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部分(1 / 2)

描眉的女子也不生氣她的敷衍,繼續化著她的妝,道:「只要本宮天天這樣好看,皇上總有一天還會喜歡本宮的。」說著用腳尖輕輕踢一踢身邊的女子:「你怎么不去曬太陽,身上一股子霉味兒。」

躺著的女子粗魯道:「混帳,太陽會把我的皮膚曬壞的。你自己怎么不去?!」

描眉的女子「咯咯」一笑:「本宮是宮里最好看的『麗貴嬪』呀,怎么能被太陽曬著呢。」她詭秘的一笑:「皇上最喜歡本宮身上這樣白了。」

我聞言一驚,竟然是麗貴嬪!轉眼去看眉庄,她臉上一點表情也無,只是冷眼旁觀。

她的笑極其快活,一笑手中的木炭便落在了我腳邊。她發現丟了自己的愛物,回身來尋,驟然見了我,一時呆在那里。她臉上的面粉撲得極厚,雪白似鬼魅,我看不出她臉上究竟是何神情。她的眼中卻是交雜著恐懼、震驚和混亂。忙不迭地起身,伏到我腳邊語無倫次哭喊道:「婉儀小主,當日是本宮、不、是我糊塗……不、不、我其實知道的不多,全是華妃她主使的呀!」她極力哀求道:「婉儀為我向皇上求情吧,我情願做奴婢做牛馬伏侍小主,再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待下去了。」

她還稱呼我「婉儀」,婉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一直被囚禁在冷宮中與世隔絕,她並不知道,我已不是婉儀。如同我也不知道,她在冷宮如此潦倒。或許當初她意氣風發入宮那一日,並不曉得今後自己會狼狽至此吧。

旁邊的女子對她的哀求和我的存在完全無動於衷,偶爾抬頭看我一眼,又了冷冷低頭咀嚼她美味的虱子。淚水沖開麗貴嬪臉上厚重的面粉,一道道像溝渠一般,暴露出她蒼老而衰敗的容顏。其實她比我不過只大了四五歲,二十一、二歲的年齡,風華正茂的年紀。曾經,她是這個後宮里僅次於華妃的美人,承受帝王雨露之恩。

她的哀求似字字戳在我心上。我不願再聽,也不願再看,用力掙脫了麗貴嬪的手跑了出去。

冷宮外的空氣此刻聞來是難得的新鮮,我強行壓制下胃中翻騰踴躍的惡心感覺,似乎從一個噩夢里蘇醒過來。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後宮的另一幕。這樣場景讓我害怕並且厭惡。

眉庄追出來輕拍我的背,溫和道:「還好吧?」

我點點頭,道:「姐姐帶我來冷宮,不是讓專程讓我來看麗貴嬪的吧?」

她微微一笑,道:「留意到麗貴嬪身邊那個女子了么?」

我蹙一蹙眉,只是不語。眉庄曉得我厭惡那種惡心,曼聲道:「她是皇上以前的芳嬪呵。」

這個名字我並不熟悉,玄凌自先皇後死後多有內寵。而嬪,並不是很高的位份。即便如今宮中,亦有杜恬嬪、劉慎嬪、汪睦嬪、趙韻嬪四人。芳嬪,實在是我不曉得的。

眉庄意味深長的看著我,慢慢道:「芳嬪比我們早三年入宮,初封才人,進芳貴人、良娣,承恩半年後有身孕進封芳嬪,也很得了一段時間的風光,可惜失足小產,她因為太過傷心而失意於皇上,後來又口出怨言污蔑華妃殺害她腹中子,所以被打入冷宮。」

我凝眸於她,輕聲道:「姐姐怕我步上她的後塵?」

眉庄道:「她是否真的污蔑華妃並無人知道,只是皇上信了她是污蔑。俗話說『見面三分情』,芳嬪一味沉溺於自己失子之痛而不顧皇上,連見面分辯的機會也沒有,只怕就算是冤枉也只能冤枉了。」眉庄說完,右手猛地一指冷宮,手腕上的金鐲相互碰觸發出「嘩啦」一聲脆響,話音一重頗含了幾分厲色和痛心,道:「這就是前車之鑒!你若一味消沉下去,她們倆的現狀就會是你日後的下場!」

我靜默不言,肅殺的風從耳邊呼嘯而去,干枯發黃的樹葉被風卷在塵灰中不由自主地打著卷兒。冷宮前空曠的場地上零星棲息著幾只烏鴉,沉默地啄著自己的羽毛,偶爾發出「嘎」一聲嘶啞的鳴叫聲,當真是無限凄涼。

