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2 / 2)

不曾放縱的青春 未知 6210 字 2021-01-17

葉望舒點點頭,心想就算找到了活兒,母親一樣會罵大哥,只不過有了工作,大哥的面子上能好過些。門口的警察已經開始催促時間到了,她站起來道:「哥,我走了,你出來了就早點回家。自己一切小心。」

葉望權看著妹妹。每次妹妹走,他心里都會不好受,號子里的人都是母親妻子幫著帶他們丟下的孩子,而他誰都指望不上,只有這個不聲不響的妹妹。五年了,扛起了他該扛的責任,幫他養大了兩個孩子。他欠妹妹的,一輩子都還不清!「望舒,地里的活要是太重,你就少干些。等大哥出去了,什么都不用你做。讓你想干啥就干啥!」

葉望舒笑著點點頭,看著大哥被警察帶進鐵門里,她才轉身出去。

葉望舒轉了幾次車,才回到鎮上。給小燕小寶買了幾袋餅干,她慢慢向山里走。天上有些y,似乎要下雨,可她不舍得打車的十塊錢,小跑著向家趕去。

過了半個小時,離家還有一里多地的時候,天上開始掉雨點。把上衣脫下來罩在頭頂上,她正打算放開大步跑,只聽身後一陣引擎響,有輛轎車從她身邊開過。這山里的路七折八拐,進了山就只有自己家所在的一個村子,不太容易看見轎車。她盯著那轎車後面的尾燈,後來看見後窗的頂燈亮了,最後竟然停了下來。

她心中一動,有點兒害怕:這雨中的山路一個人影都沒有,萬一車里的是壞人,自己孤身一個女子可怎么辦?

一個男子從車里探出頭來,對她喊道:「是到花溪么?上車我們捎你一段。」

這男子說著一口鄉音,葉望舒心里松了一口氣,隔著雨霧看不清說話人的臉。她快步走過去,到了車門邊,抬眼一看,車里坐著的人竟然是崔鐵!

她出乎意料,腳步都忘了移動。眼睛看著兩三年沒見的他,架著眼鏡,白凈斯文,一望而知是象牙塔里走出來的年輕人。

雨水大了起來,打濕了她蒙在頭上的衣服。滲進來的水沿著她的衣服領子滑到身上,寒意侵人。

「望舒?」崔鐵顯然也是剛剛認出她來,「快進來吧。淋濕了,過後要感冒的。」

葉望舒回過神來,連忙坐進去。她生平從來沒坐過轎車,不知道如何關車門,崔鐵探過身來,伸手把門關緊,順便給她掛上安全帶。他的手臂微微挨著葉望舒的身子,葉望舒忙向座椅上貼緊,鼻端聞到他身上一股清新的男子氣息,心頭跳得厲害,忙對崔鐵道:「聽你家大娘說,你快結婚了?」

「哦……是。」崔鐵看了她一眼,對前面司機旁邊的座位上招呼道,「小穎,這是我高中同學葉望舒。」前面一個穿著綠色衣服的女孩子回過頭來,對葉望舒禮貌地一笑,打量了一眼葉望舒的衣著,目光中似乎有疑問。她看了一眼崔鐵,又回過頭去。

葉望舒知道自己所有衣服里最好的這身出門衣服,也已經寒酸得快要無法見人了,難怪這叫小穎的姑娘看了兩眼。這就是他的未婚妻了吧,大學同學,結婚後一起出國,這可能是這對夫妻唯一一次到這山鄉里了。

「出國的日子定了?」葉望舒一邊用衣服擦著脖子上的雨水,一邊問崔鐵。

「嗯。簽證和機票都辦好了。這次回來是看看爺爺乃乃,順便舉行個儀式,我爸媽周末回來。」崔家搬出花溪村已經幾年了,不過很多親戚仍住在這里,回來結婚可能也是為著這些親戚出門不方便吧。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一部分(7)

「恭喜你了,雙喜臨門!」葉望舒低聲道,轉過頭看著車窗外的雨絲,這場雨來得正及時,園子里的菜和旱田的苗就不用澆水了,省了不少力氣。他大學畢業,出國,前程不可限量,而當年那個跟他學習不相上下的自己,就要徹底留在這山鄉,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精彩,都跟自己無緣了。

命運,真是天差地別的命運!

