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四章 良苦用心(1 / 2)

寒門狀元 天子 4854 字 2021-01-18

雖然張太後處處表現出對楊廷和的欣賞,但楊廷和卻不能滿意,因為張太後心目中最值得信任的大臣始終是謝遷,而在得知皇帝安然無恙後,甚至連沈溪已經抵達靈丘隨時可能會對皇帝不利這一境況都置之不顧。

楊廷和想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但現很困難,因為朝中他的話語權是建立在謝遷沒有回京的基礎上,現在謝遷人已經到了居庸關,就算沒正式回朝理事,但影響力卻來了,之前一直跟楊廷和配合無間的人,現在開始對他虛以委蛇,大概意思是楊廷和暫時沒資格繞過謝遷處理朝政。

我們跟你配合,那是看在謝遷的面子上,謝遷不在京城,你代表的就是內閣甚至是整個文官集團的利益。但若是謝遷回來了,那對不起,你要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我們不可能再唯你馬是瞻。

楊廷和從皇宮出來時,心情非常失落,他沒有心思再去內閣,也沒有找誰傾述委屈,而是選擇直接回家。

楊廷和祖籍廬陵,祖上為躲避元末戰亂,舉家遷移至成都府新都縣,他十二歲鄉試中舉,十九歲中進士授翰林檢討,比他父親楊春還早中進士三年。楊廷和常年在翰苑供職,說沈溪是正德皇帝的老師,其實他的資歷更為深厚,弘治八年便擔任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侍奉當時的東宮太子朱厚照講讀讀書。

可惜的是,關鍵時候祖母去世,弘治十二年楊廷和回鄉丁憂,以至於此後所有風頭都被這一年殿試狀元沈溪所奪。

弘治十四年楊廷和服喪期畢,被朝廷起復參與修撰大明會典並被提拔為左春坊大學士充任日講官後,楊廷和便把整個家族遷移到京城來,如今一轉眼已過去八年,算得上在京城落葉生根了。

楊廷和回到府中,心中的失落溢於言表,就在他准備回書房處理帶回來的公務時,恰好碰到兒子楊慎。

今年是正德三年,楊慎已二十一歲,在年初的會試中名落孫山。

歷史記載楊慎於正德三年參加會試,主考官王鏊、梁儲將楊慎的卷子列為卷第一,是為南房會元,萬萬不料燭花落到考卷以至於卷子被燒毀,就此名落孫山。

這個典故是否為真難以考證,畢竟會試是需要謄卷的,若在開卷定下名次後,連原卷都一並燒毀,那事情也太過蹊蹺,不可能不引朝野震動。

而在沈溪親自參與的這個時代,今年楊慎的確參加禮部會試,但和歷史上一樣折戟沉沙,要知道劉瑾勢力已提前垮台,而其父楊廷和已入閣快一年,絕對不可能出現什么不公正的地方。

楊慎此時正在埋頭讀書,為三年後的會試而努力。

楊慎在明朝三大才子中,公認為才學第一,歷史上楊慎乃是三年後那屆殿試的狀元。

此人不但才學無雙,在治國方略上也很有一套,但可惜歷史上楊慎官路坎坷,一直郁郁不得志,當然最主要還是受嘉靖朝「大禮議」影響,楊廷和跟楊慎都是「大禮議」的關鍵人物,為嘉靖帝所憎,一直到死都被流放雲南之地,官場不順成就楊慎在文學上的巔峰造詣,成為有明一代最著名的大學問家,後來被明熹宗追謚為「文憲」。

但這個時空有沈溪珠玉在前,楊慎的鋒芒是否還會那么強勁,又另當別論。

雖然現在沈溪只是在官場上留下建樹,在文學和思想造詣上遠未達到一種為世人稱頌的地步,不過也正因沈溪身居高位,為他總結前人所長提出的心學理論展提供了助力,而楊慎作為年輕一派的代表人物,對沈溪的心學推崇備至。