我輕聲道:「姐姐怎么會來冷宮發現麗貴嬪和芳嬪。」

眉庄神色急劇一冷,眼中掠過一絲雪亮的恨意:「芳嬪的事我不過是湊巧得知。至於麗貴嬪——當日推我下水之事她亦有份。只要一見到她,我便會永遠牢記慕容氏如何坑害我。我必要讓慕容賤人也來嘗嘗冷宮里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

眉庄的愛與恨向來比我分明。

我抬手輕輕拂去她肩頭薄薄的灰塵,道:「從小姐姐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若一心想要,必然能得到。」我停一停,看著眉庄道:「恕我多言,如今皇上對姐姐這樣可有可無——多半也是姐姐自己不肯要這恩寵吧?」

眉庄凜然轉眸:「我心中唯一牽念的,只有怎樣殺了賤人。皇上的恩寵固然重要,卻不可靠,難道我能依靠他為我報仇么?」

我默然片刻,伸出手,道:「天涼了,姐姐和我先回去罷。」

許是懷著驚動的心事,這一路迢迢走得越發慢。眉庄的話言盡於此,再沒有多說一句。只是一路上都緊緊握住我的手,以她手心的溫度,溫暖我沉思中冰涼的手。

走至上林苑的偏門,眉庄道:「我先回宮去了,你——仔細思量吧。」

我點點頭,自永巷擇了近路往自己宮中去。永巷無盡的穿堂風在秋冬尤為凜冽,兩側更是四通八達,無處不有風來,吹得錦兜披風上的風毛軟軟拂在面上,隱約遮住了視線。

斜刺里橫出一個人來,我躲避不及,迎面撞在那人身上。只聞得「哎喲」一聲,抬頭看去,正是恬嬪宮中的主位陸昭儀。

陸昭儀本是玄凌繼位之初入宮的妃子,位分雖只高我一級,卻是九嬪之首,在宮中的資歷遠遠在我之上。我見撞著了她,忙站立一邊請安告罪。陸昭儀失寵多年,在宮中一直安分守己,遇事也是躲避的時候多,甚少惹是生非。她見撞著了人,倒先生出了一種避讓不安的情態,本不欲多言,然而待看清了是我,忽然神色一變,生了幾分怒意和威嚴出來。

我曉得不好,也不願在這個時候招惹是非,於是神色愈加謙卑恭謹。陸昭儀的怒氣卻並沒有下去,道:「莞貴嬪走路怎么沒有規矩,幾月不見皇上而已,難道宮中的禮節都忘記了么?!」

我忙道:「是我不好,沖撞了陸姐姐。」

她身邊閃出一陣嬌媚而輕狂的輕笑,我想亦不用想,便知道是秦芳儀在了。秦芳儀是陸昭儀的遠房表妹,而她心性窄小,前次在皇後殿外爭執必然被她視作莫大的過節。眼下她在,必然會不失時機報復於我,今日的事算是麻煩了。

果然秦芳儀作勢行了半個禮,掩嘴輕笑著,拖長了尾音道:「嬪妾道是誰呢?原來是皇上從前最喜歡的貴嬪娘娘呀,難怪啊難怪,貴人走路多橫行么。」

她刻意在「從前」二字是說得腔調十足,諷刺我如今的失寵。這次是我無心沖撞在前,少不得忍氣吞聲道:「請陸姐姐見諒。」

陸昭儀尚未開口,秦芳儀故作奇怪地上上下下打量著我,道:「喲!貴嬪娘娘這喊得是哪門子姐姐呀,昭儀表姐可是只有嬪妾這一個妹妹,什么時候娘娘也來湊這份熱鬧了呢?」我心頭萌發怒意,縱然我今日落魄,你又何需這般苦苦相,想我昔日得意時,也並未有半分踩低你,怎的我一失寵,你卻次次來招惹不休。然而陸昭儀在,我終究還是屏住了心頭的惱怒。

秦芳儀見我不說話,越發得意,道:「貴嬪娘娘不是一向最講究規矩尊卑的么,怎么見了嬪妾表姐不稱呼一聲『娘娘』,也不自稱『嬪妾』了呢?」

我微微舉目,正迎上她笑容得意的臉龐,陸昭儀只沉著臉一言不發。我們三人說到底都已是沒有皇恩眷顧的女子了,同是天涯淪落,又何必這樣彼此苦苦為難。

秦芳儀自然不會想到這一層,今日有她表姐為她撐腰,又是我先理虧,她自然是視作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怎肯輕輕放過。

