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部分(1 / 2)

白頭不相離」一般執念不已。

如今,我與他,我總以為是沒有未來的,卻不想,他把我帶到他的母親身邊,對我說這樣的話。

心內的感動像開出無數柔軟而芬芳的櫻花,燦爛的擁擠的填滿整顆心。我在不能置信的喜悅中幾乎要落下淚了。

他握緊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低聲而堅定,「你要相信我。」

我用力點一點頭,伏在他肩上。有他這樣的允諾,哪怕前路再渺茫,我也可以有一分堅持的執信了。

良久寂靜,我靠在他胸前,低低道:「太妃真美。」

玄清奇道:「怎么好端端這樣說?」

我笑道:「我從前便這么認為,只不過不好意思和你說罷了。」

玄清和悅微笑道:「母妃的美並不是天生的。或者說從前在擺夷時,母妃不過是頗具姿色,而無這樣的風情」,他見我疑惑,遂解釋道:「只有一個全心全意愛著的,並且也被愛著的女子才有這樣的容色,是任何脂粉都描畫不出的。在大周的後宮中,清敢斷言,母妃是唯一經歷過完整的愛情的女子。」

我會意,遂道:「所以,她的眉梢眼角,她的一顰一笑才有這般美好和溫存。」

那完全是,美好的愛情來過的印記。

借著月光,玄清與我攜手而行,「在宮里的時候,我明知你是皇兄的寵妃,除了在你身後默默地看著你,我什么都不能做。我曾經十分絕望,卻也十分希望你的臉上有我母妃一樣因為愛情而帶來的美麗,我希望皇兄可以給你這樣的美麗。可是除了憂傷和心計,我從沒看過你臉上有這樣的神情。嬛兒,在宮中的寥寥可數的幾次見面里,你有幾次是真心愉悅的。每一次見到你那種欲哭無淚的樣子,你知道我有多么心疼?」玄清的手指溫存地撫過我的眉毛,鄭重無比道:「如今,有這樣的機會,我一定要讓你被全心全意地愛著。」

我握一握他的手指,脈脈道:「我也全心全意地這般對你。」

玄清溫然而笑,我只覺得如斯情意深重,連月光也是沾染了蜜甜的。

這一晚睡前,再無掙扎與矛盾的念想,只安然伏枕而卧。睡足醒來時已是次日午後,夏日的陽光是澄明的金色,隔著青竹細簾渺渺的一絲一縷地透進來,仿佛柔軟的輕紗迤邐在地上,濃一條淺一條。

我懶怠掙開眼睛,整個人仿佛在浮在睡夢里。睡得久了,身上有潮潮的汗意,恍惚有誰在打著扇子,扇來涼風徐徐。

我睜眼,卻是槿汐,笑吟吟道:「娘子一覺醒來,宛若新生。」

宛若新生么?

這樣寂寥而清凈的山中歲月,我曾經日夜誦讀經文,如困獸一般抵抗著內心不堪的記憶與痛楚,連心境亦是晦暗到yy欲雨、暗無天日的。然而他的了解與懂得,只因為他的了解和懂得,幽閉的心才能夠一線天開,漏進天外無數清明之光。

曾經無數個日夜里,記憶的糾葛夾雜著玄凌的絕情、陵容的背叛、皇後的偽善和朧月最後熟睡的小臉,伴隨著安陵容那一聲悄然在我耳邊的輕笑——「可救不活了呢!」一同縈繞在我的夢境里,支離破碎的鮮血和崩潰,蜿蜒成河。

我無數次從夢境里驚醒過來,遙想遠在南北的爹爹和兄長,軟弱的玉姚,年幼的玉嬈,年邁的娘親,和慘死在獄中的嫂嫂、襁褓中的致寧,我恨得極力握拳,握得折斷了一段又一段養得極長的指甲,那清脆的「喀嚓」聲,如死亡之聲和仇恨而不得報的痛苦一般如影隨形地跟著我,似鬼魅一般寸步不離,一寸一寸卡著我的心房,幾欲迫死,迫到我心灰意冷,人如殘燭。

若沒有玄清,或許我就這般沉溺了下去吧,沉溺在記憶和過往帶給我的無法掙脫的痛苦和凄涼心境之中,沉溺在時間無垠地汪洋白浪里,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沉溺到底,不知歲月幾何,蕭條到死。

我只能拼命念誦著佛經,念誦著佛祖的真言絕句,一句一句抄錄下來,在裊裊的檀香里,在群尼吟誦的佛音里,極力壓制住自己不平不安思緒。猶如困獸在萬軍齊發之下,狼奔豸突,總還是逃不過的。

