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部分(2 / 2)

我見他只身一人,並無r母侍衛跟隨,不免吃驚,忙拉了他的手進來道:「皇子,你怎么來了這里?」

他笑嘻嘻站著,咬著手指頭。頭上的小金冠也歪了半個,臉上盡是汗水的痕跡,天水藍的錦袍上沾滿了塵土。看上去他的確是個頑皮的孩子,活脫脫的一個小泥猴。

他這樣歪著臉看了我半晌,並不向我行禮,也不認得我。也難怪,我和他並不常見,與他的生母愨妃也不熟絡,小孩家的記憶里,是沒有我這號陌生人存在的。

小允子在一旁告訴他:「這是棠梨宮的莞貴嬪。」

不知是否我腹中有一個小生命的緣故,我特別喜愛孩子,喜愛和他們親近。盡管我眼前不過是一個臟臟的幼童,是一個不得父親寵愛又失去了生母的幼童,並且在傳聞中他資質平庸。我依然喜愛他。

我微笑牽他的手,「皇子,我是你的庶母。你可以喚我『母妃』,好不好?」

他這才醒神,姿勢笨拙地向我問好:「莞母妃好。」

我笑著扶起他,流朱已端了一面銀盒過來,盛了幾樣精巧的吃食。我示意予漓可以隨意取食,他很歡喜,滿滿地抓了一手,眼睛卻一直打量著我。

他忽然盯著那個銀盒,問:「為什么你用銀盒裝吃的呢?母後宮里都用金盤金盒的。」

我微微愕然。怎么能告訴他我用銀器是害怕有人在我的吃食中下毒呢?這樣諱秘的心思,如何該讓一個本應童稚的孩子知曉。於是溫和道:「母妃身份不如皇後尊貴,當然是不能用金器的呀。」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並不在乎我如何回答,只是專心咬著手里松花餅。

我待予漓吃過東西,心思漸定,方問:「你怎么跑了出來,這個時候不要午睡么?」

予漓把玩著手里的吃食,答:「母後和r母都睡了,我才偷偷跑出來的。」他突然撅了嘴委屈:「我背不出《論語》,父皇不高興,她們都不許我抓蛐蛐兒要我睡覺。」他說的條理並不清楚,然而也知道大概。

我失笑:「所以你一個人偷偷溜出來抓蛐蛐兒了是么?」

他用力點點頭,忽然瞪大眼睛看我,「你別告訴母後呀。」

我點頭答應他:「好。」

他失望地踢著地上的鵝卵石,「《論語》真難背呀,為什么要背《論語》呢?」他吐吐舌頭,十分苦惱地樣子,「孔上人為什么不去抓蛐蛐兒,要寫什么《論語》,他不寫,我便不用背了。」

周遭的宮人聽得他的話都笑了,他見別人笑便惱了,很生氣的樣子。轉頭看見花架上攀著的凌霄花,他又被吸引,聲音稚氣而任性,叉腰指著小連子道:「你,替我去折那枝花來。」

我卻柔和微笑:「母妃為你去折好不好?」我伸手折下,他滿手奪去,把那橘黃的花朵比在自己衣帶上,歡快地笑起來,一笑,露出帶著黑點點的牙。

我命人打了水來,拭盡他的臉上的臟物,拍去他衣上的塵土,細心為他扶正衣冠。他嘻嘻笑:「母親也是這樣為我擦臉的。」

我一愣,很快回神,勉強笑:「是么?」

他認真地說:「是呀。可是母後說母親病了,等她病好了我才能見她,和她住一起。我就又能跑出去抓蛐蛐兒了,母親是不會說我的。」言及此,他的笑容得意而親切。

傷感迅速席卷了我,我不敢告訴這只有六七歲的孩童,他的母親在哪里。我只是愈發細心溫柔為他整理。

他看著我,指了指自己:「我叫予漓。」

我點頭:「我知道。」

他牽著我的衣角,笑容多了些親近:「莞母妃可以叫我『漓兒』。」

我輕輕抱一抱他,柔聲說:「好,漓兒。」

他其實並不像傳聞只那樣資質平庸,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的貪玩愛吃。或許是他的父皇對他的期許太高,所以才會這樣失望吧。