於是我端正行了一禮,只對著陸昭儀道:「嬪妾失禮,請昭儀娘娘恕罪。」

陸昭儀點了點頭算是諒解,道:「罷了,你走吧。」

我正欲起身,秦芳儀忙道:「表姐,她無理在先,你怎么就讓她這么走了?」

陸昭儀微有驚訝,望著秦芳儀道:「算了,本宮哪有心思站在冷風口和她折騰。讓她走便是了。」

秦芳儀抿嘴急道:「表姐糊塗了!如今慕容妃不得皇上寵愛,敬妃庸庸碌碌,端妃葯罐子一個,三妃之下就是以您為尊了。表姐若是現在不拿出九嬪之首的款兒來服眾立威,以後宮里誰還記得你這個昭儀娘娘哪。」她微微一笑,湊近了陸昭儀道:「過去皇上最喜歡慕容妃雷厲風行的樣子,說不定表姐這一立威,皇上又喜歡你了呢。」她又恨恨追上一句:「表姐,她得寵的時候皇上可冷落了我們不少呢!」

陸昭儀明顯被說動,臉上微露喜色,瞬間又冷怒,道:「表妹果然聰明。」

我聞言苦笑,玄凌喜歡慕容妃,未必真是因為她果決的性子。陸昭儀沒有慕容妃的身世容貌,卻欲仿慕容妃之行,真的愚蠢可笑之極。

陸昭儀端正神色,剎那間威風凜凜道:「你就給本宮跪在這風口里好好思過。」她回頭喚一個宮女:「燕兒,給本宮盯著她跪足半個時辰才許起身。」

半個時辰!又是跪半個時辰!我的惱與恨瞬間涌上心頭,她真把自己當作了當日的皙華夫人么?

陸昭儀施施然離開,秦芳儀跟隨兩步,轉頭道:「貴嬪娘娘如今沒有身孕,是跪不壞身子的,想來無妨。」她的話如芒刺直扎我心扉之中,猛然又回憶起那一日在宓秀宮難言的傷痛,頓時神色僵在了那里。秦芳儀說著媚然一笑,做出了一個讓我震驚又痛恨無比的行為,她輕輕啟櫻桃紅唇,「撲」地一聲將一口口水唾在我面上。

奇恥大辱!我瞬間緊緊閉上雙目,迅速轉開的臉並不能避開她蓄意的唾面之辱,那一口口水落在了我的耳側。她愉快的笑了,笑得得意而放肆,一邊笑一邊道:「貴嬪娘娘可不要生氣啊,嬪妾是受昭儀娘娘命教訓娘娘的,這一點口水就請娘娘笑納吧。」

我冷冷轉過臉,用力盯著她帶笑的臉。即便當初對麗貴嬪,我也沒有如此憎惡。她被我的目光震懾,不免有些害怕,一時訥訥,很快又嗤笑著彎下腰來對道:「娘娘別瞪著嬪妾呀!難道——你還以為你是過去的莞貴嬪么?」

她笑著走了,笑聲在空d的風聲嗚咽的永巷里格外刺耳。口水的溫熱在冷風里很快變得冰涼而干澀,濕潤慢慢滑落、慢慢被風干的感覺使耳側的皮膚有僵硬的麻木。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下等宮人經過,用冷漠、好奇而輕蔑的目光掃視過。

看守我的宮女燕兒有局促的不安,小聲道:「娘娘,要不起來吧?奴婢不會說出去的。」我搖頭,也沒有用手去擦拭耳邊的口水,只是依舊跪在風口,保持著腰身筆直的姿勢,頭腦中是近乎殘酷的冷靜。

是,我是一個沒有子嗣,也沒有夫君疼惜的女子。我是這個深宮里的女子,一個已經失去了君王寵愛的女子。我什么也沒有,唯一有的,就是我腔子里這一口熱氣和我的頭腦,再沒有別的可以依靠,人人自危,人人朝不保夕,人人拜高踩低。

因為我沒有君王的寵愛,因為我在君王身上奢求少女時代夢想的愛情,因為我的心還柔弱且不夠防備,因為我天真並且幼稚。所以我不能為我的孩子和姐妹報仇;所以我被壓制,甚至被位分低於我的女子唾面羞辱;所以我的境遇,離冷宮只剩下幾步之遙。

