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部分(1 / 2)

襄貴嬪眼中微含了戒色,亦浮著笑意:「承莞妹妹吉言。我哪里能比得上妹妹得皇恩眷顧,兄長又新近為大周立下功勞,甚得皇上信任。看來妹妹封妃指日可待,溫儀的來日全指望妹妹垂憐了。」

她一口一個「妹妹」叫得親熱,我只是含了恰到好處的笑,想起端妃身子虛弱,嘆了一句道:「端妃娘娘很喜愛帝姬,可是自己身子不好,大約也不能有孩子了。」

襄貴嬪的笑容攸然收攏,沉默片刻,道:「端妃娘娘被灌了紅花,是決計不能再生育了。」

我愴然,愴然之中更有驚愕,道:「怎會?端妃是宮中資歷最久的妃子啊。」

襄貴嬪似乎不欲再言,然而耐不住我的追問,終於吐露道:「你以為會有誰行此跋扈狠毒之事?」她似乎也有些不忍,「端妃雖然入宮最早,奈何卻早早失寵。」

我飛快思索,將前因後果的蛛絲馬跡拼湊在腦海中,驚道:「可是因為當日華妃小產一事?」

襄貴嬪點頭,與我走得離眾人更遠些:「此事本來只有皇上、皇後和端、華二人知道,宮闈秘事,我也是後來聽華妃無意提起,妹妹切勿再向人提起。」見我應允,她娓娓道來:「當時華妃還是華貴嬪,懷著的孩子已斷出是男胎,可惜未足月就小產了。此前只吃過端妃送來的安胎湯葯,於是向皇上皇後進言告發,可後來只是不了了之。華妃一怒之下帶人沖進端妃寢宮,強灌了紅花湯葯,使得端妃絕育作為報復,至此端妃大病一直未愈。皇上龍顏大怒,斥責了華妃,也將當日所有在場的人全部滅了口。對端妃只是禮遇更加優渥。」

我震驚:「華妃下手如此狠辣,難道她不曾懷疑是旁人做的手腳?」

「旁人?」襄貴嬪疑惑,繼而微笑不以為然:「或許有旁人,但湯葯的確出自端妃手中。再說事情長遠,端妃病居,華妃廢黜,還有誰會再來問津呢。」

她笑過,也便住了聲。我心念轉動,緩緩道:「襄者,助也。皇上為曹姐姐的選此字為封號,似乎頗有深意呢。」

她凝神,望著我道:「做姐姐的在文字上不通,但請妹妹解釋給我聽。」

我捻著手上碧璽珠串一顆顆撥著,「姐姐得這貴嬪是因為什么緣故呢?是因為前朝汝南王之事平息,而後宮中華妃素來與汝南王密切,需要有人出面將其扳倒,皇上和皇後都是這樣打算。而姐姐正得其時,所以皇上封您為襄貴嬪,就是這個意思。」我沉一沉聲,若有似無的嘆息了一句:「可惜慕容世蘭現在還是選侍,皇上礙於情面大概也不能太為難了她吧。」

襄貴嬪的神色略變了一變,攏一攏身上彩綉十團白色獅子綉球的錦襖,道:「端妃娘娘還在妹妹宮中更衣,想必妹妹要趕回去,我也要陪帝姬回宮了。」

我含笑讓過,轉身便走。

回到宮中,見槿汐已為端妃換了干凈衣裳,正在給端妃受傷的左臂包扎,我讓槿汐抱了換下的臟衣服去洗,親自為端妃的手肘塗上葯粉。

她的傷其實並不太輕,劃開了長長一條口子,腫得高高的。我輕輕抹著葯粉,低頭只看著她的傷口,道:「娘娘向來不喜華妃,襄貴嬪從前是華妃的人,娘娘怎么肯奮不顧身去救她的孩子?」

葯粉上時有些疼,端妃卻是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只是淡淡如常的容色,沉靜如水,道:「稚子無辜。」

我取了紗布為她纏上,又替她攏好衣袖,輕聲道:「娘娘仿佛是真疼愛別人的孩子。」她微笑:「不過溫儀那孩子真當可愛。」

我笑道:「的確有她母親的聰明相,只盼將來不要學得她母親的刁滑就好了。」

端妃惋惜了一聲,道:「耳濡目染,只怕是不行的。」

我半真半假道:「若是為她換一好母親好好教導便好了。」

端妃一凝神,也不作它言,下意識地伸了伸手。我忙道:「別動,等下傷口疼了。」

端妃爽朗一笑,道:「在這宮里疼的地方多了去了,哪里在意這個。」

我微微斂容,道:「華妃廢黜的事娘娘該聽說了吧。不知娘娘作何想?」

她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選侍?理該如此啊。」

我釋然,笑:「娘娘也這樣想?」

她正襟危坐,臉上雖有笑容,眼中卻一點笑意也無,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當日她罰你曝曬下跪失了孩子,皇上也只是降她為妃奪了封號思過而已。你以為只是為了忌憚汝南王的緣故么?」