楊慎跟謝遷之子謝丕關系良好,雖然謝丕已考中進士在翰苑供職,但不影響二人的交往,正是通過謝丕,楊慎逐步接觸到心學理論,有少年叛逆傾向的楊慎,受心學影響很大,但在父親面前,楊慎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學術傾向,畢竟他父親跟沈溪同朝為官,似乎還有一定嫌隙,而心學在這時代才剛出現,屬於異端,不被正統儒家接受,這也導致心學目前只在年輕人中流傳,而沒有成為思想主流。

「父親。」

楊慎見到楊廷和,微微吃了一驚,趕忙恭敬行禮。

他已經不記得上次見到楊廷和是什么時候,楊廷和入閣後,跟謝遷一樣也在長安街置辦了個小院,平時基本落榻那里,很難回家一趟,如此楊慎才會經常到楊廷和的書房,看看父親平時的讀書筆記和工作手札,算是對自己在學問和政見上的有益補充。

楊廷和皺眉問道:「用修,你在這里作何」

楊慎恭敬行禮道:「孩兒在這里看一些書。」

楊廷和本來有些生氣,覺得兒子不該到自己的書房來,但仔細一想,自己許久才回家一趟,每次都匆匆而別,根本就沒時間照顧兒子學業,如此一來兒子是否來書房讀書也就無關緊要,畢竟自己在書房內沒有留太過重要的東西,他自認行事光明磊落,沒什么見不得人的。

楊廷和一擺手:「沒事的話,先回房去讀書,為父要處理一些公事。」

作為一個父親,楊廷和跟謝遷一樣都喜歡保持威嚴,在兒子面前說話做事會顯得死板一點,不過此時的楊慎顯然已不是楊廷和印象中那個未開蒙的稚子,已具備進入朝堂博弈的能力。

楊慎好奇地問道:「父親,孩兒聽說陛下失蹤,似乎是外出游歷去了,兵部沈尚書和內閣謝閣老如今都在外未歸,司禮監掌印空缺,朝廷出現無人決策的局面」

楊廷和一聽詫異地打量楊慎,不太明白兒子為何要問這個,搖頭道:「這些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市井間皆有耳聞,士子中更是廣為流傳,之前孩兒見過謝閣老家的二公子,他也說過相關的事情。」楊慎誠懇地道。

楊廷和微微嘆息:「朝堂上的事情,跟你沒多大關系,你如今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好好讀書,爭取未來一榜登科。」

楊慎道:「父親在朝為官,且為中樞干臣,孩兒問一些朝事也是應當的,便當增廣見聞……父親,孩兒在想,陛下出游是否跟朝廷對韃靼一戰得勝,陛下跟沈尚書君臣間出現嫌隙有關」

「你說什么」楊廷和越驚訝了。

楊慎正色道:「孩兒認為,陛下御駕親征卻未能踏上戰場,張家口跟狄夷交戰未勝未敗,反倒是沈尚書在正面戰場上大獲全勝,立下不世之功。即便陛下再寬容大度,也對此有怨言,而且沈尚書明顯有利用陛下,轉移韃靼人注意力的嫌疑……縱觀這一戰,沈尚書一直圍繞著陛下的信任來大做文章……」

「嗯。」

楊廷和聽了楊慎的分析,點頭道,「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就算如此又如何呢」

楊慎道:「如今陛下年少,或許貪玩一些,沒人能管束,正是謝閣老還有父親這樣的正直諫臣多提點的時候,沈尚書在這方面似乎做的有些不足,不過以沈尚書的功勛,在朝中立足完全沒問題,如今他去找尋陛下,大概是想賠個不是,緩和君臣間對立的狀態。」

楊慎雖然沒考取進士,但他經常跟一群進士甚至翰林探討學問和朝政,所以他覺得自己對朝中事務有著深刻的了解。此番見到父親後,他便想在楊廷和面前證實一下自己政治上的理解是否正確,因為他認識的人中,楊廷和可說是他自小便敬佩有加,當做偶像看待的人。