槿汐在一旁提醒:「娘娘不如著人送皇子回去吧,只怕皇後宮中已經為了找皇子而天翻地覆了呢。」

我想了想也是。回頭卻見予漓有一絲膽怯的樣子,不由心下一軟,道:「我送你回宮,好不好?」

他的笑容瞬間松軟,我亦微笑。

回到皇後宮中,果然那邊已經在忙忙亂亂地找人。r母見我送人來,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滿嘴念著「阿彌陀佛」。皇後聞聲從帳後匆匆出來,想來是午睡時被人驚醒了起來尋找予漓,因而只是在寢衣外加了一件外衣,頭發亦是松松的。予漓一見她,飛快松了我的手,一頭撲進皇後懷里,扭股糖耳似的在皇後裙上亂蹭。

皇後一喜,道:「我的兒,你去了哪里,倒叫母後好找。」

我微覺奇怪,孩子都認娘,皇後撫養予漓不過三五日的光景,從前因有生母在,嫡母自然是不會和皇子太親近的,何以兩人感情這樣厚密?略想想也就撇開了,大約也是皇後為人和善的緣故吧。

然而皇後臉微微一肅,道:「怎的不好好午睡,一人跑去了哪里?」說話間不時拿眼瞧我。

予漓仿佛嚇了一跳,又答不上來,忙乖乖兒站在地上,雙手恭敬垂著。

我忙替他打圓場,「皇子說上午看過的《論語》有些忘了,又找不到師傅,就跑出來想找人問,誰知就遇上了臣妾,倒叫皇後擔心了,是臣妾的不是。」

皇後聽予漓這樣好學,微微一笑,撫著予漓的頭發道:「莞貴嬪學問好,你能問她是最好不過了。只是一樣,好學是好,但身子也要休息好,沒了好身子怎能求學呢。」

予漓規規矩矩答了「是」,偷笑看了我一眼。

皇後更衣後再度出來,坐著慢慢抿了一盅茶,方對我說:「還好漓兒剛才是去了你那里,可把本宮嚇了一跳。如今宮中頻頻出事,若漓兒再有什么不妥,本宮可真不知怎么好了。」

我陪笑道:「皇子福澤深厚,有萬佛庇佑,自然事事順利。」

皇後點頭道:「你說得也是。可是為人父母的,哪里有個放心的時候呢。本宮自己的孩兒沒有長成。如今皇上膝下只有漓兒一個皇子,本宮怎能不加倍當心。」皇後嘆了口氣,揉著太陽x繼續說:「今年不同往常,也不知傷了什么y鷙,時疫才清,淳嬪就無端失足溺死,恬嬪的孩子沒有保住,愨妃也自縊死了。如今連太後也鳳體違和。聽皇上說宮外也旱災連連,兩個月沒有下過一滴雨了,這可是關系到社稷農桑的大事啊。」

她說一句,我便仔細聽著,天災人禍,後宮與前朝都是這樣動盪不安。

有一瞬間的走神,恍惚間外頭明亮灼目的日光遠遠落在宮殿華麗的琉璃瓦上,耀目的金光如水四處流淌。這樣晴好的天氣,連續的死亡帶來的y霾之氣並沒有因為炎熱而減少半分。

我見皇後頭疼,忙遞過袖中的天竺腦油遞給她。皇後命侍女揉在額角,臉色好了許多,道:「皇上和本宮都有打算想至天壇祈雨,再去甘露寺小住幾日為社稷和後宮祈福。」皇後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後宮的事會悉數交與皙華夫人打理,敬妃也會從旁協助。」

我自然明白皇後的意思,低頭道:「臣妾會安居宮中養胎,無事不會出門。」

皇後微微點頭:「這樣最好。皙華夫人的性子你也知道,能忍就忍著,等皇上和本宮回來為你做主。」她略沉一沉,寬慰我道:「不過你有孕在身,她也不敢拿你怎樣的,你且放寬心就是。皇上與本宮來去也不過十日左右,很快就會回宮。」

我寧和微笑,保持應有的謙卑:「多謝皇後關懷,臣妾一定好生保重自己。」

皇後含笑注目我面頰上曾被松子抓破的傷痕,道:「你臉上的傷似乎好了許多。」

我輕輕伸手撫摩,道:「安妹妹贈給臣妾一種舒痕膠,臣妾用到如今,果然好了不少。」

皇後雙眸微睞,含笑道:「既然是好東西,就繼續用著吧。傷口要全好了才好,別留下什么疤,那就太可惜了。」皇後似有感觸:「咱們宮里的女人啊,有一張好臉蛋兒比什么都重要。」

我恭謹聽過,方才告退。

六月初七,炎熱的天氣,玄凌與皇後出宮祈雨,眾人送行至宮門外,眼見大隊迤儷而去。皙華夫人忽然輕笑出聲:「這次祈福只有後宮皇後娘娘一個人陪著皇上,只怕不止求得老天下雨,恐怕還能求來一個皇子,皇後才稱心如意呢。」