我搖頭:「若真如此,皇上今日早已殺了她了。」

她道:「不錯。我雖然不知是什么緣故,但素日來看,皇上對她並非真正無情。」

我心口一跳,驟然抬頭:「舊情難了,慕容世蘭縱有大錯,畢竟這些年來是最得寵的妃子,皇上對她未必沒有一絲真心。」我的笑從唇邊溢出:「所以若這個時候誰去勸皇上殺她,只會讓皇上厭惡。」

她的目光一冷,很快又笑,「我一定要讓她死。」

我的手指篤篤敲著桌面,燦然而笑,「這一點上,我與娘娘志同道合。」

她收斂了笑容:「這樣最好。不過你要留意襄貴嬪,她不是善與之輩。」

我為她斟上一壺「童子送春」茶,盈然盛了笑意:「這個我知道,娘娘好好品一品這個茶,來日我有大禮送與娘娘。」

「福祺祥瑞」四位貴人在皇後的昭陽殿參拜了宮中所有位份在她們之上的妃嬪。我與欣貴嬪、襄貴嬪同坐,欣貴嬪趁著皇後教導四人,偷笑道:「人長得倒還不錯,只是這封號好喜氣。」

我忙用手按一按她,示意她噤聲,道:「新近的喜事是不少啊。」襄貴嬪卻只是含笑不語。

細看之下,這四位新貴人姿容都還出眾。福貴人黎氏喜容可掬、祺貴人蔣氏容華端妙、祥貴人倪氏眉彎秋月、瑞貴人劉氏傲若寒梅。欣貴嬪忍不住又道:「福貴人人如其名長得倒真是一團喜氣,瑞貴人倒是出塵,不過細看之下還是祺貴人更美些。」

欣貴嬪雖然心直口快,看人的眼光倒也精准,我笑:「祥貴人也甚美,只是……」下面的話不雅,我沒有說下去,心里卻嘀咕祥貴人的美太精明了,眉梢眼角都是心計。

襄貴嬪笑笑:「人多了,是非也就更多了。」

我望著她,淡淡笑:「可惜這宮里的人,永遠只會多不會少。」

當晚,玄凌便召了祺貴人侍寢,大約是喜歡,次日就遷了她來我宮里居住,住在從前史美人的居室。我也無異議,祺貴人娘家蔣氏本與我家要結親,這樣倒彼此更親近。

玄凌本意是想按儀制在侍寢後為她晉封,卻是皇後以華妃當初也為功臣之女入宮太過恃功而驕為由,出面攔了下來。皇後一向端淑,玄凌礙於她的面子,又以華妃為前車之鑒,也無異議。此例一開,這四位新貴人在侍寢後都未得晉封。而四位新貴人中以祥貴人最為得寵,屢屢被召幸卻無晉封,她知了其中緣由,深以慕容世蘭為恨。

祥貴人很是不服氣,仗著幾分風情,玄凌也頗寵幸她,在玄凌面前大大詆毀了慕容世蘭一番,玄凌也不作計較,只一笑了之。

襄貴嬪聞風,便也進言宜嚴懲慕容選侍,殺之平後宮之憤。然而玄凌未及她說完,便已翻了臉色,將她斥退。

我聽聞之後只是微笑,端妃道:「襄貴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皇上對慕容世蘭尚有舊情,祥貴人是新寵又是功臣之女,撒嬌撒痴些皇上自然不會說什么。可襄貴嬪從前與慕容世蘭交好,當時反咬她一口或許合時宜,若再三進言反而讓皇上覺得她忘恩負義了。」她輕笑:「必是你從旁攛掇的。」

