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部分(1 / 2)

他伸手刮一刮我的鼻子,「還是你最有心。」有瞬間恍惚,仿佛還是那個人用雙指夾一夾我的鼻子與我說笑,我幾乎微微發怔。玄凌道:「好好地怎么呆著,可是不舒服么?」

「臣妾沒事……」我正欲說下去,卻是內務府的內監到了,行禮道:「啟稟皇上,給徐貴嬪的封號已經擬好了,請皇上御筆親選。」

玄凌道:「朕看了一天的折子眼睛正酸。」說罷看我,「嬛嬛,這是擬給燕宜的封號,你讀給朕聽就是。」

我含笑應了,接過紅紙一看,用金漆寫著三個字,分別是:順、恭、珍三字。

我方念了一個「順」字,玄凌微微頷首而笑,道:「這個字倒不錯。」

我方要贊成,心中一動,驟然想起往事,恰好撞見敬妃看我的目光,曉得她也已經想到了。果然敬妃輕輕咳了一聲,道:「皇上,先頭華妃的謚號就是這個順字,現在徐貴嬪用恐怕不吉。」

玄凌微微作色,道:「不錯,換過一個也就是了。」說罷向我道:「再念。」

我曼聲道:「是個恭字。尊賢貴義曰恭,執事敬讓曰恭。」

玄凌微微點頭,「這字用來說燕宜很貼切。先放著,再念下一個。」

我恬和微笑,道:「是個珍字。」

「哪個珍?」

「珍珠的珍。」我笑著揚了揚紙,「徐妹妹為皇上誕育了二皇子,皇上必然是愛如珍寶了,所以內務府定了這個字。」

玄凌輕輕一嗤,「珍字甚好,可是用來對燕宜……雖然她辛苦為朕誕下了皇子,可是她在朕心中還算不得如珍如寶,這個字未免過譽了。」

我心頭一怔,初次見到徐燕宜的情景驀然浮上心頭。一片郁郁青青的濃密翠色之中,她孤影而立,吟誦令人傷懷不已的《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她是真心愛慕著玄凌的啊,可是這份真心……

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貞字好不好?」

玄凌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我:「哪個貞?」

我娓娓道:「清白守節曰貞,大慮克就曰貞。皇上覺得珍珠的珍過譽了,那么臣妾倒覺得同音的貞字就好。徐貴嬪入宮多年,皇上也說過寵幸不厚。而徐貴嬪一心一意為皇上誕育皇嗣,忠貞可嘉。不如就賞她這個貞字做封號,以全她對皇上的一片心意。」

敬妃微含贊許之色,玄凌笑著捋一捋我柔軟的鬢發,道:「既有出處又貼切,又有褒獎之意,朕還有什么可駁回的。」說著踢一踢底下跪著的那個小內監,道:「淑妃娘娘的話可聽明白了,去罷。」那小內監忙不迭磕了個頭,恭恭敬敬去傳旨了。

敬妃察言觀色,笑吟吟起身道:「臣妾想先去玉照宮向貞貴嬪討喜,先告退了。」

玄凌揮一揮手,想了想又道:「你去告訴燕宜,說朕明日再去看她,叫她好好養著,朕要看她在冊封禮上精精神神的。」

敬妃屈膝退下,順手合了殿門。我見玄凌笑吟吟坐著喝蜜湯,不覺失笑:「不過一盞蜜湯而已,皇上何至於高興成這樣。」

玄凌用力一拉,把我強拉到他膝上坐下,頗有幾分感慨,「蜜湯不過是入口甜,而你所言所行則是教朕入心而甜。」他握住我的手臂,擁我入懷,「你疼惜朧月自是母女之情,然而如此顧念敬妃與燕宜,朕實在欣慰。」

「朧月總是臣妾的女兒,臣妾不能不為她打算。」我溫然道:「事事都勉強不得,臣妾總要以朧月為先。敬妃姐姐眷顧朧月良久,為人又忠厚爽朗,臣妾與她親厚也是應該的。」

玄凌笑:「你與貞貴嬪不甚往來,倒很喜歡她。大約她飽讀詩書,你是喜歡這樣的性子的。」

我低首,聲音溫柔,「臣妾瞧她很愛重皇上,時時以皇上為重,臣妾很是感動。如今她幾經辛苦才為皇上誕下二皇子……」

玄凌按住我的唇,「正因如此,朕才特別贊許你。」他的聲音微微低了下去,「這樣苦心周全,著實難為你了。」

窗外天光漸漸暗了下來,余暉帶著最後一抹橘色的流轉霞光映照在玄凌面上,有奇異地貼心的的色彩。這樣的貼心,若是在數年前……

他的呢喃漸次低軟下去,「你一切安心,朕總教你如意即是。尚有一份驚喜,你必想不到……」

我良久無言,靜靜靠在他肩上。如何驚喜呢?我的日子永遠是驚多於喜。遠處最後一抹霞光被黑夜的溫膩吞沒,一輪彎月漸漸溢出銀霜般的光華,唯有到夜幕濃黑時,方可知其璀璨華美。