我原以為逃離了宮廷,寄居在佛院之中,聽著暮鼓晨鍾,或許可以逃避我的無力,安息我的怨恨與悲傷。然而,我躲不開世事,躲不開自己還浸y在世事里的心,我終究會在這梵音無盡的吟唱里走投無路。

若不是清,若不是清寬大的愛慕和懂得,我也許真要走到那樣的一天了。他的愛慕和懂得,他給我的情意,是安撫憂傷、平息仇恨的最好的良葯。

我曾經尋尋覓覓一貼良葯,治我的心,療我的情,醫我的命。杏花天影里,總以為自己是找到了,滿心歡喜迎來的卻是冰冷涼薄的倒戈一擊。

卻原來,過了這樣久,我才知道。玄清,他寬容等待著的愛,才是我那一帖良葯呵。

錯過了那樣的時間,錯過了那樣多的人,隔著紅牆碧瓦琉璃翠影的籠罩下的無數刀光劍影、粉黛修羅。我終於找到了他,他也終於等到了我。忘卻悲喜,執手相看。

終於,竟也有今天。

我執鏡而照,果然明眸如月,顧盼有神。整個人的心神,都仿佛活轉過來了。

浣碧倚靠在門上,遠遠望著我,含著漠漠的一縷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王爺和小姐夙願以償,人都歡歡喜喜的。」她別過頭看著日光蓬勃絢爛灑下來,仰起頭微眯了眼,淡淡道:「只要你們都歡欣遂意,我也別無所求了。」

其實仔細看去,浣碧的眉眼是與我極像的。就如不仔細去看,玄清與玄凌的背影也是有幾分相似的。畢竟,他們是兄弟呵。

偶爾,我在與玄清的日夕情深之中,想到玄凌。

只是事到如今,當往事或疼痛或甜蜜的痕跡在與玄清的深情中緩緩淡出我的生命時,我會在恍惚入夢前捫心自問一句,從前的種種里,我待玄凌又有幾分真心?

其實我也明白,撇開最初的真心,我也是算計著他的時候多的。

何況,這點真心在漸漸有窮途之像之後,在漸漸走向末路之時,我們彼此的猜疑和防范,也是愈來愈濃重了。

那么這樣的心,還算是純粹的真心么?

只不過我待他的心,比旁人多了那么一些罷了。

而如今,他是真真切切地已經遠離了我的生活,紅塵兩隔。撇開玄清,偶爾還帶著宮中沉靡的氣息而來的,只有芳若。

其實自我遷到凌雲峰的禪房獨居,芳若已經是很少來了。

我離宮已經三年,這一年的六月過後,芳若又來看我,卻沒有再帶走我抄錄的佛經。那是她最後一次來看我,她的神色從容而有些憂傷,「時過境遷已經快三年了,日子過的真快呵。」她緩緩道:「宮里對娘子放心不下的人已經無暇顧及娘子了,也不會再理會娘子。娘子從此可說是安全了,所以奴婢也無必要再常常來了。」

我吃驚,依依不舍,「芳若姑姑,你怎么這樣說呢?即便沒有她們虎視眈眈,你也可以常常來瞧我的。」

芳若慈愛地撫著我的肩膀道:「奴婢從前來,是為太後點醒她們,不要輕舉妄動。如今她們的心思已經不在娘子身上了,奴婢再來,只會讓娘子太過招眼,反而適得其反了。」

我疑惑著道:「緣何姑姑這樣說呢?她們當真已經不在意我了么?」

「千真萬確」,芳若感慨著道:「一則因為時間久了,二則這月初二選秀已過,五位新人已經入宮承恩,她們的心思也是顧不過來了。」

我望著芳若鬢角新生出的白發,想起多年來她對我的種種照顧,心中感念不已。我伏在芳若膝上,道:「姑姑照顧我多年,實在是辛苦了。從今後姑姑再不能來看我了,我有個不情之請,只希望姑姑在宮里能為我多多看顧朧月與眉庄姐姐,我便安心了。」

芳若眼中隱隱含淚,道:「這件事,不消娘子說,奴婢也會拼力去做。娘子放心就是了。」芳若面有憂色,「只是新人入宮,這宮里只怕從今開始就要風波不斷了。」

我問:「難得新人之中有什么不妥么?」

「新人入宮,總是要鬧些風波出來的。」芳若藹然拍拍我的手,「娘子從此就是自在人了,善自珍重吧。」

我佇立門邊,望著芳若遠去的背影,想她自我入選宮闈之始便對我的種種關愛照拂,心中不由一酸。而如今,連她也不來了,我與紫奧城的牽連,便又斷了一分了。

後宮-甄嬛傳426。碧玉小家女

天氣炎熱,我便把頭發挽一個太虛髻。我並沒有斷發,奉的旨意是落飾出家,帶發修行。然而佛寺生涯,並不刻意梳妝打扮,每日不過以清水洗面,素顏朝天。若非到了最熱的辰光,頭發也隨意散著,只任意垂下,也不修剪,於是頭發便越蓄越長。