夠了,已經足夠了。我不能被人踩到塵土的底處;冷宮的景象讓我觸目驚心;而芳嬪的凄涼悲慘,更不能成為我的未來。

我的視線緩緩移出,定格在遠處慕容妃的宮殿。她還活著,活得好好的,說不定哪天又會翻身而起再度獲寵。我的孩子,不能這樣白白死去。冷宮,亦不能成為我甄嬛老死的歸宿。即便我要死,也要看著我所憎恨的人死在我的前面祭告我無辜早亡的孩子和姊妹。

半個時辰已經到了,堅持站起酸疼的腿,整理衣裙,端正儀容。燕兒扶住我,低聲歉意道:「娘娘受苦了,我們娘娘平日里並不這樣的。」

我神色平靜,看著這個其實與我年齡相仿的宮女,漠漠一笑:「你會因為你現在的善心得到好報。」她聽不懂,臉上只是一種單純的不安和局促。

我獨自離開。

我的傷心和消沉已經足夠了。對著陸昭儀跪下去的那個避世隱忍的甄嬛已經死了,站起來的,是另一個甄嬛。

我不會再為男人的薄幸哭泣,也不會為少女夢中的情愛傷神,更不會對她所痛恨的人容忍不發。這樣的我,將更適合活在在冷漠而殘忍的後宮里。

耳邊的口水我沒有擦去,讓它留著便了。讓我牢記這一刻屈辱的感覺,來日,她們會因為羞辱我的快感而付出沉重的代價。

回到宮中,我吩咐槿汐搬離了棠梨宮的正殿,把旁邊的飲綠軒打掃了出來暫時居住。

浣碧勸我道:「飲綠軒地方窄小,況且又y涼,夏日乘涼是最好的,這個時候住進去怕不太合時宜吧。」

我用柔軟的棉布仔細擦拭「長相思」的每一根琴弦,微微一笑道:「我本來就是個不合時宜的人啊。」浣碧無言,也不敢再深勸。

幾日後,我吩咐了小允子和小連子幫我去捕捉這個時節已經很少有的蝴蝶,他們對我怪異的決定有些意外和吃驚,道:「蝴蝶不是秋天這個時節的東西啊。」

我俯在妝台前,細心描摹遠山黛的眉型。如今的我,已經用不上螺子黛這樣昂貴的畫眉物事了。遠山眉,那是去年,玄凌為我親手畫就的,何等情意綿綿。其實我並不怎么喜歡,我的眉毛適合的也是柳葉眉。只是如今,我一筆一筆畫得無比工整和精心。還是要依靠他的寵愛的,是不是?我自嘲。如果沒有愛,我就要許許多多的寵,多得足以讓我在這個後宮里好好存活下去。

懶懶把眉筆一拋,頭也不回對他們道:「蝴蝶,也是不合如今時宜的吧?但是我一定要,並且,必須足夠漂亮。」他們是不會拂逆我的想法的,盡管我的想法看起來這樣心血來潮,不合情理。

我微微一笑,就讓我這個不合時宜的人來演一場不合時宜的戲吧。

回首,朱闌玉砌之外。天邊,一彎冷月如鉤。

後宮-甄嬛傳3第七十二章…蝶幸

小允子和小連子竭盡全力才在冬寒到來前找到了為數不多的二十幾只蝴蝶,那全是寫色澤艷麗悅目的蝴蝶,粉紅、淺紫、寶藍、明翠和檸黃。我自然是滿意的,道:「天冷了,內務府這兩日就要送來冬日里要用的炭。你去告訴姜敏忠,一應的綢緞衣料咱們都不要,全換了炭火和炭盆來,再讓他多送水仙和梅花。」

幸好當日我在內務府提撥了姜敏忠,即便今日門庭冷落,皇恩稀薄,卻不至於如剛入宮時一應的份例都有人敢克扣,以至到了冬日若非眉庄接濟,用的全都是所有刺鼻濃煙的黑炭,也總算是他還曉得要知恩圖報,我宮里要些什么,但凡他能做主的,都會送來。

我吩咐小允子去,又對槿汐道:「瑩心殿現如今空著,把捕來的蝴蝶全放到暖閣的大玻璃罩子里去養著,暖閣里要多用炭火,務必使溫暖如春,每日三次你親自送鮮花入暖閣供蝴蝶采食花粉。」我囑咐完,又加了一句:「你定要親歷親為,別人我都不放心。」

