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部分(2 / 2)

莫言道:「不過是拾錯了柴火么,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這樣掐你?!」她瞪我,「你是真笨還是假笨,她這樣羞辱你,你也不曉得還手么?不曉得告訴住持么?」

我望望她,「那么,如果我還手或者告訴住持又怎樣?」

她脫口而出,「住持自然會好好辦她!」

我低頭默默行走了幾步,道:「是啊。若是告訴了住持,住持自然會秉公處理。然而這樣一來,我得罪她們也更深了。住持一個人,護得了我一時護不了我一世。若她們懷恨在心暗中做什么手腳,我真當是防不勝防。所以只能忍耐這一時,但願日後會好一些。」

莫言憤憤不平道:「你真當是太好脾氣了,若換做我,必定立刻兩個大耳刮子上去,叫她們知道姑乃乃的厲害。」

她說話爽利潑辣,真不像是個出家人的樣子。我一徑只是笑:「是啊。若我像你一般大力氣,自然也不會委曲求全了。」

她得意,「這個自然。你瞧甘露寺里,誰敢欺負我莫言么?」

我笑著點頭,「自然是誰也不敢的,除非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我想了想有些黯然,「只是不曉得我哪里得罪了她們,總是對我這樣諸多挑剔。」

莫言撇一撇嘴,不屑道:「還有什么?左不過你年輕漂亮,又是宮里出來的,從前得皇帝的寵愛。她們看了自然不順眼。」她低低嗤笑了一聲,道:「她們多少人是老姑娘,一輩子連男人也沒好好見過。」

這話說的露骨,我臉上一紅,只作沒聽見,跟在她身邊走。然而她氣力實在是大,挑著兩筐柴火,依舊是健步如飛。要不是顧及著我身子虛弱放慢了腳步,只怕早已到了甘露寺了。

果然,靜白見我後來挑回來的柴火,半句挑剔的閑話也沒有,只皺著眉頭撂下一句話,「以後每日挑兩擔柴火去。」見我轉身默默告辭,又粗聲道:「好好洗洗去,宮里有人來看你,別好象咱們委屈了你什么似的。」

我心頭一怔,宮里會有誰來看我呢?我是被逐出宮禁的不祥之人啊!我心頭忽然一熱,會不會是眉庄呢?呵,也只有眉庄才會這樣牽念我吧。

也不知道她這數十日來過得好不好,容色是否愈加清癯了?

可是妃嬪不得輕易出宮,眉庄又是如何才能出來看我的呢?

如此想著,足下腳步也快了不少,一顆心怦怦跳著,直向自己的住處奔去。

木扉應手而開,卻見住持陪著一個四十上下的宮裝婦人,頭上是素白銀器,斜簪一朵暗紅色絨絹通花,一色蔥綠盤金彩綉棉衣裙,外面一件石青色緞織掐花對襟外裳,眉眼藹然,不是芳若又是誰?

我腳下一滯,卻沒想到是她,不由脫口而出喚道:「芳若姑姑!」

她連連道了兩聲「好好」,一把拉住我的手,語聲已經哽咽,「娘子憔悴了不少。」她摸一摸我的腕骨,惋惜道:「娘子怎么瘦成了這個樣子?」話未完,不又眼角帶上了不悅,看向住持。

我深知住持無辜,她一心向佛,甚少理會旁的事。於是道:「是我自己身子骨不好,甘露寺上下已經對我格外照拂了。」

芳若這才罷休,請了住持出去,轉了笑容拉著我坐下,親熱道:「有好些東西要叫娘子過目呢。」

我微微疑惑,卻見她攤開了包袱,一樣一樣取出來道:「這些吃的用的是太後賞賜下來的,專給娘娘補身用。娘子才要出月,本該好好吃些烏j、燕窩滋補的,但佛門到底是修行之地,一則不能開葷,二則太貴重的東西也不方便送進來。」她一樣樣列開來,「這是太醫開的產後調理的方子,是沈婕妤特特請溫大人開的方子讓奴婢送來的,溫大人一向為娘子診脈,所以這張方子是最對娘子體質的。連葯也配好了,娘子照著吃就成了。還有這些個益母草、山葯、桂圓干、荔枝干,都是太後給娘子的。還有幾件絲綿袍子和棉襖,是給娘子過冬御寒用的,還有些炭火,雖不如宮里頭的,用著卻也還好。」芳若環顧四周,「娘子這里簡陋了些,被褥也不夠暖,只怕過冬還是不成的,尤其是這山里頭,到時奴婢再著人送些來吧。」

