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的心里不時又隱隱不安。
那晚,我突然很想喝酒,心里一直上下不定。
一瓶白酒被我喝掉,晴兒也喝了幾杯紅酒,臉更加紅潤了。
我還想喝,晴兒不許我喝了,溫柔地將我手里的酒瓶拿走,然後,開始下水餃。
吃完睡覺,收拾完畢,晴兒和我半躺在床上,坐在溫暖的被窩里,開始看春節聯歡晚會。
晴兒偎依在我的懷里,溫順地像一只貓,靜靜地看電視節目。
午夜的鍾聲終於敲響了,外面一分鍾前還靜寂的世界突然就像炸了鍋,鞭炮齊鳴,在雪夜的天空里發出陣陣歇斯底里的怒吼。
「親哥哥,新年快樂……」已經在我懷里困得迷迷糊糊的晴兒被鞭炮聲驚醒,呢喃地對我說了一句,又睡著了。
我突然感覺很憋悶,大腦突然感覺很躁動不安。
「晴兒,我頭痛,喝多了,出去透透氣,醒醒酒……」我將晴兒輕輕放好,蓋好被子,下床,穿好衣服,輕輕拉開房門。
門外已經是銀裝素裹的世界,漫天的飛雪在除夕的夜空中飛舞,像是在昭示著新的一年的豐收。
我輕輕帶上房門,踩著厚厚的積雪,向外走去。
家家戶戶都在守歲,都在歡度除夕,都在看春節聯歡晚會,電視里的歌聲傳到馬路上,傳到走在雪地上的我的耳朵里。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象一張破碎的臉,難以開口到再見,就讓一切走遠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突然,那熟悉的音樂和旋律傳入我的耳中。
《恰似你的溫柔》,不知誰家的電視在唱這首歌。
我的心猛然砰動,那曾經的過去,曾經的往事,曾經的面孔,一一閃現……
我不由側耳傾聽,站在飛雪中。
「到如今年復一年,我不能停止懷念,懷念你,懷念從前但願那海風再起,只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溫柔……」
聽著這婉轉幽怨的熟悉的歌曲,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又見到了那個人,又和她在一起邁動舞步……
我抬頭看著茫茫飛雪的夜空,此刻,她在干嗎?
突然,我仿佛想起了什么,下意識地走向辦公室,打開我辦公桌的抽屜,拿出bb機,打開。
果然,bb機里有一條信息,是她的。
我就知道,她會給我發來信息,果然如此。
我急切地閱讀她的信息。
「江峰,新年的鍾聲敲響了,新年快樂,祝你每一個新年都快樂,我會在遙遠的地方為遙遠的你祝福。——柳月」
這是柳月剛剛發過來的短信,此刻,她沒有睡覺,此刻,她正在遙遠的地方。
遙遠的地方會是哪里?肯定不是江海,那么是西京?
西京雖然遠,可是,並不是遙遠,難道,柳月到了更遠的地方去過除夕?
柳月會到哪里?這個世界,她沒有幾個可以去的地方。
我郁郁地想著。
突然,我心里一震,柳月會不會是去了浙江,去了蒼南,去了生她的故鄉,去了她親人長眠的地方?
一想到這里,我很難受,悲意涌出。
我突然有寫一點東西的想法。
日記本早已被我焚毀,我早已不再寫日記。
我摸出筆,在辦公桌上,摸過一張打印紙,突然就率寫起來:
今天是除夕了,應該寫些什么?為你,為我,為我們曾經的逝去……
收到你的祝福,不知道你在何處,但是,我知道,你此刻,一定沒有入睡,你是否也在守歲?
而我,此時此刻,正在你的辦公室里,正在你的辦公桌前,正在你坐過的地方,面對著台燈,面對著你用過的電腦,也在守歲……
生命中經歷二十多個除夕了,似乎所有的除夕都已經遠去、都已經淡忘,似乎過去所有的腳步都是為了走到今天。
在這個時空交匯的坐標點上,第一次感覺:生命是如此的清晰,命運是如此的無奈。
我看到了,命運,把千年等待的一份痴情,化成兩顆生命的種子撒向人間。
我看到了,一年之前情竇初開、不諳世事的我,和成熟美麗、善良寬仁的你,我們的心中藏著彼此的形象,期盼著共有的那份刻骨銘心……
但是,一年了,我們不曾對視一眼,就匆忙邁開步履,在命運的洪流中向兩個不同的方向蹣跚走去。
我們會一直走下去,也許還要走過很多的風雪,很多個春秋,很多個除夕,越走越遠……
在生命的盡頭,我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相見?