眾目睽睽之下,皙華夫人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來,眾人皆不敢多說一句。白晃晃的日頭底下,皆是竊竊無聲。

她忽然轉過頭來看我,精致的容顏在烈日下依舊沒有半分瑕疵。她果然是美的,並且足夠強勢。她似笑非笑看我,繼續剛才的話題:「莞貴嬪,你說呢?」

我的神思有一絲凝滯,很快不卑不亢道:「皇後若真有身孕自然是大周的喜事,夫人也會高興的,不是么?」

她微笑:「當然。本宮想貴嬪也會高興。」

我平穩注目於她:「皇後娘娘母儀天下,除了居心叵測的人自然不會有人為此不快。」

她舉袖遮一遮陽光,雙眼微眯,似乎是自言自語:「你的口齒越發好了。」她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目光無聲而犀利地從我面頰上刮過,有尖銳而細微的疼痛。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我微隆起的小腹上,神情復雜迷離。

玄凌和皇後離宮後的第一次挑釁,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退了。

而皙華夫人對我的敵意,人盡皆知。

後宮-甄嬛傳2第六十四章…子嗣(下

以為可以這樣勢均力敵下去,誰知風雨竟來得這樣快。

那日晨起對鏡梳妝,忽然覺得小腹隱隱酸脹,腰間也是酸軟不堪,回望鏡中見自己臉色青白難看,不覺大大一怔。

浣碧有些著慌,忙過來扶我躺下,道:「小姐這是怎么了?」

我怕她擔心,雖然心里也頗為慌張,仍是勉強笑著道:「也不妨事,大概是連著幾日要應付皙華夫人,用心太過了才會這樣吧。」

浣碧到底年輕不經事,神色發慌,槿汐忙過來道:「娘娘這幾日總道身上酸軟疲累,不如先喝口熱水歇著,奴婢馬上就去請章太醫來。」

我勉力點一點頭。

槿汐前腳剛出門,後腳皙華夫人身邊的一個執事內監已經過來通傳,他禮數周到,臉上卻無半分表情,木然道:「傳皙華夫人的話,請莞貴嬪去宓秀宮共聽事宜。」

我驚詫轉眸:「什么共聽事宜?」

他皮笑r不笑一般:「如今皙華夫人替皇後代管六宮大小事宜,有什么吩咐,各位娘娘小主都得去聽的。」

流朱在一旁怒目道:「沒見我家小姐身子不適么?!前些日子皇後娘娘還說了,我家小姐有孕在身,連每日的請安都能免則免,這會子皙華夫人的什么事宜想來更不用去聽了!」

流朱話音未落,外頭又轉進一個人來,正是皙華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內監周寧海。他一個安請到底,再起來時口中已經在低聲呵斥剛才來的那個小內監:「糊塗東西!讓你來請莞貴嬪也那么磨蹭,只會耽誤工夫,還不去慎刑司自己領三十個嘴巴!」

我何嘗不明白,他明著罵的是小內監,暗里卻是在對我指桑罵槐。不由蓄了一把怒火在胸口,只礙著胸口氣悶難言,不由瞟一眼流朱。

流朱正要開口,周寧海卻滿臉堆笑對著我畢恭畢敬道:「咱們夫人知道貴嬪娘娘您貴人體虛,特別讓奴才來請您,免得那些不懂事的奴才沖撞了您。再說您不去也不成哪,雖然按著位份您只排在欣貴嬪後頭,可是只怕幾位妃子娘娘都沒有您尊貴,您不去,那皙華夫人怎樣整頓後宮之事呢?皙華夫人代管六宮是皇後娘娘的意思,您可不能違了皇後娘娘啊!」

他雖然油腔滑調,話卻在理。我一時也反駁不得,正躊躇間,他很快又補充:「恬嬪小主和端妃娘娘身子壞成那樣自然去不了,其他妃嬪都已到了,連安美人都在,只等著娘娘您一個呢。」

如此,我自然不能再推脫,明知少不了要受她一番排揎,但禮亦不能廢。何況皇後臨走亦說過,叫我這幾日無論如何也要擔待。掙扎起身更衣完畢,又整了妝容撐出好氣色,自然不能讓病態流露在她面前半分,我怎肯示弱呢?