我抱了軟枕斜靠在貴妃榻上,笑著撥了自己頭發玩,道:「娘娘太抬舉我了,她其實也有私心,否則哪能聽進我的攛掇。何況娘娘是顆七竅玲瓏心,你能想到的別人未必能想到。」

她道:「皇上雖沒說什么,可是這兩天卻只召其他三位貴人陪伴,也不把祥貴人放在心上了。她本最得寵,可是不甚馴服,現下去了也好。」

我彈指笑笑:「她實在也算不得什么心腹大患,只是舉手之勞除去罷了。我一見她總想起過去麗貴嬪的神氣。」

端妃容色依舊清癯,可是精神氣色都已經好了許多,再無病態。我贊道:「娘娘的身體近來仿佛好了許多了。」

她安然笑:「你薦給我的溫太醫醫術的確不錯,我也覺得病發時沒往年那么難過了。」

我用護甲撥正衣襟上的珍珠紐子,笑容亦含了銳利之意,道:「太醫么,不是只會醫人,也能殺人的。」

端妃目光一跳,轉眼已是心平氣和,道:「是有人該死了。」

大雪一直下了十來日也未有放晴的跡象,新年的氣息卻是越來越重了。各宮各院都忙著添置衣裳、打掃宮苑。棠梨宮也是一般的忙碌喜慶。

這一日我興致頗佳,親自寫了對聯喚了小允子帶人攀了梯子往宮門上貼,一群宮女皆樂呵呵地圍在下頭仰著脖子瞧。我笑道:「等貼完了再看吧,這樣一齊伸著脖子,等下小允子他們鞋底的灰落下來迷了你們的眼睛。」

佩兒笑嘻嘻道:「娘娘就愛取笑奴婢們。」

我與她們說笑了一回,覺得冷得受不住,方打了簾子進了暖閣,小連子卻一溜小跑進來,我見他神色有異,知是有事要說,便喚了他進來。小連子道:「奴才這幾日留心著,似乎總有人在外頭窺視我們。」

我一驚,皺眉道:「你看仔細了?」

「是。」他答:「奴才有兩回瞧得不太真切,有兩回卻看清了,裝著是在永巷里打掃的,扎扎實實是在牆根下聽壁角呢。」

我心下煩惡,也知道事關重大,遂問,「看清是誰了沒有?哪個宮里的?」

他眉間隱有憤色,道:「是慕容選侍處的近身內監。」他道:「似乎還隨身帶有火石一類,意圖不軌。只是宮中守衛森嚴,他還未曾得手。娘娘是否要讓奴才擒了他去見皇上?」

我的護甲用力扣在手爐上有金屬相擊的刺耳聲,「竟敢窺視我宮中情景。」須臾卻笑了,道:「別理會,只要私下小心他的舉動即可。不許打草驚蛇。」

小連子雖不解,卻也唯唯應了告退。

眉庄連日來為了玄凌未重懲慕容世蘭一事大為光火,又聽聞襄貴嬪進言殺慕容氏反被斥責,越發的終日悶悶不樂。我瞅了個雪消日晴的好日子,特意請了眉庄來我宮里下棋散心。

眉庄支著手歪在椅上,懶懶地落了一顆黑子,發覺錯了,便要悔棋,我哪里肯。她一推棋盤,道:「罷了,罷了,眼見我是要輸了,不玩了。」

我忙道:「這算什么,悔棋不成就要耍賴,半點大家子的氣度也沒有了,盡學足了那起小家子氣。來來來再下一局。」

眉庄撥弄著金架子上的白羽鸚哥,道:「我心里煩著呢,再下十局也是個輸。」

我慢慢收起了棋盤上的棋子,重新擺開了架勢,道:「我曉得你煩什么,可惜機會還未到,總得尋一個大錯處才好了斷了她。人家畢竟得寵那么些年,要死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眉庄咬一咬唇,道:「你哪里曉得我心里的恨——」

我打斷她,平靜道:「我只會比你更恨。我腹中掉下的,是我的親骨r。」

眉庄默默,重又回到棋盤前坐下。

天色漸漸晚了,我只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絮絮說著新進的四位貴人誰更得寵些,由著小允子帶人進來一盞盞點著了燭火。

我問:「祺貴人呢?」

槿汐答:「娘娘忘了,前兒劉慎嬪宮里就來說,請祺貴人今日聽戲去了。」

我「唔」一聲,道:「雪才化,她晚上回來怕瞧不見路滑,你在她殿門口多多點上燈籠。」

槿汐答應了出去,我見小連子走在最後,示意他留下,他道:「來了,在西牆根下。」

眉庄見他沒頭沒腦說了這一句,不覺疑惑。我讓小連子出去,向眉庄輕笑道:「姐姐想看慕容世蘭怎么死么?」

我微微一笑,端起燭台拉了她向寢殿里進去。我的寢殿隔牆就是祺貴人殿閣的暖閣,此時她不在,想必也是無人。我順勢將燭台扔在殿角的木桌下,火苗「嗖」一下竄了起來。

眉庄大駭,驚道:「你要做什么?」

我徐徐道:「姐姐別慌,也別出聲。」我打開窗,冷風呼呼直灌進來。風勢越大,火勢越大。我忙拉了她出去,依舊如常坐在西暖閣里下棋。

眉庄驚魂未定,我估算著火燒得要被人發現還需一點時間,揀要緊的告訴了她。眉庄釋然微笑,松開衣卷落出翩然大袖,靜靜道:「既然做戲,就要做足全套,我可不想她再有生路可逃。」