多么希望這個世界沒有強權,沒有世俗,沒有壓迫,沒有圍堵……
新年的鍾聲已經敲響,我曾經的最親的人,祝福你,祝福我們,祝福所有曾經的愛情和苦痛,祝福所有分離的r體和靈魂……
寫到這里,我將筆一扔,雙手緊緊捂住面孔……
許久,我才將手放開。
我拿起寫滿字的白紙,慢慢將它疊成一個飛機,打開窗戶,在漫天飛雪中,將紙飛機向著無邊的黑夜用力擲出去……
飛吧,飛吧,飛到她的身邊……我心里默念著。
然後,我看著紙飛機在飛雪中徐徐降落……
突然,我看到,在紙飛機降落的地方,站著一個身影,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晴兒。
晴兒沒有睡好,晴兒出來找我了。
我看見,晴兒慢慢彎下腰,撿起紙飛機。
009
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晴兒會半夜出來找我。
深更半夜,她找我,自然會往辦公室這個方向走。
我一時呆了,怔怔地看著站在下面雪地里的晴兒。
晴兒正彎腰撿起落在雪地上的紙飛機,拿在手里,欣賞把玩著。
我有些發懵,上次寫的日記被梅玲發現,成為致柳月於毀滅的武器,這次,我寫的這東西,竟然落到了晴兒的手里。
我不由恨自己太賤,上次的教訓不接受,又開始搞這些文人的窮酸,寫這些東西。
我的日記本自出事後就被我一把火燒成了灰,這次,這張紙,難道還能變成灰?
看著晴兒站在雪中翻來覆去地看紙飛機,我心里懊喪不已。
我傻忽忽地站在窗口,看著樓下的晴兒,任風雪撲打著我的臉。
「峰哥,下來啊,老站在那里干嘛啊?」晴兒突然抬起頭向我招手。
我猛然醒悟過來,天色這么暗,晴兒是不會看清楚紙上的字的,還有,晴兒那里會想到這紙上的字會和她有什么關系,她的注意力是在紙飛機上。
我忙答應了一聲,趕緊下樓,跑到晴兒面前:「晴兒,你不好好睡覺,跑出來干嘛?」
「你不好好睡覺,跑出來干嘛?」晴兒反問我,手里拿著紙飛機,歪著腦袋看著我笑:「我睡醒了,不見你,就出來找你了」
「不是和你說了,我喝酒喝得頭發暈,出來透透氣」我說。
「嘻嘻透氣透到辦公室里來了,在辦公室里疊飛機玩,虧你有這心思」晴兒笑著對我說:「頭還暈嗎?」
「這會好多了」
「那就好,咱們回去吧!」晴兒挎著我的胳膊:「走嘍,回家睡覺覺嘍」
晴兒和我邊走邊拿著手里的紙飛機玩。
「無限的思念讓我撐起一片天地,銀翼在風中掠過,正載著歸來的你,給你的信不知怎么寫下去,不如為你疊個紙飛機」晴兒突然輕輕地低吟。
我的心中一動。
「峰哥,你說,這個世界上,是先有真飛機,還是先有紙飛機的呢?」晴兒歪著腦袋問我。
「恐怕自從有了紙,就有個紙飛機吧,只是,那時候人們不叫它為紙飛機」我回答晴兒。
晴兒點點頭,默默地看著紙飛機,又看著漫天飛舞的大雪,慢慢又說道:「我們與生俱來地喜歡飛,飛過紙片兒,飛過紙飛機,飛過風箏,飛過竹蜻蜓,飛過航模,然後乘上了真正的飛機然而我們自己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的飛起來過,除了在夢中我們自己只能在夢中飛行,背負青天,俯瞰大地,是一只人形的飛鳥」