我欠身道:「我是戴罪之身,太後還這樣百般垂憐,我真真是不敢當。」

芳若嘆息道:「娘子的冤屈,太後怎么會不知道呢。太後心里一百個疼娘子,只是不好說出來。畢竟皇上是太後親生的,皇後是太後的親侄女兒,有了什么錯處,太後不能不護著。」芳若覷我一眼,小聲道:「雖然說手心是r手背也是r,但娘子是個七竅玲瓏的人,自然知道手心手背也有厚薄之分。不要怪太後!」她用力按一按我的手,很用了些力氣,似是安慰,更是叮囑。

仿佛有森冷的風生生擦著眼眸刮過,我眼中一酸,硬生生忍住淚意,道:「我不敢怪太後。」

後宮-甄嬛傳45。故人來(下)

芳若點點頭,道:「娘子是個十足的明白人,也該知道太後娘娘隱居宮中多年不問世事,自己也是七病八難的,但心里卻還不糊塗。有些事太後娘娘也無奈,只能明白卻不能c手,更何況還是牽連了前朝的。」芳若神色微微一僵,無奈道:「這一個月來,皇上還在氣頭上,提都不許旁人提娘子一句。那一日在敬妃娘娘的昀昭殿里,敬妃娘娘陪著皇上說話,不過偶然誇了一句說朧月帝姬長得像娘子,皇上就生了大氣,連茶碗也砸了,指責敬妃娘娘居心叵測、擅提罪婦。娘子也知道的,皇上的脾氣,等閑的事都不輕易動怒的,可見是真生氣了。當時奴婢侍奉在側,幾乎也嚇了一跳,只敢去收拾茶碗的碎瓷片兒。皇上待敬妃娘娘一向客氣尊重,何曾用這樣重的話說過敬妃娘娘,敬妃娘娘當時也嚇住了,半天沒回過神來,只曉得磕頭認罪。」

我一急,十一月的天氣,背心幾乎要沁出汗來。若敬妃出事,我的朧月便當真沒有人護持了。這樣一想,登時神色也變了,忙問:「然後呢?」

芳若忙安慰道:「娘子別急。敬妃娘娘到底有素日的位份與威望在,皇上申斥了幾句,還罰了兩個月的月俸,又接著好幾日沒與敬妃娘娘說話。雖然如此,帝姬卻是日日都去看的。俗話說『見面三分情』,敬妃娘娘也懂得怎樣討皇上喜歡,到底漸漸也平和了。」

我大大松了一口氣,然而仔細一想,又覺不對,細細問道:「敬妃並不是這樣鹵莽的人,怎么會輕易在皇上面前提到我呢?當時還有誰在?」

芳若曉得瞞不過,只得道:「當時祺嬪小主也在。正因為祺嬪小主說了句『孩兒家都長得像極了父母雙親』,皇上當時並沒說什么,許是敬妃娘娘也想勾起些皇上對娘子的舊情,所以說了這一句,惹得皇上立時發作了起來。」

我心中暗想,這些年來對敬妃虎視眈眈的人並不多,她差不多是與世無爭。後來華妃一死,敬妃更是穩坐正二品妃位,高枕無憂的日子多了,難免太大意著了人家的道了。想到此,不免憂心忡忡。

芳若見我愁眉緊鎖,知道我擔心些什么,忙道:「以敬妃娘娘的敏慧,又在宮中多年,別人能讓她著一次道也就完了,休想在她身上再占第二次便宜。所以娘子放心,敬妃娘娘必然護得住帝姬。何況這次敬妃娘娘沒有失寵於皇上,也是得益於帝姬。敬妃娘娘是個再明白不過的人,當然曉得要與帝姬互為援引,保護彼此,所以更不會對帝姬掉以輕心。」