她遽然起身,奔向內殿,我知道不好,急忙奔進去,床幃、衣櫃俱都已燒著,眉庄寬廣的衣袖已然著火,我腦中轟然一響,舉了盆水便撲了上去。

眉庄寧和一笑,聲音清碎如冰,道:「我可不想死。」驟然大聲呼救。

玄凌匆匆趕來時,棠梨宮的後殿已經燒毀了大半,到處都是焚燒的刺鼻氣味、烏黑的梁宇和水潑的痕跡,狼狽不堪。

我渾身是水,凍得瑟瑟發抖,勉強裹了一條被子取暖,眉庄亦是。玄凌合身沖了進來,將我裹進他的明黃玄狐大氅里,抱著我道:「沒事了,沒事了。」

我又冷又驚,驟然被他抱在懷里安撫,嗚嗚咽咽哭了出來,喚:「皇上……」

他急急忙忙看我,「沒有事吧?」

我用力搖了搖頭,滿臉全是淚,指了指旁邊的眉庄道:「皇上,眉姐姐她——」我復又哭了起來。溫實初正半跪在眉庄面前為她包扎手臂的燒傷,玄凌放開我向眉庄道:「婕妤,你的傷怎么樣?」

眉庄似乎怔怔的出神,對玄凌的關懷充耳不聞,我「哇」地一聲哭起來,道:「皇上,姐姐定是嚇壞了。都是臣妾不好,好端端地請姐姐來下棋做什么,倒害了她受驚嚇。」

溫實初忙道:「貴嬪娘娘別急。沈婕妤精神沒有大礙,只是手上的傷稍稍嚴重些。」

眉庄恍惚回頭,手下意識地一撩,包了一半的傷口露了出來,小臂上的皮r焦黑血紅,手掌大小的一片,撒滿了黃的綠的葯粉,乍看之下十分可怖。

玄凌又急又怒,向身後喝道:「好好的怎么會走水?宮里的掌事內監呢?!」

小允子正在一邊忙得手腳並用,聽得玄凌喝問,忙不迭跑了過去,道:「皇上恕罪。都是奴才當差不小心。不過縱火的人已經抓到了,正等著發落。」

玄凌聞得「縱火」二字,神色一變,道:「帶上來。」

縱火者已經被抓住,正是服侍慕容選侍的肅喜,事發時他在我宮外鬼鬼祟祟,並在他身上搜出了打火石和火油。人贓並獲,縱然他矢口否認拼命喊冤,也無人肯相信他沒有縱火。

正在這時候,去聽戲的祺貴人也趕了回來,見自己所住的偏殿燒得不成樣子,加之聞得事情經過,不由得又驚又怕,悲從中來,哭得越發傷心。

玄凌神色變了又變,眉庄始終是恍恍惚惚受了驚嚇的樣子。我抽泣道:「臣妾也不曉得哪里得罪了這位公公,竟遭此報復,要臣妾宮毀人亡,幸而奴才們發現得早,否則臣妾就沒命見皇上了。」

玄凌冷道:「區區奴才哪里有這個熊心豹子膽。慕容氏一向狠辣,倒是朕小覷了她。」

祺貴人在旁只牽住了玄凌的衣袍苦苦道:「臣妾的兄長和莞貴嬪的父兄都是平汝南王與慕容氏有功,臣妾又聽聞慕容選侍向來與莞貴嬪不睦。如今貶黜,自然深以臣妾和莞貴嬪為恨。要不小小一個內監為何要火燒棠梨宮,必定是有人主使的。請皇上做主啊!」

我發髻散亂,只得隨手挽了頭發道:「慕容選侍就算不滿也只是對臣妾,不想卻連累了祺妹妹和眉姐姐,都是臣妾的不是。」

玄凌拉了我道:「哪里是你的不是呢。朕本不想做得太絕,想給她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誰料她反而更加毒辣。罷了!」他眉心挑動,向李長道:「告訴皇後和敬妃,連夜審問慕容氏,若經屬實,即刻打入冷宮賜死,不必來回朕了。」

我回首,見眉庄嘴角凝了一絲冷笑,亦是從心底冷笑出來。皇後和敬妃從來與慕容世蘭為敵,落入她們手中,即便她沒有指使縱火也會證據確鑿,何況現在「鐵證如山」呢。我靠在玄凌肩上,復又嚶嚶哭泣了起來。

後宮-甄嬛傳3第八十五章…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