後宮-甄嬛傳5三十九、榮極

我這月子坐得一帆風順、波平浪靜,安陵容失寵已久,憔悴了不少,自然無暇顧及旁人,皇後按兵不動,連管文鴛也無所動作。一切都安靜得出奇。

然而越安靜,我越覺得不安。仿佛平靜海底下洶涌著的暗潮,你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突然發作,叫人骨子里開始發慌。

溫實初日日滯留在柔儀殿,忙進忙出照顧我與一雙子女。

時光彈指而去。

乾元二十一年九月十六,追月長久之日,大吉。我與徐燕宜同行冊封嘉禮。

天未亮我已起來,靜靜坐於窗台前,神色寧和而安靜。奉旨前來梳髻的正是我冊為貴嬪那時來侍奉的喬姑姑。她一見我,未語淚先落,顫巍巍道:「老奴一生卑微,不想還有再能侍奉娘娘的福氣。」

她依照禮制為我梳望仙九鬟髻,著意修飾,我感嘆:「姑姑的手真當是巧,九鬟望仙,鬟鬟有致,分毫不亂。」

喬姑姑道:「老奴當年就說娘娘的額發生得高,福澤深厚是旁人不能比。如今果然不算老奴食言,娘娘是宮中四妃第一人不說,更誕下皇子與一雙帝姬,旁人望塵莫及。」

說罷由浣碧和花宜幫襯著,在發髻上簪上十六樹簪釵。昔年流朱的笑語依然在耳畔,「如今只是封貴嬪呢,小姐就嫌頭上首飾重了,以後當了貴妃可怎么好呢?聽說貴妃冊封時光頭上的釵子就有十六支呢。」

今日我榮極一時,流朱倩影笑語,卻早已在紫奧城的刀光劍影中被侵蝕得魂銷骨散了。

十六樹簪釵所成的赤金綴玉十六翅寶冠,以雙鳳步搖為首、紫晶六鸞為翅、翠羽八翟為尾,赤金鏤空金花銀葉為座,嵌芙蓉石、紫瑩石、孔雀石、月光石、藍寶石、玫瑰晶、東菱玉為綴,明珠、綠髓、白玉、珊瑚、為鳳、鸞、翟身,雙鳳口中銜下紅寶長串挑珠牌,翡翠為華雲,金題、白珠璫為簪珥,散落無限晶致華耀、珠輝明光。

槿汐為我穿上蹙金絲重綉九翟海棠祥雲錦海吉服,遍綉金雲鸞紋小輪花,金章紫綬。腰系玉革帶,青綺鞓,佩山玄玉、水蒼玉,繞小綬五采,皆用密綉海棠含蕊圖案,綴滿雪色小珠。四妃乃正一品妃位,又因乾元朝以來尚未曾冊過一位淑妃,因而冊妃之禮異常隆重。我梳洗完畢,乘翟鳳玉路車前往太廟行冊封正禮,最後往昭陽殿參拜帝後,行大禮叩謝聖恩。

吉時,我跪於貞貴嬪徐氏身前,於庄嚴肅穆的太廟祠祭告,聽司宮儀念過四六駢文的賀詞,冊封禮正副史丞相鍾修梓和太傅黃文麒頒下十二頁金冊及金寶。淑妃所用的金冊、金寶皆由禮部半月前就擬制好,交由專人打造,一早就由李長親自送至太廟。我鄭重接過,拿起金寶一看,金璽鸞鈕,卻是四個寶篆文大字,「淑妃之寶」。

「朕惟教始宮闈,端重肅雝之范,禮崇位號,實資翊贊之功,錫賜以綸言光茲懿典。咨爾莞妃甄氏,丕昭淑惠,珩璜有則,持躬淑慎,秉性安和,臧嘉成性,著淑問於璇宮;敬慎持躬,樹芳名於椒掖。曾仰承皇太後慈諭,以冊印封爾為淑妃。爾其懋溫恭尚校蟹蚣蚊只城鄭蘭蚍膘g趙鍘!?br /