「你怎么樣?你大哥出來了么?」崔鐵問。

終於想起來問自己的情況了么?葉望舒感到心頭苦澀,只問了一句,偏又是問大哥有沒有出來,顯然是隨口說的話,根本不把自己的情況放在心上。

那些青春歲月,畢竟過去了,什么都擋不住現實無情的沖擊。

葉望舒回過頭來,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前座的崔鐵的未婚妻。兩個人的目光在後視鏡里碰個正著。葉望舒立時轉開眼睛,答崔鐵道:「我大哥還沒有出來,不過快了。你爸媽身體好么?」

望舒,你沒有大學文憑,我爸媽不會同意咱們倆在一起的……退學的那天,她給他打電話,他張口說的就是這句。沒有寬慰,連一句問候都沒有,為啥退學?在學校受了委屈么?他問都沒問。

大學文憑,在他眼里,比她這個人重要多了。

她還是退學了,再也配不上他。自那以後,他們失去了聯系。直到今天看見他帶著一個時髦漂亮的未婚妻回來,郎才女貌,夠這大山里沒見過世面的鄉農羨慕一輩子了。

「他們身體很好。明天會回來。」崔鐵答道。

葉望舒點頭,不再說話。一里地的路很快就到了,到了崔家門口,葉望舒不待崔鐵客氣招呼進屋,就已經先道:「我離家兩天了,得回去看看。明天的婚禮,我有些忙,就不來湊熱鬧了。祝……祝你們幸福如意。」她或許該過來花幾個錢,畢竟這是山鄉里不成文的規矩,誰家有了喜事,即使不大張旗鼓地c辦,知道的人出於禮貌,也要花份子錢的。

她一邊向山上家的方向沖,一邊感到頭有些脹痛。她沒有錢,一百七十塊錢,全家四口人半年的花銷,做菜的時候連鹽都舍不得多放,她沒有這種人情來往的閑錢。

何況就算她有錢,她也不能參加他的婚禮。

人在雨中,初春的山坡里,能看見淺淡的綠色在樹梢草頭冒出來,趁著雨,朦朧一團。年少的時候,她曾經跟崔鐵在這雨中瘋跑,上樹摘野果子,下河撈魚摸蝦,在一起上學放學的日子里,他長成了一個小伙子,而自己成了大姑娘……

如果今天沒有碰到崔鐵,如果不是親耳聽見他當著自己的面平淡地說他要結婚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原來還對崔鐵存著一絲幻想。

就像童話里困在城堡中的公主,希望有揮著長劍的英勇王子來營救自己一樣。她在田里c了一天秧,累得腰都直不起來的時候,或者跪在泥地里,一根一根地拔著花生秧子,手和腿最後都腫起來的時候,她心底深處無數次地幻想過崔鐵回來,對她說歇一歇,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說,抱著自己逃下山,逃開這讓人喘不過來氣的重負,兩個人建一個小家,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這留在心底的夢破碎了,她才發現自己這樣的累。她以為自己堅強穩重,不管日子多苦,她都可以挺過去,原來都是因為心里想著有朝一日能跳出這重負的緣故。如今知道眼前是漫漫幾十年的c勞,就算十幾年之後小燕小寶長大了,以哥哥的為人,母親終究是要跟著自己的,而那就意味著她得一直留在這山里,再也出不去了。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一部分(8)

葉望舒拿著手里的濕衣服緊緊捂著臉,冰涼的雨水貼在淚水刺痛的眼睛上,她強忍著眼淚……她不能哭,一旦哭了,整個人可能就會垮下去。那時候小燕小寶怎么辦?母親怎么辦?

走進家門的時候,她渾身上下全都濕透了。小燕小寶和母親都在廚房里,聽見她進來的腳步聲,一齊出來,看見她渾身都濕了,葉母先說道:「快去換衣服,躺在炕上,我給你燒點熱水來。」

葉望舒嘴唇冷得青紫,哆嗦著點點頭,走進自己的屋子。她拿著干毛巾擦干手臉,把渾身上下的衣服,隨便用毛巾擦拭了幾下,已經打了一串噴嚏。她爬上炕,拉開炕幾抽屜,找出干凈的換洗衣物套在身上,仍感到冷。她伸手從炕幾的上面拉出自己常用的被子,裹在身上。

門被推開,葉母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來,身後跟著小燕,手里捧著一個盤子,上面放著一杯熱騰騰的姜湯,白生生的一個荷包蛋浸在姜湯里。

葉母對葉望舒說:「把腳泡進熱水里。姜湯太燙,等我去拿點紅糖混在里面,你再喝。」

葉望舒感激地點點頭。父親活著的時候,沒受刺激的母親是遠近聞名的持家能手,可惜現在物是人非。

她把腳泡在熱水里,身上還裹著被子。小燕把盤子放在姑姑旁邊,對她道:「姑,我爸在里面好么?」

葉望舒點點頭,「好。他就快出來了。你爸說出來後在城里找份活,到時候咱們家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小燕還沒說話,手里拿著一匙紅糖的葉母走進來,聽見望舒的話,沉著臉道:「蹲了這么多年的大獄,吹牛的毛病還沒改!他要是能找到活干,那太陽都從西邊出來了。」