楊廷和微微搖頭:「用修,你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但如今朝堂波譎雲詭,形勢瞬息萬變,不是你所能參透的,而今你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埋頭苦讀,不該分心注意朝廷內的事情……為父希望你能早日考中進士,為楊家爭光,你我父子同為朝廷效力。」

楊慎聽了父親的話,覺得完全是在敷衍,這並不是他希望得到的答案,當即道:「父親大人,其實孩兒已可幫您分憂,若您有什么事,可以跟孩兒說說,孩兒希望能盡到為人子的責任。」

楊慎的話,令楊廷和多少有些寬慰,到底兒子是一片孝心為自己分憂,不過他還是感到一種無奈和苦澀,因為朝中他並不是那個可以主導一切的人,想到之前去見太後時的無助,還有近來太後對他逐漸變得冷漠的神色,讓他打心底里產生一種凄涼的感覺。

想我楊介夫為朝廷效命這么多年,不如謝閣老也就罷了,現在連沈之厚都可以凌駕於我之上,太後一邊關心陛下的安全,一邊卻容忍沈之厚帶給陛下的威脅,僅僅是因為沈之厚取得的功勛

楊廷和道:「你這份心意,為父心領了,但很多事不是現在的你能應對的,而且為父不希望打擾你的學業。」

「父親……」

楊慎還想堅持,為自己爭取到幫忙的機會,或者說是為自己爭取到可以接觸到更深層面政治,以及處理時政、參與國家大事的機會。

楊廷和卻不耐煩地抬手打斷楊慎的話,鄭重地說道:「再過幾年吧,等你入朝後,為父遇到事情會跟你商議,但絕對不是現在。一個人的精力終歸是有限的,你現在應該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學業上,千萬別分心他顧……為父還有正事處理,你先下去吧。」

楊慎很失望,但他還是堅持問道:「那父親大人,以後孩兒可以到您的書房來嗎」

楊廷和抬頭看了楊慎一眼,不太明白為何楊慎喜歡到他的書房看書,照理說楊慎更應該在他自己的房間埋頭科舉鑽研時文才對,他不知道這其實是京城官家子弟的一種風氣,尤其是這些擁有廣泛政治資源的官宦子弟,都希望能到家中長輩書房看一些手札和書稿,以此提升自己的見聞。

就算楊廷和不理解,但他到底是個慈父,並不想打擊兒子的積極性,當即點頭道:「你可以過來,但為父還是那句話,不要耽誤學業,每次在這里不要過一個時辰。還有,你現在也該承擔起照顧家庭的責任,你已娶妻生子,未來家族的興衰需要你來努力,更擔負有惠及天下黎民蒼生的重任!」

「謹遵父親教誨。」

楊慎恭敬地說道,他覺得今天能接受父親教導,真是太幸運了。

此前兩年他能見到楊廷和的機會太少,更別說接受父親指導。

楊廷和再次點頭:「你長大了,為父老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們這些後輩身上,家族中你算最有出息的一個,希望不要辜負為父的期望。」

……

……

楊慎的確有才華。

但現在的楊慎還無法得到楊廷和的認可,便在於楊慎尚未獲得進士功名,沒有正式跨入朝堂。

楊廷和並非因循守舊之人,歷史上的楊廷和,基本是譽大於毀,他在正德、嘉靖兩朝的交替中並沒有失去臣子本份,維持了大明王朝的安穩,是一個非常關鍵的人物,至於他做的事情中是否有刻意慫恿正德皇帝游樂,或者在「大禮議」中是否維持為人臣子的忠義和本分,這些並不是他人生中關鍵的著眼點。