冊封使蒼老而庄嚴的余音裊裊回盪在空曠而肅穆的太廟。

我手握金寶,只感生冷而堅硬,光滑的印上面的未曾沾染朱砂,我緩緩印上自己的掌心。因著用力,因著用力久了,如玉的掌心中赫然出現殷紅的四個大字,更兼血氣的上涌鞏固,好似烙下了終身的痕跡。

小小一方印章,許得我無限榮耀,然而,並不是無可匹敵的榮耀。

我牢牢握於手心,領著貞貴嬪三呼「萬歲」。

起身,看見身後的燕宜,穿著與我當年冊貴嬪時相類的服制,她靜默時微抿的神情,其實是有些像我的,這個與曾經我有著同樣真心的女子。我暗暗嘆息,她還不曉得來日的苦痛深重。

方要出太廟,卻見正殿門前明黃一輪閃耀如日光。金燦燦的日光就落在他身後,帝王之勢拱得他氣勢如虹,恍若仙人。只見他遙遙向我伸出手來,我微微驚詫,猶自不信,撂起眉前流蘇遲疑了片刻,道:「皇上如何來了?」

他倒是尋常的樣子,挽過我的手,又拉住同樣驚愕的燕宜,笑道:「朕等不及要見你,與其在昭陽殿枯等,不如朕同你們一起去。」

燕宜又驚又喜,我稍稍鎮定,含笑道:「今日盛禮愈發不能失了禮數,皇上請上轎輦,臣妾與貞妹妹隨行就是。

玄凌眉毛微軒,笑意迸生,「嬛嬛時時不忘卻輦之德么?」

我笑意瑩然,「從前不敢忘的,如今更不敢忘。」

玄凌的眼角盈然而生溫柔的回憶印記,「當日泉露池新浴,你也是和我說這般的話。」

那是在多久以前呢?記憶清晰地豁出時間的蒙昧塵埃,我還是笑語玲瓏、不解世事的甄嬛,曾這樣真心的,期盼著他的真心。小兒女情懷,大抵如是吧。我輕輕道:「皇上還記得?」

他攜我的手,聲音輕而如初雪,涼涼地一片片化落在頰上,「朕永志不忘。」

我以微笑相答,然而永志不忘,是多久呢?我無心去想。

浣碧扶著我的手,身後槿汐與花宜牽起長長的裙幅,依序前往昭陽殿。

朱宜修照例是著著為嬪妃行冊封禮時的大袖紫金百鳳禮服,華服年年如新,她的容顏卻是一日老於一日了。裙幅下垂的線條如飄逸順滑的流水,無一絲多余的褶皺,皇後依舊寶相庄嚴,如高踞雲端神色慈藹的神。她口中說的是年年如是的話,只是不同的人罷了。「淑妃甄氏,貞貴嬪徐氏得天所授,承兆內闈,望今後修德自持,和睦宮闈,勤謹奉上,綿延後嗣。」

我與燕宜低頭三拜,恭謹答允:「承教於皇後,不勝欣喜。」

抬頭,見玄凌的明黃色緙金九龍緞袍,袍襟下端綉江牙海水紋,所謂「疆山萬里」,綿延不絕。再抬頭,迎上他欣慰而溫暖的笑容,期期凝望於我,心頭驟然和暖而放心,唯有他這般笑意,才是我的存活之道。

禮畢,玄凌微微仰首,轉臉看著皇後,和顏悅色道:「淑妃一向聰穎明慧,善識大體,年來皇後身子總是不大好,也該好好將息。不如將協理六宮之權交予淑妃,宮中瑣事皆由她打理就是,皇後以為如何?」

皇後笑容合度,幾乎連眉毛也不動一動,笑如春風拂面,「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臣妾雖然體弱,淑妃妹妹也要照料一雙兒女,不日朧月帝姬也要接到柔儀殿撫養,只怕淑妃忙不過來,百上加斤。」

我垂首不語,玄凌笑意未減,「朕已與淑妃商定,覺得朧月帝姬由敬妃撫養甚好,不必再挪動了。靈犀帝姬與予涵也由r母照料,費不了淑妃多少功夫。」

皇後微微一驚,旋即笑道:「倒是臣妾多慮了。」說罷笑看著我,聲音愈發柔和,「只是淑妃頭次料理宮中事物,這些事說多不多,說小也不小,不免有些吃力,不如……」

我仰起臉,謙柔道:「皇後娘娘體恤臣妾,所言極是。臣妾到底年輕,不如諸位姐姐閱歷豐富。端妃姐姐最早入宮、敬妃姐姐曾協助皇後料理後宮之事多年,臣妾很願意向兩位姐姐討教問詢。」