這樣去了,終究還是遲了。

皙華夫人的宓秀宮富麗,一重重金色的獸脊,梁柱皆繪成青鸞翔天的吉慶圖案,那青鸞繪制得栩栩如生,彩秀輝煌,氣勢姿容並不在鳳凰之下。

我在槿汐的攙扶下拾階而上,依禮跪拜在皙華夫人的面前。

殿中供著極大的冰雕,清涼如水。正殿一旁的紫金百合大鼎里焚著不知名的香料,香氣甜滑綿軟,中人欲醉,只叫人骨子里軟酥酥的,說不出的舒服。

皙華夫人端坐座上,長長的珠絡垂在面頰兩側,手中泥金芍葯五彩紈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一雙眼睛似睜非睜,那精心描繪的遠山眉卻異常耀目。我的來遲使原本有些凝滯的氣氛更加僵硬,聽我陳述完緣由,她也並不為難我,讓我按位坐下。這樣輕易放過,我竟是有些疑心不定。

說了幾句,到了點心的時候,眾人也松弛一點,陵容忽然出聲問道:「夫人宮中好香,不知用的是什么香料?」

皙華夫人眉梢眼角皆是飛揚的得意,道:「安美人的鼻子倒好!這是皇上命人為本宮精心調制的香料,叫做『歡宜香』,後宮中惟有本宮一人在用,想來你們是沒有見過的。」

這樣的話當眾說來,眾人多少是有點尷尬和嫉妒的,然而地位尊貴如她,自然是不會理會的。

陵容微微輕笑,低頭道:「嬪妾見識淺薄,不如夫人見多識廣。」

於是閑話幾句,六宮妃嬪重又肅然無聲,靜靜聽她詳述宮中事宜。

我身體的酸軟逐漸好轉,她的話也講到了整治宮闈一事:「恬嬪小月的事愨妃已經畏罪自裁,本宮也不願舊事重提。但是由此事可見,這宮里心術不正的人有的是。而且近日宮女內監拌嘴斗毆的不少,一個個無法無天了。宮里也該好好整治整治了。」

雖然敬妃亦有協理六宮之權,可是皙華夫人一人滔滔不絕地說下來,她竟c不上半句嘴。眾人這樣喏喏聽著,皙華夫人也只是撫摩著自己水蔥樣光滑修長的指甲,淡淡轉了話鋒道:「有孕在身果然可以恃寵而驕些。」說著斜斜瞟我一眼,聲音陡地拔高,變得銳利而尖刻:「莞貴嬪你可知罪?!」

我本也無心聽她說話,忽然這樣一聲疾言厲色,不免錯愕。起身垂首道:「夫人這樣生氣,嬪妾不知錯在何處?但請夫人告知。」

她的眉眼間y戾之色頓現,喝道:「今日宮嬪妃子集聚於宓秀宮聽事,莞貴嬪甄氏無故來遲,目無本宮,還不跪下!」

這樣說,不過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以便震懾六宮。其實又何必,皇後在與不在,眾人都知道眼下誰是最得寵的,她又有豐厚家世,實在無需多此一舉,反而失了人心。

我不過是有身孕而已,短時之內都不能經常服侍玄凌,她何必爭這朝夕長短。

然而皇後和玄凌的叮囑我都記得,少不得忍這一時之氣,徐徐跪下。

她的怒氣並未消去,愈發嚴厲:「如今就這樣目無尊卑,如果真生下皇嗣又要怎樣呢?豈非後宮都要跟著你姓甄!」

我也並不是不能啞忍,而是一味忍讓,只會讓她更加驕狂,何況還有淳兒,她實在死得不白。一念及此,我又如何能退避三舍?

我微微垂頭,保持謙遜的姿勢:「夫人雖然生氣,但嬪妾卻不得不說。愨妃有孕時想必皇上和皇後都加以照拂,這不是為了愨妃,而是為了宗廟社稷。嬪妾今日也並非無故來此,就算嬪妾今日有所冒犯,但上有太後和皇上,皇後為皇嗣嫡母,夫人所說的後宮隨甄姓實在叫嬪妾惶恐。」

雲鬢高髻下她精心修飾的容顏緊綳,眉毛如遠山含黛,越發襯得一雙鳳眼盛勢凌人,不怒自威。她的呼吸微微一促,手中紈扇「啪嗒」一聲重重敲在座椅的扶手上,嚇得眾人面面相覷,趕緊端正身子坐好。

敬妃趕忙打圓場:「夫人說了半日也渴了,不如喝一盞茶歇歇再說。莞貴嬪呢,也讓她起來說話吧。」

眉庄極力注目於我,回視皙華夫人的目光暗藏幽藍的恨意,隱如刀鋒。皙華夫人只是絲毫未覺,一味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