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再多余(2 / 2)

而原本,若沒有墨家,他所學的一切,都是有用的、都是可以驕傲的。

今日預科的先生講到了命,他倒是若有所思、如有所悟。

他在鄴城的時候,幻想過墨家的學堂會學什么,也猜測過是不是墨家的學堂進去後第一件事就是灌輸那些平等之類的概念。

可他沒想到,他進入預科班的第一課,竟然學的是「史」。

學的是我們是誰?諸夏從何而來?上古三皇五帝時候人們大約是怎么生活的?為什么那時候會有禪讓的說法?禹傳啟家天下又是不是必然的?商周交替又是怎么回事?諸侯之間的譜系追溯到炎黃上古是不是一家人?

西門彘作為貴族子弟,當然學過史。

可是他卻是第一次接觸這樣冷冰冰的視角的角度去看待歷史。

墨家非命,可這些史書卻在用另一種角度闡述一種「命」或者稱之為「天志」。

在這樣的史筆中,沒有什么天降異象、沒有什么雪地生花,有的只是冰冷到極點的「國野之別、武裝殖民」;有的只是無趣到極點的「銅器骨器石器並用之下、為了維系貴族的統治最合理的方式就是公事畢乃敢治私」。

在這里,禮成為了王公貴族為了維系統治造出來的東西,而非是一種亘古不變、四方不易的東西。

在這里,從道法自然到國家的產生再到推選制過度到世襲制,都只是一種曲折的必然。

論及典故,那些從小接受泗上之學的年輕人並無幾人是西門彘的對手,說到一兩處典故這些人都會茫然不知。

可論及典故之外的歷史的分析,從小接受泗上之學的年輕人的視野卻遠比西門彘這個貴族子弟開闊。

今天西門彘聽先生談及「非命」,想到自己的命運,又想到那些墨家所認為的必然,不免有些疑惑。

如果有必然,那么這種必然,到底是不是命呢?

必然之外的偶然,又算不算是一種命呢?

「非命」中的命和「天命」中的命,是一種命嗎?

沉浸在這種虛無的思索之中,西門彘完全沒有聽到外面銅鈴的響聲,把玩著手中的毛筆,直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誒,你父親上報紙了。」

一句話將西門彘從思索中拉了回來,旁邊的同窗將報紙遞到了他的面前,傳閱了許多次已經有些發黑的「報」上,便有一行醒目的標題。

《邯鄲之圍將解,墨家敦促魏趙締結和約解民眾兵戈之苦》

標題上並沒有他父親西門豹的名字,但是內容中卻自然離不開邯鄲之圍的魏軍主帥西門豹的名字。

這一報上的文章主要分為四個部分。

先是說,趙公子章派人前往高柳,與高柳民眾盟誓:將土地授予民眾,給予民眾自治權,請求民眾出兵擊敗發動不義之戰的趙公子朝和魏國,並且敘述了盟誓的內容。

隨後講到屈將子和民眾誓師,南下擊潰了闕與君和公子朝的主力,正朝邯鄲進軍。

接著又評價了西門豹,從他治水和興修水利肯定了他利天下的行為,又對他忠於魏侯而參與不義之戰提出了批評。

最後又說了一下如今魏國面臨的局勢、中山國復國已成定局、王子定失敗已無可挽回等方面,表示邯鄲之圍即將解除,魏國的撤軍已成必然雲雲。

西門彘抬起頭,看到許多同窗正對照著木板附近的地圖,尋找著報上的那些地名。

他低下頭,想到當初自己勸告父親不要順從不義之戰的那一幕幕,心中竟不知該作何感想。

思索許久,他提筆在一張嶄新的紙上,用魏國當地的文字,寫了一封很簡單的家書,訴說想念,訴說親情,也訴說自己的快樂。

至於那些義與不義,他一句都沒有提。

他想,父親已經焦頭爛額了,自己對義的理解,又怎么比得過墨家那些喉舌?不說也罷,不說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