說完,晴兒將手里的紙飛機用力擲向茫茫雪夜的天空,喃喃道:「飛吧,帶著我和峰哥的心,飛吧飛到無盡的天邊,無論飛到哪兒,我和峰哥的心都在一起」
恰在此時,一陣寒風裹挾著飛雪掠過,紙飛機隨風雪飛去,很快就消失在深邃的夜空
「峰哥,你看,紙飛機真的飛走了,帶著我們倆的的心,飛走了」晴兒拉著我的胳膊,指著天空,叫道。
我順著晴兒手指的方向,卻什么也看不到,紙飛機真的飛走了。
恍惚之間,似乎自己也擁有一雙隱形的翅膀,可以在空中翱翔,哪怕像紙飛機一樣,被風雪卷走。
我痴痴地想著,心中突然對人生對理想充滿了迷惘。
「沒有前進的動力,紙飛機不會高飛,沒有理想的人生,青春就不會充滿希望」晴兒看著我。
我看著晴兒,心中又是一動,是啊,晴兒說得真好,很有道理,仿佛就是針對我剛才的想法而言。
我摟緊晴兒的肩膀:「晴兒,你說的太對了,我們的人生,一定要有目標,有理想,我們的未來,一定會在理想的指引下,充滿了希望」
晴兒看著我笑了:「峰哥,你說的更好走吧,咱們回去吧」
我和晴兒回到宿舍,晴兒伺候我躺進被筒,然後自己也進了被窩,靠著床頭坐著,拍拍我的臉:「峰哥,明天你還要去采訪,睡吧,我剛才睡了一覺,不困了,我看著你睡,看著電視守歲」
我躺在晴兒身邊,摟住晴兒的腰,靠在晴兒的身體旁邊,安然入睡。
第二天,吃完晴兒為我做的早餐,我頂風冒雪騎車去了市委辦公樓,7點40分,准時到達。
通知是8點集合,市委四大班子的領導今天下去給群眾春節團拜。
市委辦公樓前停著兩輛尼桑中巴,這是市領導集體出動時經常乘坐的。
幾名工作人員在來回忙乎著出發前的准備工作。
我站在車旁的雪地里,跺跺腳,點著一顆煙,無聊地等待。
我仍舊保持著老習慣,參加采訪活動提前到達。這是柳月給我養成的習慣,柳月說過,參加市領導的活動,一定要提前給自己預留出部分時間,寧可早到等待,絕對不能遲到,遲到了,市領導是不會等你的,不等你,你的采訪任務就無法完成,那么你就要小則挨訓,大則挨處分,這不僅僅是一個記者的工作習慣,更是一個記者的精神面貌和工作作風。
我牢牢記著柳月的話,采訪從來都是提前到達,成了習慣。
不僅如此,我在部室抓整風的時候,也特意提出這個要求。
正抽著煙,一抬頭,看見楊哥走過來。
楊哥今天也要參加春節團拜會,他在江海過年的,他沒有和柳月在一起過年。
我腦子里迅速閃過這個念頭,又想,楊哥為什么不和柳月一起過年呢?難道他也是因為工作需要,春節值班,脫不開身?
楊哥就在眼前,時間不容我多想,我急忙扔掉煙頭,沖楊哥走過去:「楊哥,過年好!」
「小江,過年好!」楊哥倦怠的臉上帶著笑,沖我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搖晃了兩下:「怎么?過年沒回家?」
「沒,值班!」我回答說。
「呵呵干哪行都不容易啊,領導忙,跟著服務的人也忙,一牽扯就是一堆人,」楊哥笑道:「你們做記者的,就是這個特點,越是節假日越忙,領導不休息,你們就不能休息以前,柳月也是這樣啊,大年初一,都是她值班跟領導團拜,今年攆到你了」
我看著楊哥的臉色,心想,難到昨晚楊哥也像晴兒那樣守歲了?