葉望舒不想小燕聽見親生父親這么被貶低,轉開話題說道:「崔鐵回來結婚了。我剛才在路上碰見他跟未婚妻,他家明天待客。我覺得咱們不用花錢了吧?」

「花什么錢?你跟他好了那么多年,咱家一年之內出了三場災事,他甩甩手就不要你了,真是陳世美!要我看讀再多的書,良心不好將來總有倒霉的那一天。他那媳婦最好一輩子沒有三災八難的,不然這沒情沒義的崔家小崽子拍拍p股,就會把她掃地出門……」

葉望舒喝著姜糖水,感到身子暖了些,嘴里卻一陣陣苦澀。自從父親去世,哥哥蹲了監獄,嫂子拋棄孩子離家出走,自己退學,母親就受了極大的刺激,只覺得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對不起自家。其實當初跟崔鐵分手的事,也不能完全怪他。她跟崔鐵說是男女朋友,可他們畢竟沒有挑明這層關系。在一起長大的那些年,兩個人埋頭苦讀,只為了有朝一日能跳出農門,看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樣。從初三到考大學,他和她之間不過就是偶爾在沒人看見的地方,輕輕拉拉手,連接吻葉望舒都不肯嘗試……一心想上大學的她,將欲望的閘門死死地堵住。那時候她整天想的是將來:將來有足夠的時間親密,將來就不必整天擔心回家種田,將來上了大學,崔鐵想怎么吻自己都可以……

可拿到錄取通知書時,崔鐵如願去了南方的一流大學,葉望舒卻沒有考上同一所學校,她被本省的師范大學錄取了。天南地北地相隔,原本就不太緊密的聯系越來越稀疏,她退學的時候,兩個人都感到這樣的關系難以維系,退學,不過是兩個人分開的一個很小的因素罷了。

不過母親的話也有對的成分,不管怎么樣,一起長大的伙伴,就算做不成夫妻,起碼也該是朋友。從退學那天給他打電話,到如今五六年過去了,崔鐵都不曾給過自己一句問候的話,他本性竟然是這樣薄情的人,如果不是自己遭難了,根本就看不出來。AK小說。想百~萬\小!說來AK小說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一部分(9)

「姑,你把j蛋吃了吧。等會兒都涼了。」小燕在旁邊說。

葉望舒回過神來,忙用勺子撈起荷包蛋吃了一口,對小燕說:「弟弟呢?」

「小寶今天撈了些魚,在廚房瞎忙活呢。」

「下次別讓弟弟去撈魚了,聽見了么?他太小,湖里水深,很危險。」

小燕點點頭,「我都說了不讓他去,他偏去。等下次他不聽話,我就揍他,他要是不怕個人,將來就得跟我爸一樣……」

十歲的女娃說不出這樣的話,一定是跟大人學的。葉望舒嘆了口氣,把手里的空杯子放下,問道:「乃乃又罵弟弟了?乃乃脾氣不好,你不要跟乃乃學。弟弟還小,長大了就會聽話的。姑姑有點兒著涼了,你去幫乃乃燒火,我躺著捂捂汗。」

小燕點頭出去了。葉望舒用個干毛巾包著頭發,整個人縮在被子里,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可閉上眼睛許久,就是睡不著……腦子里想的都是櫃子里薄薄的四張鈔票,一百七十塊錢,全家人半年的開銷!

錢,她需要錢!就算柴米油鹽都可以自己動手做,可是一百七十塊錢無論如何不夠兩個上學的孩子維持半年的。萬一不幸,家里人誰有個頭疼腦熱,一盒感冒葯就要十多塊!她想著圈里的兩頭豬要到明年春天才能長成,賣了豬r的錢剛剛夠明年種地;或許可以多養些j,每只j十來塊,五十只j就是五百多塊,差不多夠一家人的日常開銷了;鴨子和鵝都太費糧食,養著不劃算,只是生蛋給兩個孩子補充營養罷了……

她心里打定主意,打算等農田里的活計忙完,一個多月攢的j蛋也差不多夠數了,讓那兩只雜毛老母j開始孵小j!除此而外,到了暑假,大哥已經回來,若母親的精神狀態許可,自己也可以試著到城市里打工。

錢,她要賺更多的錢!要存錢讓兩個侄兒上大學,永遠永遠離開這閉塞的山鄉,看看自己沒福氣看到的外面的世界,再也不要回來!

