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新略(五)(1 / 2)

齊國和墨家之間的糾葛,從一開始就不只是這兩家的事,到現在還不是。

所以和齊國締結和約也不是兩國之間單獨的事,也不只是簡單的墨家的一件對外的和約,而是涉及到天下和墨家內部。

若站在一個後世的角度看,這一次諸侯會盟墨家和齊國締結和約,將意味著延續了數百年的春秋時代的終結,意味著周天子宗法體系的徹底崩塌。

三晉封侯,田氏代齊,那是一個暗處的時代分野。

三晉封侯源於三晉伐齊,三晉伐齊是有周天子授權的,即便是天子無實權,但是其結果是三晉「獻俘於天子」。

越國趁此機會對魯、齊的征伐,那只是以越伯的身份履行天子伐齊之命、支援自己的盟友。

而這一戰之後的這一次會盟,墨家不會在乎周天子,因為周天子至今為止沒有給墨家一個真正的名分,換而言之墨家也不稀罕。

而且這一次會盟是要解決很多問題的,為之後的天下大勢營造一個更為有利於墨家的環境。

齊墨之間的事。

中山國獨立的事。

魏、韓、趙三國飛地互換的事。

楚國魏國韓國鄭國之間的邊境和榆關的歸屬……

種種這些問題,都要在對齊締結和約的時候談到,因為這場會盟必然是由墨家來主持。

誰都不行。

魏國現在擔憂墨家和楚國合作。

楚國自己無法奪回榆關,更遑論大梁,需要墨家的支持。

鄭國現在面臨著被魏國放棄給韓國的險境,需要墨家的非攻作為支撐。

魏、韓、趙三國互換飛地,需要一個主持者從中操控維持「公平」。

這個主持者,按照以往的規矩,都是霸主當。

墨家不在乎個主持會盟的身份,也不在乎周天子那邊的態度,但是在乎這一次主持會盟之後所能攫取到的利益和有利的形式。

為此,對齊的和約,必定不能夠胃口太大,也必定要選擇撤軍。

同樣,這件事牽扯到更多的復雜問題,牽扯到墨家之後利天下大略的合理性和合法性。

周天子的宗法分封體系的正式崩潰、周邊夷狄的全面潰敗、火葯鐵器帶來的農耕民族和骨器游牧民之間的巨大差距,都使得「天下」這個概念缺乏一個更為穩定的想象力支撐。

齊桓公尊王攘夷,不算楚國,北方燕國面對的夷狄那時候還強大,各諸侯都需要面對夷狄可能的威脅,「中國」這個概念在那時候是有文化基礎和想象力支撐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加上華夷之別。

墨家支持「同義、統一」,但是反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本來意思,因為如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么民眾分走貴族的土地就是違背了道理的。

既要反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要為將來維系一個穩定的共同體;又要提防各國之間的創造民族,這就是這一次對齊和約以及附屬的諸侯會盟要解決的最難、最復雜的事。

算起來,孔子算是啟百家的人,畢竟開了私學先河,而一整套的體系理論的發展乃至百家爭鳴,在「天下」這個問題上的脈絡也就有跡可循。

仲尼之前的現實,就是禮崩樂壞。

禮崩樂壞,意味著以周天子為枝干的、維系九州是同一個想象力族群的、周天子擁有神權和法理的時代就要崩裂。

對此,孔子想的辦法是往回退,退回到禮不崩、樂不壞、征伐出自天子的時代,以維系諸夏的統一存在,形成一個內部分封的外部獨立結構。

到了墨子的時代,禮崩樂壞的更加徹底,宗法分封體系已經支撐不下去了,墨子的想法是承認既定的現實,推行國際法准則,使得分出來「義」和「不義」,非攻以維系天下的和平。

而等到適出現之後,墨家的整個理論在很大部分上被修正,提出了新的「同義」的概念,而同義的基礎是書同文、車同軌、度量衡天下一致、善惡標准和義的標准天下相同,形成一個更為緊密的文化族群。

比如說當初有人問墨子的「我愛鄒人勝於越人、我愛魯人勝於鄒人、我愛我家鄉的人勝於外地人」這個問題。

仲尼的解決方式是「征伐出於天子」,使得天下還是天下人,不會割裂,即便內部有所割裂,但是依舊屬於「普天之下」的天子,靠微管仲吾其披發左衽的文化認同,保持天下人的基本向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