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對歌(中)(1 / 2)

摔瓦罐的聲音立刻引來了一陣騷動,庶俘羋手持鐵劍來到這里,高聲喝道:「干什么?」

他用的是趙音,想來這些人應該可以聽懂。

婦人心疼地看著咽不下去的孩子,眼淚刷的一下流了出來,自己和孩子何曾吃過這樣的苦?

她之前聽過庶俘羋和別人的閑聊,知道庶俘羋和她頗有淵源——當年是庶俘羋抓的闕與君的走私商隊,使得趙國隱藏的矛盾在趙武公死前就爆發出來,而最後逼死公子朝的也正是他。

這婦人正是闕與君家族的人,知道庶俘羋蠻橫無情且野蠻無禮,看著他手中的劍,再看看自己還小的兩個孩子,強忍著屈辱沖著庶俘羋一拜道:「孩子吃不下煮麥……」

她用的也不是雅音,而是趙語,庶俘羋一旁的一名士卒大驚道:「都是人,怎么就吃不下?我小時候莫說煮麥,就是麥穗都能吃下去……」

那個孩子還在那哭泣,嘴里一直重復著想吃鹿脯之類的話,庶俘羋將鐵劍收回,嗤的一聲笑出來。

搖搖頭,什么都沒說,繼續回去吃自己瓦罐里的煮麥。

待庶俘羋離開,婦人悄悄指著庶俘羋,沖著自己的孩子道:「記得這個人,記得墨家的所有人。是他們使得你們的父親死掉,是他們使得你們不能吃鹿脯只能吃煮麥。」

「若有一日,你們長大,切記,父之仇,弗與共戴天!」

「乖,吃吧,餓著怎么長大?不長大怎么復仇?」

大一點的孩子修長的指甲深深地刺入自己的手掌,仿佛要刺出血。

仲秋之月,正是為祭祀上帝准備祭品的時候,往年的這個時候,他的家中都已經開始忙碌起來。

各處封地上的人送來的各色貢獻、挑選出來的合適的犧牲。

闔家歡快,他記得就是去歲的仲秋月,父親給了他一口小弓,並且他終於有了自己的扳指,證明他有資格佩戴扳指即將長大成為貴族君子。

也就是去歲,他聽到了屬於自己的第一首情歌。

「芄蘭之支,童子佩觿。雖則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芄蘭之葉,童子佩韘。雖則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帶悸兮。」

他想到父親用寬闊的臂膀矯正著他拉弓的姿勢,那樣溫暖,那樣廣闊。

他想到自己拉弓射箭時候,那雙唱過芄蘭的女孩子烏溜溜地含著喜歡的目光。

而現在,他什么都沒了。

父親死了,家產沒了,自己的那柄小弓也沒有了,那個眼睛亮亮的女孩子如今不知道在哪里。

大一點的孩子咬著牙盯著四周背著火槍或者鐵劍的墨者,牙齒咬得咯咯響,心道今日之仇,明日必報!若自己長大,必要屠盡天下墨者!

暗暗發過誓言,低下頭沖著母親一拜道:「孩子知錯了。」

說罷,將那些煮熟的麥粒塞入口中,忍著那種他之前從未感受過的、仿佛有什么東西貼在嗓子眼上用力撕扯的痛,大口地吞咽著屬於他的煮麥。

飯後,不知道是誰,在篝火旁清唱了一句,隨後,數百人齊聲相和,聲聲凄凄,配上寒秋的冷、彎彎的月、山間偶爾飛過的夜梟,使人潸然。

彼都人士,狐裘黃黃。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歸於周,萬民所望。

彼都人士,台笠緇撮。彼君子女,綢直如發。我不見兮,我心不說。

彼都人士,充耳琇實。彼君子女,謂之尹吉。我不見兮,我心苑結。

彼都人士,垂帶而厲。彼君子女,卷發如蠆。我不見兮,言從之邁。

匪伊垂之,帶則有余。匪伊卷之,發則有旟。我不見兮,雲何盱矣。

他們懷念的,不是彼都人士,他們懷念的是自己。

過往的一切,都已不見。

狐裘黃黃,如今只是臟臟許久沒有換洗的衣衫。

出言有章,如今只是口中的恨恨和連去個廁所都要打聲招呼的小心。

台笠緇撮,如今只是亂蓬蓬許多天沒有洗過的頭發。

我不見兮、雲何盱矣。

歌聲不停,越來越多的人放聲大哭,想著自己剛剛吃過的煮麥,想著自己沒有乘車還是靠雙腳走過的路,想著過去的一切,悲傷難掩。

看守的墨者有些驚詫,庶俘羋吹動著哨子,將火槍朝著天空砰的一聲擊發,喝道:「不准唱!不准唱!」

高聲叫喊了兩句,那些人看著庶俘羋高聲喊著不准,領頭的那人心中生出一種油然的自豪和驕傲:他不准我唱,我偏要唱!你們害怕了!

旁邊的人在眾人的歌聲中,用雅音小聲道:「今日食麥、明日怕是要食草。族人散亡,高柳苦寒,我等去了,十不存一。既要死,也當轟烈,不可在高柳與賤人同食同住,死在那苦寒之地!」

一些人早已有意,正准備繼續傳話於他人的時候,庶俘羋忽然帶著幾個人沖入人群,拿著沉重的火繩槍的槍托沖著領頭的那幾人一頓猛砸,砸過之後一腳將領頭那人踢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