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二章 天經地義(1 / 2)

寒門狀元 天子 2731 字 2021-01-18

王守仁雖然是以心學聞名於世,但作為明朝著名的軍事家,其軍事才能也非浪得虛名,他在湖廣做了一年地方官後,逐漸褪去身上的浮躁之氣,人變得沉穩而內斂,做事也越世故圓滑。

這次回到京城,王守仁雖然算不上高升,但在同科舉人中,他的官職算是僅次於沈溪的存在。

但王守仁自己明白,己未科進士中,他就算有點兒前途,但還是沒法跟狀元沈溪相比。沈溪可沒有一個在詹事府履職十多年的狀元老爹,在朝中也沒有賞識他的恩師,基本是靠自己打拼才有今日今時的身份和地位。

王守仁更多地是靠自己父親在朝中的好人緣……誰都知道,王華如今深得弘治皇帝賞識,未來太子登基後,作為東宮講官的王華,有很大的機會入閣。王華人脈很廣,跟朝中官員相處都不錯,所以花花轎子有人抬,王守仁升官度快可以理解。

而李東陽不但欣賞王華,連王華的兒子也多有照顧。

王守仁說完,謝遷指著地圖問:「王郎中,你提及土木堡之戰,沈溪小兒唯一能做的就是突圍,利用騎兵的優勢突破狄夷的防線,回兵居庸關。那老夫問你,你覺得,沈溪此戰勝算幾何?」

謝遷一向不喜歡較真兒,這是朝中大多數人對他的看法。

朝中三位顧命大臣中,謝遷最狡猾,就算將七卿加進去,謝遷還是最圓滑世故的那個,一向是逢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以前朝會,一旦有什么難題,都要謝遷出來打圓場,每次都能憑借他的口才化解朝堂上的紛爭。

謝遷「尤侃侃」之名可不是白來的。

但現在謝遷對於土木堡的事情,卻很上心,連「勝算幾何」這問題都問出來了。

李東陽蹙眉道:「於喬,你這就有些為難伯安了……土木堡遠在居庸關之外百里,他如何知曉?」

李東陽主動為王守仁打圓場,因為他對西北戰事了解很透徹,清楚沈溪手底下根本就沒兩千騎兵,只有少量斥候才有戰馬,其余都是拉載糧草輜重的牲口,但騎著馱馬、驢和騾子可不能上戰場,也不可能跟韃靼追擊的輕騎賽跑。

所以,王守仁提出的只是一種假設,在理論上或許可行,但實際操作難度太大。

什么步兵防守,騎兵突圍,沒有人願意留下來墊後送死,讓步兵負責阻擊的結果,就是潰不成軍,而且大明騎兵比起韃靼騎兵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怎么就是為難了?」

謝遷怒不可遏:「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不知曉還在這里妄加議論,可知如今土木堡正被北夷兵馬團團包圍,沈溪小兒正承受數萬鐵騎日夜圍攻?你們同樣有父母妻兒,可曾想過他人現如今的處境?」

謝遷反應過激,但此時沒人跟他計較,因為誰都知道謝遷跟沈溪的關系……謝遷的小孫女可是沈溪的妾侍,如今很可能要當寡婦了,而且肚子里還有個「遺腹子」,以後這「遺腹子」很可能會被謝遷留在身邊培養。

大臣們都知道,跟謝遷說沈溪的事那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謝遷再不濟,也是弘治皇帝寵信有加的內閣大學士,而且謝遷這幾年風生水起,連李東陽和劉健都要禮讓三分,就好似如今謝遷火,劉健老神在在地閉目養神,而馬文升則跟兵部左侍郎熊綉說著什么,根本就沒人指責。

內閣輔和吏部尚書不管,誰跳出來橫加指責,那不是自討沒趣?