人們記住的,是楊廷和在歷史上「鎮靜持重」、「補苴匡救」、「安危定傾」、「革除弊政」等豐功偉績,保證了大明社稷穩定。

但這個世界沈溪出現後,楊廷和的人生軌跡生了極大變化。

一切的根源便在於楊廷和在內閣中落到了第三順位上,讓他感覺很無助,再加上謝遷跟沈溪帶來的雙重壓力,讓他一時間看不到出頭的希望,所以便一心想往上爬,但又找不到突破口,內心充滿了迷茫。

這邊剛剛獲得張太後的鼎力支持,卻又因為謝遷突然回來,而讓他上位的機會再次變得渺茫起來。

楊廷和當天沒有去紫禁城內的官衙,而是選擇留在家中辦公。他沒有帶奏疏回來,只是帶回一些公文,這些公文本身並非是內閣應該管的事情,但因為司禮監掌印出現空缺,他可以在行票擬權力外,直接安排中樞和地方處理政事。

尤其涉及地方天災的事項,還有江南各地的糧食征收、調度等等。

這些事本來是走內閣、司禮監流程並定奪後,下至六部辦理,但現在的楊廷和不喜歡偷懶,主動將很多事攬在自己身上,然後將具體實施流程規劃好,回頭再將事情交給專門的部門辦理。

「……戶部尚書楊應寧不在,所以戶部的事情我應該多留心一些;兵部尚書沈之厚前去靈丘迎駕,沒有回來,雖然現在有左侍郎6完坐鎮,但現在兵部事務不能由著兵部的人處置,必須得內閣來操心;禮部和吏部兩位尚書現在都已年邁,無法處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禮部尚書已告病在家多日,若我再不做點兒事情,朝廷就要出亂子了……」

楊廷和的責任心很強,當然說好聽點兒是責任心,說不好聽那就是權力欲。

此時的楊廷和拼命想找到證明自己能力的機會,所以他盡可能把握一切資源做事,但因內閣本身沒有直接的執行權,他便直接伸手將六部的權力先拿過來。

若是換作以往朝廷運轉正常時,他根本沒辦法做到這些,但問題是現在朝廷很多官職都出現空缺。

西北之戰雖然沒有直接動用戶部錢糧,但由於長期戒嚴,南北貿易中斷,極大地破壞了民生,朝廷稅收受到巨大影響,只能緊巴巴地過日子。

謝遷沒回來,楊廷和此舉算是為六部「分憂」,他把屬於六部的事情拿來辦了,就算很多有武斷的成分在里面,至少能讓六部上下感覺輕省許多,而且這個時候也沒人願意忤逆楊廷和。

你楊廷和既然主動替我們做了,我們領你的情,按照你的吩咐辦事。

但所有這一切都是暫時的,至於謝遷回朝後會是如何光景,根本沒人知曉。

……

……

靈丘縣城內,朱厚照連續找了兩日,可無論如何就是沒現沈溪的下落,反而把楊一清跟朱暉奉旨即將到靈丘來剿匪的事情給打探到了。

當江彬把從地方官府獲悉的有關紫荊關最新情報詳細告知時,朱厚照火冒三丈:「怎么回事到現在都沒找到人難道說沈先生人已經不在靈丘了,那他會去哪兒呢」

江彬為難地道:「陛下,已經去問過擰公公跟張公公,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他們也在到處找尋啊。」

朱厚照很著急,站起身在那兒來回踱步,一點也沒有生病的模樣。

過了好一會兒,朱厚照停下腳步,惱火地喃喃自語:「再過幾天,戶部尚書楊一清和保國公朱暉就要來了,朕是走還是不走」

江彬聽得分明,眨了眨眼問道:「陛下要往何處去」

「難道是回京城去嗎」

朱厚照沒好氣地喝斥道,「當然是繼續游山玩水,朕可不希望被這群人找到!」

江彬一聽傻眼了:「還以為沈大人不來,換個楊大人來效果也是一樣,誰知道陛下的心思根本就難以讓人琢磨……難道陛下要回京城,只能由沈大人前來勸說,旁人勸就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