槿汐見我面色鄭重,又受我如此重托,雖不明白我的用意,卻也是加倍細心照料那些蝴蝶。

眉庄有一日來,見我饒有興致的命人為自己裁制新裝,不由面露些微喜色。因我自再度病倒,便再無了調脂弄粉的閑情。終日素面朝天,種種華麗貴重的顏色衣裳和珠釵明環,一並收入了衣櫃,即無「悅己者」可使我為之容,也算是為我胎死腹中的孩子服喪,盡一盡我為娘的心意。眉庄半含了笑意試探著道:「可是想通了么?」

我拿著天水碧的雲雁細棉在身上比一比,微微一笑,道:「多謝姐姐教導,今日之我已非作日。」眉庄眸光明亮,只吟吟瞧著我,道:「即有此心,事不宜遲啊。」

我卷起袖子,親自取了剪刀裁制新衣的腰身,低著頭道:「姐姐別急,來日方長。」

我並沒有閑著。

對鏡自照。長久的抑郁和病痛使我瘦得與從前判若兩人,睡前換寢衣時,抬眼瞥見鏡子里自己的鎖骨,突兀的三排橫亘在胸前,自己幾乎也驚駭。心里還不信,舉起右手臂,臂上的鑲碎祖母綠銀釧幾乎能套至手肘,這副銀釧做的時候便是小巧而合身,不過數月前,只能塞進一條手絹,現在看著到是空盪盪的樣子了。很久沒有注視自己,沒想到瘦成這樣,仿佛一朵秋風里在枝頭寒顫的花,形銷骨立。雖然瘦下來,也是憔悴,皮膚倒是顯得隱隱青玉色,半透明的輕青的玉,只是沒有了玉的潤潔光澤,上頜越發的尖了,顯得過去一雙嬌滴滴神采嫵然的清水眼似燃盡了火的余灰。失了靈動之氣,這樣的我,即使願意出現在玄凌面前,不過是得他幾分同情,見他多了,反叫他厭惡,又有多少勝算呢。

當日懷孕時溫實初給我的幾張美容房子重又找了出來,去太醫院擇選出端午時節折下的健壯、旺盛的全棵益母草,須得干凈草上不能有塵土的,經過曝曬之後,溫實初親自動手研成細末過篩,加入適量的水和面粉,調和成團曬干,選用一個密封好的三層樣式的黃泥爐子,最底下的一層鋪炭,中間的一層放曬干的葯丸,上面的一層再蓋一層炭,點上火,旺火煅燒。大火煅燒大約小半個時辰後,改用文火慢慢煨制,大約一日一夜之後,取出葯丸待完全涼透,而只有葯丸顏色潔白細膩的才是上佳之作。再以玉錘在瓷缽將葯丸研成細末,過篩之後,再研再篩,越細越好,最後用上好的瓷瓶裝好備用。

煅制葯丸的過程十分復雜,略有差池葯就會失去效力。這種葯性優良的益母草,一定要在端午節收采,一定要全株的益母草,不能一點稍帶泥土,否則就完全無效;煅燒的時候,切忌火力過猛,若是過猛葯丸就會變黑變黃,幾乎無效;研錘也很講究,以玉錘最佳,鹿角錘次之――玉、鹿角都有滋潤皮膚、祛餿除瘢之功效,研磨時自然入葯,正好起輔助作用。而這種葯丸磨成的細粉,每六十錢加入滑石六錢、胭脂六錢後調勻,每天早晚適量擦洗臉面和雙手可治皯黯,退皴皺,令人皮膚光澤如玉。溫實初事後見我容光煥發,頗為自得道:「這張方子相傳為唐朝則天女皇所創,號神仙玉女粉,女皇以此物雖八十而面若十八。」

這話聽來是有些誇張的,而是否為則天女皇所用也是傳說,只是我的面容的確因此而嬌嫩白皙。

有次眉庄正好進來探我,見溫實初盡心盡力為我煅制葯物,於是坐在一旁默默觀看,我對她道:「這個神仙玉女粉效用很好,我正想命人送去給姐姐呢。」

眉庄神情淡淡的,似乎是夜間沒睡好的樣子,道:「不用了。此物對你日後之事大有助益,我有天成之貌,不用再妝飾了。」她忽然粲然一笑:「何況我修飾成美麗面容,又要給誰去看呢?」

眉庄的話有些像是和誰賭氣,她的性子漸漸有些古怪了,有些時候我並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也不和我說,偶然一次去她宮里,竟瞧她一人卧在床上,睡夢之中愁眉未展,臉頰上猶帶晶瑩淚珠。

那一句話,不知怎的,我便記在了心上。她的笑粲然的美,語氣確實蕭索失意,似是自問,又似問我:「何況我修飾成美麗面容,又要給誰去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