王守仁第一次在如此重大的場合言,卻被謝遷當眾喝斥,不由感覺面子有些掛不住,但謝遷畢竟是內閣大學士,不僅是他父輩之人,而且還是他老爹考中狀元時的房師,即便同殿為臣,謝遷教訓他,他也得恭恭敬敬受教,而不能有任何不滿的神情。

王守仁對於尊師重道看得很重,當下恭敬說道:「回謝尚書,土木堡之困,在於攻城者兵多將廣,守城方則兵寡將微,且城垣年久失修,不足以應付日夜進攻。若選擇突圍,或可死中求存,防守固然可安寧一時,但最終難免城破人亡!」

謝遷雖是內閣大學士,但他同時也領兵部尚書銜,當然朝中很少有人以「尚書」相稱。

王守仁此話一出,李東陽一時間有些著急,心想,伯安,你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都知道謝遷現在最不想聽的就是沈溪守城等死,可王守仁現在揪著問題不放,就仿佛是在謝遷的傷口上撒鹽。

謝遷並沒有惱羞成怒,因為他覺得跟一個後生斤斤計較不值當,當下不屑一笑,再次問道:「王郎中,老夫且問你,若派你領兵往援土木堡,你需要多少兵馬方可解土木堡之困?」

「於喬……?」

李東陽聽到這兒,忍不住再次話,言中未盡之意是……這是朝堂,商量的是軍國大事,不是講兒女私情的地方,不能因為困守土木堡的沈溪是你孫女婿,就這樣偏袒,要拿出內閣大學士的氣度出來。

王守仁卻正色回答:「回謝閣老,出兵馳援土木堡,需要考慮的地方很多,比如韃靼圍城的兵馬有多少,糧草輜重幾何,以及我方情況等等,另外出兵是以騎兵還是步兵為主,是邊軍還是京營兵……天時地利人和等諸要素,皆要考慮,除此勿輕易言兵!」

問得刁鑽,回答也很圓滑。王守仁沒有正面作答,但答出來的東西,卻讓謝遷挑不出毛病。連一些老臣,聽完都在那兒點頭,覺得王守仁說得合情合理。

謝遷冷冷一笑:「多說無益,你且說,多少兵馬?」

王守仁想了想,給出個折中的數字:「以如今戰局來看,非十萬兵馬,不可馳援!」

面對王守仁的狡辯,謝遷冷笑不已。沒有十萬兵馬都不能馳援,土木堡形勢該有多惡劣?偏偏還在這兒談論土木堡突圍之事,在謝遷看來,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謝遷道:「如此說來,沈溪小兒若無十萬兵馬,休想從土木堡回來咯?」

這種問題,明顯是抬杠,王守仁哪里敢隨便作答?

李東陽出面說和:「於喬,土木堡之事,不早有定論?為什么還要在這里為難伯安?他不過據實以陳!」

謝遷本想說,什么據實以陳,根本是潑冷水,還是完全按照你李大學士的意見在潑,為的是讓人明白沈溪小兒無法從土木堡回來,他的死好似多么天經地義,渾然忘了當初是誰否定沈溪的奏稟,覺得他是無中生有地博取功勞。

「那就繼續據實以陳吧……老夫倒要聽聽,能議出個什么結果來?」謝遷原本站著,此時他索性找了張凳子坐下,甚至翹起二郎腿,一點也不顧忌他內閣大學士的風度。

一眾朝官面面相覷,他們看出謝遷的憤怒,但卻不知道該怎么勸。即便那些跟謝遷平日關系不錯的朝臣,這會兒也不敢站出來為沈溪說話,畢竟土木堡只是一座廢棄的城塞,沒有出兵援救的價值。

王守仁被謝遷這一鬧,之前的自信消失不見,一張臉漲得通紅,耷拉起腦袋,顯得有幾分自慚形穢。李東陽卻出言鼓勵:「伯安,繼續說,下一步你談談長城內關駐守……」

之後王守仁再談用兵之策,謝遷怎么都聽不進去。

其實不用王守仁說,謝遷自己心里也明白,現在京城的希望,只能寄托各路勤王兵馬,此時朝中沒出現大面積的遷都議論已是好的了,換作當年土木堡之變時,「遷都」的聲音早就響徹朝野。

問題主要還是出在韃靼人身上。

韃靼人取得張家口堡、宣府鎮城的勝利後,並沒有急著東進,而是采取一個蘿卜一個坑的方式,先將大同鎮和太原鎮派出的援兵給殲滅,這才揮兵長城內關,如今居庸關告急,但並未出現大的險情。

韃靼人那邊打得不急不燥,朝廷這邊就顯得不溫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