時日長了,不覺向槿汐笑道:「從前每日起來,在梳妝打扮上花的時辰最多,多少金鈿簪釵在頭上,只覺得日日頭如斗大,沉重不堪。」

浣碧也笑,「從前小姐衣服上的金絲線疊起來就有幾斤重,只怕把骨頭都壓壞了,難怪宮里的娘娘們一個個走起路來蓮步姍姍,其實是壓根兒走不快的。」

我想想亦要笑出來,道:「倒是我們如今自由些。」

浣碧笑吟吟為門前的夕顏灑水,她的姿勢輕盈而溫柔,口中輕輕道:「在宮里要守著宮里的規矩,在甘露寺里要守著佛門的規矩,如今被人打發到了這里,卻是什么規矩也不用守,什么也不用想了。」

我的目光被夕顏牽羈,不覺語氣也溫軟了下來,悠然道:「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如今這般,才真正算是閑雲野鶴的日子了。」

於是寥寥浮生靜寂如斯,常來常往的便只有溫實初和玄清了。只是溫實初和玄清見面的時候往往岔開,於是二人也不甚照面。玄清每每三五日來一趟,與我笑談古今,或者下棋和詩,尋一些風雅的樂趣,或者傳遞來一兩句關於眉庄或是朧月的消息。這樣一兩句,只是這樣的片言只語,不會挑動我的傷心,卻也撫平了我心底的牽掛與關切。

玄清也對我抱歉,抱歉他往往只能三五日來一回,卻不能時時陪伴在我身邊。於是讓阿晉馴養了一只鴿子給我,笑道:「如此,我們就可以飛鴿傳書了,互通往來了。即便不能見面,也能說上一些話。」

我故意打趣他:「我可不要,等下還沒飛鴿傳書幾次,先把狸貓給引來了,我可再經不起嚇。」

玄清笑著夾我的鼻子,道:「你以為鴿子那么傻,會呆在鳥籠里等狸貓來吃么?它平時自己會飛會覓食,你要找它來傳書信,打個鴿哨就好了。」

有時候也想,為何他會對我的心事把握的這樣清楚而恰當,總是這樣恰到好處的一點一點化解我心中的冰凍。

問他,他也總是抱以我清淺如雲的微笑,卻只是不語。

於是,我也不再去問。只是暗自享受他這樣的貼心與這樣貼心帶來的安寧

這一日的午後,他與我西窗棋罷,外頭暑氣正盛,知了一聲遞一聲的喧鬧著,仿佛落著大雨,有一點渺茫的嘈雜。阿晉在樹蔭底下打著盹兒,腦袋一扣又一扣,東搖西晃。

槿汐端上綠豆湯來,我和緩道:「喝這個最解暑,方才正午太陽那么大,還跑馬過來,真是瘋了。」我抬手端起湯盞,用蓋碗略去湯沫子,緩緩飲了兩口。

玄清仰頭一氣飲下,望著屋外竹影道:「你這里是納涼的好所在,我才特意跑馬過來,又尋一碗好湯飲解解暑氣。」他回頭向槿汐道:「槿汐,你的綠豆湯是越來越好喝了。」

我笑道:「槿汐,只為他的一張甜嘴,你便再賞一碗給他喝吧。」

槿汐溫和一笑,又端了一碗進來,道:「王爺想喝多少,有的是呢。」

恰巧浣碧停了手中的針線,婉約一笑,露出玉白的一點牙齒,「外頭這樣熱,王爺等下不論是回王府還是回清涼台,都怕得一身汗呢,不如在這里吃晚飯吧。」

玄清笑得乜斜了眼看我,「小婢相留,不知主人意下如何呢?」

我撲著一把白絹團扇,笑道:「浣碧都開口留你了,我還好意思趕你走么,只要你不嫌咱們這里素菜寡淡就好。」

玄清道:「不拘吃什么,隨心就好。」

我拂一拂衣裳起身,含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便親自下廚,為王爺做一碗羹湯罷。」

日落西山之時,庭院里瓜架下擱了一張方桌子,我端了一碗米飯並一碗清湯上來,道:「王爺請嘗一嘗吧,這湯要配著白飯吃才不失味道。」

湯色有一點淺淺的碧瑩瑩,陪著瑩白的瓷碗,色澤清爽,筍片和香菇丁沉靜伏在碗底。玄清笑道:「看著很讓人食指大動。」他舀了一口,閉目細品,「有荷葉的味道,有松子、有點香菇的氣味,仿佛還有筍。」他好看的眉毛微微軒起,「還有一點清香,很是特殊,不太品得出來。