我一顆心吊起的心這才稍稍放下,笑一笑道:「的確也是我過分緊張了,叫姑姑見笑。敬妃娘娘的閱歷老道與沉穩,我是放心的。」

芳若微微沉吟,笑容隱隱有些於心不忍:「何況敬妃娘娘身在高位,卻一直沒有孩子。」

我心中如明鏡一般,為敬妃的嘆惋中亦感到一絲難言的莫名欣慰,「因為她沒有孩子,所以會善待我的朧月,視她如珠如寶。就如端妃娘娘待溫儀帝姬一般。」

「簡直如命根子一般,愛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一樣呢。」芳若肯定道。

我微微惆悵,如秋風隔著簾子簌簌吹過,有落葉沙沙,「只是皇上如今常常在敬妃娘娘處,萬一來日敬妃娘娘有所生育,我的朧月難免也要被放下去了……」

芳若靜一靜聲,緩緩道:「皇上雖然常去敬妃娘娘那里,卻甚少過夜。畢竟敬妃娘娘算不得最美,且有安芬儀與祺嬪等人,哪個是好相與的。何況敬妃娘娘未晉淑儀前,是與從前的華妃同住宓秀宮的。」芳若的語氣意味深長中透著一點古怪,她一向和藹的眸子中有y沉而同情的悲哀的底色,「她是不會再有孩子了吧。」

我悚然一驚,電光火石間已經明白。「歡宜香?!」我一時怔住,良久,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池魚何其無辜!敬妃自己知道么?」

芳若搖頭,「不知道。太醫只說敬妃的身子不是適合有孕的體質。敬妃一直被蒙在鼓里,也曾打算冒險生育,可是她的身子已經受損了,怎么是自己願意冒險就能有孕的呢?終究是無法,只能不了了之了。」芳若眼中有濕潤的亮澤一閃而過,惋惜不已,「敬妃娘娘是個好人,只可惜福薄,受人連累。當日敬妃娘娘還是正四品容華,不曾位列正三品,自然不能自己開殿掌事,所以隨得寵的華貴嬪居住。歡宜香的力道如何娘子是知道的。當時還是馮容華的敬妃隨華貴嬪同住,又朝夕侍奉起居,自然避不開這歡宜香。」芳若穩一穩神情,悲憫道:「否則,敬妃雖然好,可是宮中嬪妃那樣多,個個一心爭寵,皇上又怎會一直給她高位,常常去看望她。」

心里的悲涼忽然無法可說,敬妃多么可憐。而當時與華貴嬪同住一宮的妃嬪那樣多,受牽連的又豈止是敬妃一個。我問道:「那么當日與華貴嬪同住而受牽連的還有誰?」

芳若沉思片刻,「只有敬妃。」她見我不解,道:「華貴嬪也不是傻子,在華貴嬪雖然得寵,卻也不是專寵。這些人里頭敬妃還是很得寵愛的。華貴嬪小產之後,因見人就煩,所以把本同住著的幾位小主遷了出去。卻也怕這個時候皇上又對敬妃舊情復燃,所以干脆稟告了皇後,把敬妃遷到了自己的宓秀宮居住,也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當時華貴嬪有多得寵,連皇上都不輕易違拗她的意思。甚至連皇後娘娘也去親自勸說,說華貴嬪性子剛硬,也只有敬妃一同住著才和得來,於是敬妃娘娘就只能去了。」

我的眼皮倏然一跳,心口驟然涼了下去,皇後是知道歡宜香的葯力的啊!我大驚,「那么住了多久?」

「總有一年吧。」芳若得眼瞼微微垂下,「華貴嬪的性子娘子是知道的,敬妃娘娘當日在她宮中住著也受了不少折辱委屈。直到一年後華貴嬪晉封為華妃,敬妃娘娘由婕妤進為貴嬪,另居別殿,才算逃出生天。可是身子到底受損了。」

我的心突突地跳,歡宜香,歡宜香!每一想,華妃臨死前的激憤與傷心猶自歷歷在目。她為歡宜香的秘密觸牆而死。那滿牆的鮮血,如盛開了一樹鮮艷桃花,在無數個我無法入夢的夜里,叫我觸目驚心。

芳若不動聲色,只柔聲道:「端妃娘娘與敬妃娘娘無有所出,昔日的慕容華妃作孽不淺啊!」

我喉頭一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華妃自然作孽不淺,可是她呢?她明明是知道歡宜香的功效的啊,還讓敬妃去了宓秀宮。事後至今,還一直待敬妃這樣客氣禮遇,仿佛所有的事,她的雙手從未沾染過一絲血腥,只這樣冷眼淺笑旁觀。