她睡著了。等到母親給她端來晚飯,一盤白米飯,一碗炸魚,加上幾粒花生米,讓她趴在被窩里吃,「別出來,就在里面窩著吃。再著涼了就真感冒了。」

她聞著飯菜香氣,很久沒有這么舒服地享受母親的照顧,心里有點兒酸酸的,「媽也吃吧?」

「我得看著倆孩子,不然他倆就得翻天覆地。」葉母轉身向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看了細嚼慢咽的女兒兩眼,突然道,「你哥回來之後,你進城找個活吧?媽來帶著兩個孩子……總不能為了我們,耽誤你一輩子。」

「你身體行么?」葉望舒想不到母親說出這樣通情達理的話,一時愣住了。

「就是做點飯,有啥不行的?」葉母答著,後來冷笑著道,「咱家這些年是讓別人看足了熱鬧!現在你大哥出來了,你再出去找點活做,把家業撐起來,咱們比誰差?就要爭口氣給山下那些破鞋看看!」葉父活著的時候,相好的幾個女子都是山下的媳婦,這些年過去了,葉母仍耿耿於懷,提起山下的女人,一口一個「破鞋」,罵不絕口。

母親足不出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樣子。葉望舒心想以大哥的教育程度,加上勞改釋放犯的身份,哪個地方會雇用他?而自己沒有大學文憑,聽說很多大學生畢業即失業,自己又能找到什么樣的工作呢?重整家業,若像母親說的那樣容易就好了。

她把這些疑慮咽在肚子里,五年多了,母親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來,不能輕易讓她失望。

不曾放縱的青春第一部分(10)

第二天剛蒙蒙亮,她就起來。做好早飯,提醒母親照顧兩個孩子吃飯,自己拿著鋤頭到農田去鏟地。清明前後,種瓜種豆,田里、園子里的農活只有她一個人忙活,不得不早起晚睡。

一連三天,她都在田里忙碌。好在今天把花生點到壟上,這里的活兒就算告一段落了。葉望舒一邊埋土,一邊想著心事,沒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響,直到來人張嘴說話,她才猛回過頭,見崔鐵穿著米色的西裝站在自己所勾的壟頭上,素色干凈的皮鞋在早上的太陽光底下,閃著亮光。

「忙么?」崔鐵問她。

葉望舒搖搖頭道:「你咋來了?」

「你歇會兒行么?咱們老同學了,說一會兒話吧?」崔鐵看著眼前的泥土,不想從小路上踏進來,可能怕臟了皮鞋,他看著葉望舒,似乎在等著她走上去。

「等我把這兩條壟播完,行么?」她低著頭,眼睛掃了一眼自己干活的一身青布褂子和腳上的綠軍用膠鞋……寒酸得讓人自卑。是的,她這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穿上崔鐵妻子所穿的高檔衣服,可哪怕把腰累折了,她也要讓兩個侄兒讀書受教育,她葉家的後代一定不能比崔鐵家的差。

「你還是跟當年一樣……」地頭的崔鐵嘆了一聲。

葉望舒聞言回過頭來,疑惑道:「跟當年一樣……」

「當年也是這樣,我說什么話,你都跟沒聽見一樣。不管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答應。」他的聲音里有點兒嘆息,眼睛盯著她,倆人四目相對,同時想到了往事。

望舒,讓我親一下,就親一下……那是高一,他和她剛剛十六歲,他摟著她,求她讓他親一下。

不行!我說了不行……十六歲的她不肯答應。那一年沒有答應,十七歲的時候仍沒有答應,一直到他去了另外一所大學,她始終沒有讓他碰自己的嘴唇。

「你媳婦呢?她在家里等你呢?」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提起來還有什么意義?葉望舒低頭接著點花生,不再看崔鐵。

「她跟我媽出門了。」崔鐵一邊說,一邊看著葉望舒順著壟溝越走越遠。她頭發上端端正正地扎著農村婦女干活時用來遮頭發的方巾;身上的藍布褂子有的地方都洗得變薄了,可即使是在滿是泥土的田里,仍然干干凈凈,沒有一星泥點;腳上丑陋的綠膠鞋,被她穿上,都比這山鄉里其他人的順眼舒服……

葉望舒,當年天上月亮一般的女孩子,讓自己神魂顛倒,睡夢里都是她的倩影,如今竟然落得終日面朝黃土背朝天。可即使是這樣,她那雙清澈的眼睛,那纖細卻挺直的腰身,仍然如當年一般透著一股子堅定……她就是跟別的女孩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