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六一章 緣之空(4)(1 / 2)

勞斯萊斯在崎嶇起伏的舊金山夜色中行駛,太平洋的晚風是不懈的歌謠,月亮是最忠誠的守衛,俯瞰著這座山城的喜怒哀樂。(bgm《膩味》金玟岐)

當路過巍峨的白玉宮殿一般的舊金山歌劇院時,程曉羽叫勞斯萊斯停下來,等汽車停在路邊,他推開車門,站在種滿灌木的花壇邊抬頭仰望,高聳的圓柱間,一扇扇巨大拱門里亮著紅色的燈光,像是每一扇拱門里都供奉著一盞不滅的篝火。

程曉羽想起來有一年的元旦,程秋瓷牽著他來看歌劇。

一般而言,冬天及春天是觀賞歌劇、交響樂及芭蕾舞演出的最佳季節,九月到十二月是主要的歌劇季。世界頂尖的舊金山歌劇團(san franiso opera),每年都推出經典的歌劇節目,包括「卡門」、「塞爾維亞理師」、「唐喬凡尼」等,演出時經常一票難求。

以當時程秋瓷的經濟能力,自然是買不起票的。

不過,他們並不需要買票就能進場的,因為程秋瓷在這里找了一份清掃的工作,對於程秋瓷來說就算工廠、餐館的工資高一些也是不願去的,她寧願多打兩份工,也會呆在諸如圖書館,歌劇院這些工資給不了多高的地方。

雖然程秋瓷在歌劇院工作,但那次卻是程曉羽第一次跟著母親去歌劇院看表演。

他清楚記得,那天給他穿上鋼琴比賽時才會穿上的小西裝,系上了黑色的領結,而母親則穿上了平時難得穿一次的旗袍,即使他和母親並沒有座位,只能站在舞台最偏僻的一角。

燈光昏暗,在元旦這天,舊金山歌劇院的舞台上的正在上演一部和華夏有關的歌劇《turandot》(圖蘭朵)。

那時程曉羽才十二歲,對於普契尼這部最偉大的作品感受不深刻,這種西方人想象中的bt華夏傳奇故事更是覺得無法理喻,只是聽到《今夜無人入睡》時才感覺到精神一震。

而此時自己母親卻已經熱淚盈眶。

程曉羽無法理解為什么母親會為了一個庸俗的童話故事而哭泣,他猜測也許是抑郁症讓她的淚點變的很低的緣故。

在很久之後,程曉羽多了一份記憶之後,才明白《圖蘭朵》其實一點都不圖蘭朵(圖蘭朵在蒙語中是溫暖的意思),這部在血腥的酷刑中開篇的故事,本該以柳兒自戕收尾,給觀眾留下一個巨大驚嘆號,不過弗蘭科·阿爾法諾在普契尼過世之後,給這幕歌劇添加了一個看似溫暖的爛俗結局。

讓原本並非女主的圖蘭朵成為了女主,原本該是女主的柳兒成為了配角。

程曉羽還記得在漫長的歌劇結束後,母親脫去漂亮華麗的旗袍,換上舊衣服打掃衛生的場景,他也會幫母親把抹布擰干,看著母親赤著腳在澄黃色舞台上擦地板。

聚光燈真溫暖。

程曉羽在許沁檸的陪伴下佇立在風中凝視了這棟宏偉又冰冷的建築良久,然後回到了車上,指揮著孟國珍繼續前進。

這些夜幕中靜謐的街區漸漸和記憶重疊在一切,奇怪的是這么多年過去了,程曉羽關於往事的記憶依舊無比的清晰。

他記得他和母親住的那棟老舊公寓離學校有幾個街區,需要走過幾條陡峭的馬路,需要路過多少株山木棉;他記得剛經過的轉角拉上卷閘門的店鋪是面包店,店主是一個愛笑的胖子,記得學校旁的十字路口有家星巴克,漂亮的金學姐經常坐在窗戶邊;他記得那時獵人角到處都陽光明媚、鳥話花香,但滿街都是怪誕的嬉皮士和滿頭五顏六色刺蝟毛的朋克青年,他記得陽光灑滿的綠茵地上躺著的不是浪漫情侶,而是一排排衣衫襤褸的流浪漢。

記憶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打開閥門之後像一幅一幅畫面在程曉羽的腦海里流淌泛濫。

直到勞斯萊斯到達他曾經的家,一棟叫做克里斯托弗公寓的小樓,程曉羽才清醒過來。

隔著窗戶望過去,這是一棟老舊的三層公寓,水泥灰的牆壁重新粉刷過,尖頂的屋檐和白色的窗欞卻一如從前,電線在很低的空中隨處扯著,老式汽車挨著停在馬路兩邊。

沒等孟國珍開門,程曉羽就有些迫不及待的走出勞斯萊斯,抬頭看著最高層的那扇木格窗戶,他仿佛聽見了奧康納太太在樓下拿衣架敲著窗沿用她快如機槍的黑人腔調大聲喊道:「rain,你能不能動靜小點,你一彈鋼琴,我的房頂就會掉灰」

然後母親就會將頭探出窗戶細聲細氣的說抱歉,並在晚上烤了小餅干,叫程曉羽給三樓的住戶奧康納太太一家送去表示歉意,雖然程曉羽一點也不心甘情願,但母親總會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鄰里之間要和睦相處,互相體諒是最重要的事情。」

許沁檸也披著程曉羽的常禮服下了車,踩著噠噠噠的高跟鞋走到程曉羽的身邊興趣盎然的問道:「你原來就住在這里?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程曉羽聳了聳肩膀道:「現在是好多了,可原來這里是全美國都有名的不宜居住的地區每天夜里都能聽到槍聲,不是那種零星的槍聲,而是那種連綿不絕的,讓你以為在某個在爆戰爭的城市中的槍聲,住在這里你必須學會的一件事情就是卧倒」

許沁檸道:「有沒有這么誇張?」

程曉羽聳了聳肩膀道:「這里還算比較安靜的街區,要選一個『熱鬧』點的地方,你會看見滿街都是黑人在游盪,房子的窗戶沒有玻璃的,全是被木板釘起來的,加油站的收銀員是坐在一個透明的裝著防彈玻璃的牢房里面的,給錢的時候他開一條小縫,小的連手都伸不進去當你聽到放鞭炮的聲音,千萬不要誤會,那一定不是鞭炮聲,不是警察的沖鋒槍在響,就是黑幫的至於醉鬼們鬧事,將老爺車的音響開的山響,亂扔玻璃瓶,那真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許沁檸一臉驚訝的道:「不可能吧?美國還有這種地方?」

程曉羽笑道:「我媽那個時候出門是從來不帶包的,身上只帶二十美刀零錢還有一張停掉的信用卡其實獵人角白天還算好,費城和芝加哥的貧民區比較可怕,像是九龍城寨那種法外之地不過好像現在都拆了」

程曉羽想到自己贏得了鋼琴比賽的獎金之後,當時最高興的一件事,就是可以搬離這個鬼地方,又沉默了下去。

許沁檸拉著程曉羽走向公寓的門口,寫著「康士德大街176號的藍色收件箱」像是燕窩一般支在一株灌木的旁邊,整棟公寓都看不到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