也難怪,即便敬妃得封妃位、協理六宮、頗得眷顧,皇後也能這樣氣定神閑,不以為意。除開敬妃為人聰敏、不喜張揚之外,更是因為她知道,沒有生育能力的也不算特別得寵的敬妃,根本算不上她的敵手。

我的冷汗沁在背心上,仿佛什么蟲子的觸足,又癢又刺地劃在肌膚上,幾乎刺痛起來。

芳若的聲音愈發溫柔而篤定,牢牢壓迫住我,「娘子要記得,是華妃作孽,也只有華妃作孽,與旁人無關。」

冷汗涔涔黏住了我的發絲。皇後心機之深沉,我幾乎無法抗衡。聰敏如敬妃,亦被蒙在鼓里。從她用一件純元皇後的故衣便輕而易舉地把我至如此地步,她的機心城府,可見一斑……心里的害怕沉沉地墜著,仿佛胃里墜了一把沉重的鉛塊,沉得人發痛。

我忽地想起一個人,「那么,端妃可否知情……」

芳若微微沉吟,片刻道:「未必。」她想一想,「即便知道,事不關己,以端妃娘娘的冷性子,也會知而不言的。」

心底的害怕牢牢控制住我,我的朧月,我的朧月,萬一皇後對她起了殺機……不……我簡直不可以想像。

我的臉色一定蒼白得可怕,眼神凄厲而無望。槿汐不自覺地扶住我,輕輕道:「娘子……」

我勉強鎮定著,可是如何鎮定得下來……朧月,我唯一的孩子……

芳若一把抓住我的手,十指用力,「娘子放心,帝姬不會有事,有敬妃娘娘,還有沈婕妤呢。敬妃娘娘的人緣本就好,如今時常帶著帝姬去太後處問安。又因為同是養育帝姬,所以與端妃娘娘也頗為友好。」她輕聲道:「奴婢冒犯說這些話不是為了叫娘子傷心著急。而是叫娘子明白,實在不可輕舉妄動。如今這個節骨眼上,雖然娘子被逐出宮,再無回宮之理。可是不放心娘子的人多的是,有如太後和沈婕妤一般的,也有別的人,這些娘子必定要明白。太後必然是要回護娘子的,可娘子也要清楚,若娘子一心只想著報仇或是別的什么,那么首當其沖的便是帝姬。娘子既然要全力愛護帝姬,那么帝姬也注定是娘子的掣肘了。」

她的話說得極溫和,然而利害相關,以及說得極清楚明白了。我反握著芳若的手,毫不由己地握著她的手。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好似什么都被掏空了,只想抓著點什么實在的東西。我緊緊抓著芳若的手,抓得指節都泛白了,渾然不覺得酸痛。

芳若想是吃痛,卻也不出聲,只輕柔地拍著我的手背,推心置腹道:「娘子到了今日,奴婢是最心痛不過的。當日是奴婢為娘子的教習姑姑,親自侍奉娘子進宮的,眼瞧著娘子得寵得意、眼瞧著娘子在宮中沉浮,遲早有位列四妃之望。卻突然這樣一下,被逐至甘露寺修行,一生再無所望,奴婢不知暗自流了多少眼淚。如今奴婢又侍奉太後娘娘去了,少不得想盡辦法看看有什么能幫得上娘子的地方,也算是奴婢服侍娘子一場的一點心。」她的聲音低一低,「甄家少夫人和小公子的遺體,溫大人和沈婕妤已經想法子籌錢安葬了。娘子再傷心,一則人死不能復生,二則此時此刻娘子的家人也已經天各一方、各安天命了。」

想到嫂嫂和致寧的慘死,我心頭瞬時大痛,仿佛一根雪亮的鋼針,朝著本已潰爛的傷處狠狠地扎了進去,扎得那么深,眼見暗紅的血汩汩地滾出來。

安陵容!!!

我恨得幾乎要一口鮮血嘔出來!