玄凌甚是滿意,揉一揉下頷道:「你肯如是就最好不過。」說罷看皇後,「皇後還有什么話要囑咐淑妃么?」

皇後的唇角抿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神色幾乎沒有任何破綻,笑容滿面道:「淑妃現是宮中嬪妃之首,既要勤勉於宮闈之事,也要好好侍奉皇上,再添幾位皇子才是。」

我恭謹下拜,珠瓏閃耀仍遮不住我滿面懇切,「臣妾是皇後一手調教的,絕不敢辜負皇後期望,必當竭盡全力。」

玄凌親手攙我起來,微笑道:「跪久了膝蓋疼,起來吧。好好用著你的淑妃金寶,如今它可不止是一塊冷冰冰的金塊了。」他凝神想一想,「再傳旨下去,端妃與敬妃的俸例視同夫人。」

我自然曉得玄凌的心思,自華妃進皙華夫人之後,玄凌再未肯冊一位夫人,仿佛是避忌當年舊事,不願再提。宮中諸女因從前玉厄夫人、皙華夫人皆不得善終,寧居妃位也不願攀夫人之份。倒是玄凌此舉,很有些兩全其美的意思。

皇後起身更衣,笑色柔和,道:「臣妾先去更衣,皇上與淑妃先去重華殿接受妃嬪叩拜吧,今兒也是靈犀帝姬與皇二子、皇三子的滿月禮呢。」

玄凌微微頷首,與我自柔儀殿接回靈犀與予涵,貞貴嬪接過予沛,同至重華殿。重華殿早已裝飾一新,遠遠便聽得絲竹管弦之聲熱鬧非凡。紅紗飛揚,琉璃閃耀,彩燈舞動,香風不絕,連空氣里都漂浮著令人眩暈不已的喜慶之氣。

後宮妃嬪們早已悉數到齊,按位就坐。眼見玄凌引者我與貞貴嬪進來,一一起身道賀。滿殿盛裝麗服的韶華女子,無論心底是否願意,面上都是笑靨如花、顧盼生輝,明媚勝過幾許上林春光。

玄凌與我並肩而立,貞貴嬪立於左次稍後一位,接受眾人萬千道賀。

添壽盤里諸妃所贈的金珠寶器越堆越高,直見要滿溢了出來,不得不又換了一個。貞貴嬪含情舉杯斟向玄凌,柔聲道:「郎情似酒熱;妾誼如絲柔;酒熱有時冷;絲柔無斷絕。臣妾但願皇上待淑妃姐姐與臣妾之心亦如絲柔無斷絕,且請皇上飲盡此杯。」玄凌盡興之至,如何不允。

我懷抱孩子盈盈立於高處,姿態端庄合宜。

虛懸十余年的四妃之位,我終於一日站上。

人人眼中我和玄凌都是一對璧人,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是不是的。哪怕是璧人,也是有了裂痕的玉璧。沒有人知道,此時紫奧城外的那個人曾經對她怎樣好,好到我有那樣單純而至真的快樂。這一世,他都成了我心底最深的隱秘,再也不會有人知道。

遠遠殿上,眉庄舉杯向我微笑,敬妃、端妃、呂昭容皆是我盟友,胡昭儀縱然得寵卻已不能生育,安陵容早已失寵,連我的封妃大典亦不被允許觀禮,祥嬪、祺嬪更不足為懼。而灧貴人,那個神情清冷如霜雪的女子,我心底微微嘆息一聲。

我掩袖痛飲,乾元後宮,至今日起,已不是一人獨大的天下了。

兩分之數,犄角之勢,鹿死誰手,尚不知定數如何。

唇角,漫出了一縷無聲無息地笑意。

後宮·甄嬛傳6第一章…卻教移做上陽花

禮畢已近黃昏時分,絲竹聲悠悠揚起歡頌之調,我與徐婕妤各自回宮更衣,准備夜來的合宮夜宴。

因夜宴多為宗親內眷,也不必按品大妝,只雍容華貴即可。勞碌整日,予涵和靈犀賴在r母懷中貪婪吮吸r汁,我偷閑眠了一眠,又重新叫浣碧勻面梳妝,槿汐則將各府公卿送來的賀禮一一清點。

槿汐笑道:「東西自是上好的,如今各府里忙不迭地要奉承娘娘,敢不挑最好的送來么?還怕娘娘看不上眼。」

雙手浸在淘澄凈了的玫瑰汁子里潤潤,赤金牙雲盆里漾著紅灧灧的香汁,愈加襯得纖手明白如玉。花宜擰了一把浸透了玉蘭花汁的熱毛巾給我敷臉,清潔的芬芳叫人身心松快。我悶在毛巾里道:「槿汐眼光極佳,只揀你看得上眼的告訴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