者,但墨者兼愛,所以疼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知道兼愛與愛己的辯證和統一,但這個道理什么時候才能夠被天下認同呢?怎么才能被『同義』呢?」

「若細分起來,泗上有齊人、魯人、鄒人、楚人、越人……可是如今他們相信相愛,並不會去想自己齊人還是楚人的身份。那么,一天下、然後同義、使得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天下人而非齊人楚人,這是可以使用的辦法。」

「現在我們在汶水、濟水分給了民眾土地,那么我們為了利天下,就要保護他們的利益。即便撤走。」

「可是,土地分給了齊國的民眾,他們卻被齊侯所統治,如果天下再有不義之君,譬如楚魏相爭,墨家會想著利天下之民而非攻。」

「可到時候,齊人只怕會想:我已經擁有了土地,我們已經得到了我們想要的東西。那么楚人和魏人的痛,又和我有什么關系呢?泗上的民眾可以被教育,但是我們撤走,又怎么能夠讓齊國的民眾明白愛己和兼愛的統一呢?」

「這是我覺得,應該乘勝而戰,直接管轄齊國的大量土地。」

高孫子說完,會場上再次傳來嗡嗡聲,幾個人點頭,也有人偷著看了一下適的態度還在觀望,也有人喊道:「有道理,是這樣的道理。」

其實不少人是支持高孫子剛才那番話的,在別的問題上他們可能並不和高孫子站在一起,只是就事論事,他們覺得高孫子的話是有道理的。

一個是適和墨家一直擔心的出現各國各族的問題,這種東西一旦出現,對於天下同義就是個很大的阻礙。

不是說到時候愛己和兼愛的統一的道理就不對的,而是現實操作起來會很難,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和很長的時間說服人們放棄那些虛幻的構想和歸屬感,然後重新歸為一個統一的諸夏九州之民。

再一個,也就是泗上已經出現的情況:泗上本地的農夫對於利天下的事,在利益上已經難以催動他們,只能依靠義和那個統一的愛己與利天下之間的統一的道理。

但道理是道理,現實是現實。

墨家的崛起過於順利,數戰皆勝,使得民眾根本沒有感觸過被貴族攻過來會是怎么樣的一副場景,人總是健忘的,二十年前的生活已經成為了故事,固然還有許多人記得,可也有一些人已經遺忘。

高孫子的意思就是說,泗上都這樣宣傳了,可是依舊不少人對於繼續征戰利天下的事不是很關心,甚至其實是反對的。

現在給齊人分了地,齊人最想要的東西得到了,到時候他們又怎么會想著利天下?泗上講道理尚且不能講的人人有利天下之志,況且依靠人人都是死不旋踵的墨者那本來也不現實:如果可以寄希望於人人都是死不旋踵的墨者,那么儒家寄希望於人人都是君子、楊朱寄希望於人人愛己貴命那似乎也沒有錯了,這肯定是不對的。

這是需要考慮的,不是振臂高呼就可以使得天下之民盡皆兼愛的。若是那樣,泗上又怎么需要普遍強制軍役制?又怎么會墨者越多的連隊戰斗力越強?甚至真要那樣又何必需要宣義部和墨者代表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