她的目光迫牢我,「時勢不由人!娘子再不甘心,也要甘心——不是為了自己呵!」她那雙d若觀火的眸子有幽暗的隱忍光芒,「甄大人與甄公子雖然遠離娘子,卻也不啻為到了安生的所在——而眼下,唯有眼前能顧及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啊!」

我咬著下唇,唇上的血腥味道渾然不覺。只覺得有y體熱熱的滑到衣襟上,一滴,又一滴,腥熱的,落在暗灰色的衣袍上像是一朵一朵猩紅色的小花,無聲而柔軟。槿汐慌忙取絹子來為我擦拭。我揮手示意她不用。

良久,也許過了很久,我若無其事抬手擦去嘴唇的血跡,聲音有自己也意外的沙啞,道:「好。全當是為了朧月,也是為了還活著的人。我答允你,即便我還恨著誰,恨到切骨,也不會輕舉妄動。」我清一清嗓子,「姑姑知道我的性子,絕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芳若的笑容一毫一毫舒展開來,欣慰而妥帖。此時此刻,除了她,哪怕是出自太後的授意,也沒有人敢到我面前說這些剖心之語,也不會有人對我來說。

我勉力喝下一口茶潤澤撕痛的嗓子,緩緩道:「也請姑姑轉告太後,我會在甘露寺中安分修行,至於帝姬,太後若肯看顧,那便是帝姬的福氣了。」

芳若自是好心。至於太後,不過是交易罷了,以我的安分來換取她對朧月的悉心照顧,也是以我的安分來換皇後她們的安心。

芳若的聲音沉穩入耳:「其實娘子如今的身份,已經是一重最好的保障。大周開國以來,君王在位而出宮修行的,除了您,還有從前幾位萬歲的粹妃、楊淑妃等人,無一不在高位,無一不是老死宮外,再無回宮之理,更遑論其他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微末嬪妃了。所以娘子此生,也必定是終老於此了。對於不愛見娘子在宮中的人,也是一重放心。等時日長了,事情慢慢過去,也便能好些了。畢竟說句實在話,宮里頭的煩心事層出不窮,誰有心思一直看著娘子呢。」

我也不作聲,只道:「也是。」

芳若說完,笑吟吟打開一個團花軟綢包袱,笑吟吟道:「娘子瞧瞧這個,看可好不好?」

卻是一色的嬰兒衣裳,有衣衫、褲子、襪子、圍脖、肚兜、春夏秋冬,一應俱全。我眼中一熱,哽咽道:「這是我朧月的衣裳么……」

芳若含笑點頭,「正是。再過兩日就是帝姬滿月的日子,皇上說了是要好好c辦的。這些衣裳都是賞賜給帝姬的。」

我心下又酸又熱,仿佛驟然喝下了一口滾燙的湯水,至於積在喉中心上,肺腑間皆是熱辣辣的酸痛。

我的朧月,還有兩日就要滿月了呵。我這個為娘的,自她出身後,竟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槿汐「呀」了一聲,捧起衣裳道:「料子很好,怕是江寧和蜀中新進貢的質料吧。」

芳若贊道:「到底是槿汐的眼力好。這夏衣是江寧進貢的軟綢,最貼身吸汗的,夏日里頭穿又透氣又涼快。冬衣是蜀中的明光錦,色彩鮮亮,花樣都是新織的,大方好看。皇上還特特囑咐了,衣裳的里子一定要用素錦來做,才不會傷了帝姬皮膚的嬌嫩。反正皇上的意思,是怎么好怎么做,弄得內務府翻箱倒櫃子,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給掏出來。」

我情不自禁地摸著這些衣裳。柔軟的料子質地,觸手只覺得綿軟妥帖。小小的衣裳鞋襪,什么都是小小的,不盈一握的。玫瑰紫、水漾紅、豆芽綠、亮光黃、葡萄翠、寶石藍,織金妝花,無一不美,無一不精致。

芳若陪笑道:「因了皇上有話在先,宮里的娘娘小主有哪一個不肯奉承巴結的,那些長命金鎖呀如意元寶呀堆得山似的,敬妃娘娘都直呼吃不消。欣貴嬪還說笑話兒,說敬妃娘娘沾了帝姬的光,發了大大一筆橫財呢。」

槿汐微笑道:「也難怪欣貴嬪要說這話,她的淑和帝姬滿月那時候,因華妃壓著,辦得多冷冷清清,連溫儀帝姬那時候也不過按著規矩而已。對咱們朧月帝姬,真當是十分好了。」

我出神而小心地撫摸著那些將要包裹住我的孩子的衣料,只覺得親切而疏離。我身為她的生母,竟還不如這些衣料能更接近她,擁抱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