我笑道:「是自己清涼台的東西呢,自己卻不知道了。是去年在你的清涼台養病時在綠梅上收的雪水。綠梅的氣味不似尋常梅花,那股清洌之氣愈加脫俗,才配拿了嫩荷葉和松子來熬湯。」

他側首而笑,「有梅花上的雪水,有荷葉、松子,有菇有筍,都是天然清凈的東西,難怪味道這樣清新。」

我微微含笑,「若是俗物,可敢拿來給你品嘗么?」

玄清道:「如此佳物,有什么名字么?」

我的語氣雲淡風輕,「梅花、松子、香菇和筍都是山間之物,荷花是水中才有,幾物並成一碗,有山亦有水,皆是格調清新。」

他「哦」了一聲,頗有些揣測道:「可是叫『山光水色』?」

我掰著指頭道:「山水只是末節,可貴的是幾物的品格,皆是極有氣節風骨的。」我爽然笑道:「便叫清氣長存。」

他拊掌,「你的腦袋里刁鑽古怪,連我也自嘆弗如。」

我揚一揚眉毛,「不過閑來無事在飲食上留心罷了,這也算是刁鑽古怪么?」

他神采飛揚,「清氣長存,仿佛像我的名字。」

我拍一拍扇子,掩唇笑道:「好沒道理的一個人,我做一碗湯,便硬賴著和自己名字相像。可也好意思?」

玄清眼角微微有一小片淡淡的紅暈,「你若否認,我也只當是真的。」

炎夏的晚風有些悶悶的水汽,撲到我面上時卻有潤澤的清涼。夕陽如醉,庭院里的夕顏一朵一朵似纖巧純白的蝴蝶,有含蓄溫婉的形狀,緩緩吐露令人聞之忘憂的香氣,我微微一怔,輕聲道:「你為何會這樣明白我的心呢?」

他舉著筷子,聽得我的話,幾乎是愣了一愣,露出孩子一樣的蓬勃喜色來。玄清大笑,「只為這個名字,也實在不該辜負,我要一飲而盡了。」

我見他舉勺又要去喝,笑著攔下道:「若真只喝這個配飯吃,可不真成傻子了。」我重又去端了一碟雲片火腿和杏仁豆腐來,道:「這湯要配著火腿才下飯,那豆腐夏天吃了落胃些。」

他眼中掠過一絲感動的喜色,似山頂淺紅的浮雲,道:「我與你相識以來,第一次見你為我下廚,又費心思為我配菜,實在感動不已。」

我睨他一眼,「吃便吃罷,話還這樣多。想著以後常要來吃飯做打算么?」

他但笑不語,只吃了兩碗飯,風卷殘雲一般把菜全吃完了。

我見他吃得美味,不知怎的,心頭竟十分歡喜暢快。大約是自己下廚的緣故,有人喜歡吃,總是這樣歡喜的。

一股甜香撲鼻,玫瑰的濃香夾雜著酒釀的沉醉氣味。連我也被吸引,不禁轉頭去看,卻見浣碧盈盈曼步過來,笑容滿面道:「我方才下廚做了一碗玫瑰酒釀,當點心吃最好,王爺嘗一嘗吧。」

卻是雪白一碗酒釀,發酵好了的,撒了好些玫瑰花瓣絲,嫣紅可愛。

我笑道:「聞著好香。浣碧下廚的手藝是不錯的。」

玄清略略有些為難,笑道:「我今日實在是吃飽了。且酒釀甜膩,實在是吃不下了。」

浣碧望著桌上吃得精光的盤子,有些失望,道:「那么,只嘗一口可好?」

她身姿楚楚站立面前,手中的玫瑰酒釀香氣撲鼻,中人欲醉,實在是很難拒絕的。玄清笑吟吟道:「浣碧的手藝,一看就知道是好的。只是今日實在是吃不下了,不如改日吧。」

浣碧有些懊喪,也有些進退不是,只低聲道:「那好罷。」

我見他為難,心里也曉得他並不喜歡吃這樣甜的東西,然而也不必要為了這個叫浣碧難堪。我略想一想,笑道:「方才不是說要去安棲觀看望太妃么,去得晚了太妃要掛心的,也趁著天色還早,趕緊去吧。」我急著打發他走,渾然不覺身後的浣碧一臉落寞。

他會意,「那么,我過兩日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