我很想問問楊哥這個年是咋過的,很想知道楊哥到底有沒有和柳月在一起,雖然我初步肯定柳月在那遙遠的地方。
我忍了忍,終於沒有問。
我知道,我問了,或許是自找難看,自找麻煩。
很快,四大班子領導到齊了,大家上車出發。
市領導春節團拜同樣也是走形式,按照安排,到郊區的幾個富裕村去給群眾拜年。
按照領導的習慣,春節前,是訪寒問暖,走訪困難戶,將黨和政府的關心送到群眾心里;春節後的團拜呢,是給富裕起來的群眾拜年,代表黨和政府來看望鄉親們,與民同樂,祝鄉親們年年有余,新年新氣象,更上一層樓。
幾個村都行動起來了,鑼鼓喧天,高蹺秧歌,鼓樂齊鳴,熱鬧非凡,在村口載歌載舞等待市領導的到來。
區和辦事處的領導頭目們早就在村里恭候。
同樣,區和辦事處的領導行動,身後也要有一批工作人員前呼後擁護駕。
「這拜個年,弄得榷領導和工作人員都不得安生,真不知是安民還是擾民。」采訪間隙,電視台的記者在我身邊嘟噥了一句。
我看著這位30多歲仍然在扛機子的老兄,笑了笑:「拍好了?」
「拍好了,鏡頭足夠用的了!這又不是會議活動,好拍,幾個領導都在我這里面了」電視記者拍拍攝像機,掏出一顆煙遞給我:「老弟,找個旮旯歇一會,抽袋煙」
我們坐在旁邊的木凳上抽煙,邊隨意聊天。
「會議新聞比這個好拍吧,這個是動態的,領導老是亂跑,鏡頭不好對准吧?」我問。
「各有特點,這種現場活動,只要把領導的特別是主要領導的正面形象拍下來,就沒事,會議呢,也有特點,弄不好,也是要挨訓,前幾天,我剛被台里訓斥了一頓」電視記者懊喪地說。
「怎么了?」我問他。
「就是咱們這新上任的市長啊,」電視記者指指正在附近和群眾互相拜年的一位中年男子:「當副書記的時候還沒這么大的脾氣,現在成了市長了,難伺候了前幾天市政府開一個會,我去采訪,新聞播出來之後,他的秘書突然給我們台長打電話,把台長叫到市長辦公室,被市長臭罵一頓」
「哈哈怎么了?為什么?」我好奇地問。
「因為電視播出的鏡頭都是市長在照稿子念的鏡頭,市長脫稿隨意發揮的鏡頭沒有播出,其實也不是沒有播出,是我沒有拍上,結果,市長惱了,因為這樣就顯不出市長的水平來了,仿佛市長只會照本宣科我靠,真的很難伺候」
「那你干嘛不拍一些脫稿講話的鏡頭?」
「整個講話,他基本就沒脫稿,我咋拍?後來我聽說,他脫稿講垢分鍾,可也是巧,我那會正好上廁所了,活該我倒霉」
「哈哈」我忍不住笑起來:「靠,我還以為就報社記者不好干,敢情你這扛機子的也很受難為」
「可不是,市長難伺候,書記更難伺候,」電視記者繼續說:「台里前些日子接到指示,今後,電視鏡頭里盡量臆免市長和書記同時出現在一個畫面里」
「我靠,這又是為嘛?」
「市長年齡比書記大好幾歲,但是,市長顯得年輕,而且,市長看起來比書記英俊瀟灑」電視記者晃晃腦袋:「書記不樂意了唄!」
「真有道道!」我點點頭,這一年脫離市級領導采訪第一線,變化不少啊。
團拜很快,不到10點就結束了。
也就是說,我寫完稿,今天的任務就完成了。
集體乘車回到市委辦公樓前,大家各自散去。
我騎車剛要走,看見楊哥向辦公樓走去。
今天是大年初一,楊哥干嘛不回家過年,到辦公樓里干嘛?
看著楊哥略微蹣跚的身影,我的心里充滿了困惑和迷惘。
「楊哥——」我忍不住叫了一聲。
楊哥帖我叫他,停住,回過身來:「小江,有事?」
「你——今天是初一,你怎么不回家?你今天值班?」我問楊哥。
「呵呵家里就我一個人,孩子到鄉下他乃乃家過年去了,我自己一個人在家里悶得慌,還不如到辦公室看百~萬\小!說」楊哥笑呵呵地說,眼里閃過一絲寂寞。
確鑿無疑,楊哥沒有和柳月在一起過年,柳月獨自在外地過的年。
為什么不和柳月一起去過年?為什么兩個人都要忍受這寂寞和孤獨?我忍不住還想問,但是最終沒有出口。
「小江,過完年回來,帶小許到我家來吃頓便飯吧,一年到頭,就這幾天是空閑」楊哥說。
「行,楊哥,我初五回來,初七上班,那初六,可以嗎?」
「好,初六就初六,咱們到時再見!」楊哥和我伸手告別:「回去帶我向你家里長輩問好,祝他們新年好!」
「謝謝楊哥!」
說完,我騎車離去。
回到報社,寫完稿子,仔細校對完,交上,我要了值班的車,帶著晴兒回到父母家。
大年初一,路上車很少,大雪覆蓋了路面,有些打滑,直到下午5點,才到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