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九章 靠山(1 / 2)

寒門狀元 天子 4367 字 2021-01-18

謝遷有著很高的政治智慧,從一些微小的細節便能看出未來朝廷格局變化,表面上似乎一切都風平浪靜,但在謝遷眼里卻是危機四伏。

回朝後,謝遷看出朝廷人心的變化,很多事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總結起來就是京城內似乎文官集團是以他馬是瞻,但其實內部格局已生劇烈變化,有人傾向於沈溪,有人則倒向楊廷和,謀求自身更好的展。

謝遷被配至延綏,看起來是朱厚照胡作非為,但其實這清楚地表明了一個信號,那就是正德皇帝並不認可謝遷文官集團領袖的地位,這也意味著謝遷很可能在未來不久退位讓賢,至於是梁儲還是楊廷和來繼任輔,對於朝臣們來說區別都不大。

謝遷沒有去文淵閣,那里現在只有梁儲一個人在辦公,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打下手的翰林,去了他也不知該做些什么好,根本就無法靜下心去查閱奏疏。

他現在需要做的,是在皇帝回京前先布好局,然後等待形勢變化。

寫信給沈溪當然要做,還有便是給楊廷和去信,讓一切變得緩和起來,不能讓文官內部出現大的矛盾。

本來謝遷對沈溪的意見很大,但在現文官內部紛爭居然有轉移擴大傾向時,謝遷不想讓情況惡化。

謝遷回到自己位於長安街的小院,將事情處置好,等他擱下筆時,心中的失落更甚,恰好此時下人進來通稟:「大人,吏部何尚書到了。」

「嗯。」

謝遷將寫好的東西收拾妥當,這才起身出門迎接。

剛來到院子里,就見何鑒已經進了大門,何鑒本來臉上還帶著一抹笑容,但見謝遷神色陰郁,臉上的笑容也不由淡了下去。

簡單的寒暄過後,何鑒更察覺謝遷有心事。

進了房間,何鑒問及,謝遷才大致將自己去見張太後的事說了一遍,涉及他跟張太後的對話,則基本上是一語帶過。

何鑒有些驚訝地問道:「介夫跟壽寧侯一起去紫荊關迎駕的事情,於喬你竟提前不知」

謝遷微微點頭:「正是事後知曉此事,我才急急忙忙去了一趟內閣,後來又去見了太後。現在朝廷事情太過繁雜,總感覺抓不到頭緒,但其實不過只有之厚跟應寧不在罷了,卻似乎什么事情都要操心。」

何鑒嘆道:「那是因為我沒有出來幫你,再則禮部那邊的事情也懸著,陛下不回朝,司禮監的差事又沒人支應,這不處處都需要你來操心么」

謝遷沒說什么,望著何鑒道:「那你來作何只是過問介夫去紫荊關之事」

何鑒湊上前,神神秘秘地道:「這不,剛得知朝中有人參劾張家人,想來問問你的意見。按照參劾奏本所提,外戚兄弟仗著掌管京畿防務,又做了許多為非作歹之事,在城外強占大量民田,城內許多商賈的商鋪也因戰時管制被其大批沒收,連倉庫都被一並給端了……總歸他們斂財巨大,天怒人怨啊。」

謝遷直皺眉,顯然是不想聽到張氏外戚的斑斑劣跡,本來謝遷就因為張太後的態度轉變而郁郁寡歡,現在掉過頭就讓他去針對張太後及其家族,他做不出來。

謝遷道:「這種事,多為道聽途說罷了,不可能有什么真憑實據!」

何鑒笑了笑,搖頭道:「未必沒有,一切就要看朝廷是否有心查證了……估摸這參劾的奏本冒出來,也是因為於喬你回到京城,言官們知道有人做主,加之要不了多久陛下也要回來了,或許可以制止張氏外戚違法亂紀肆無忌憚的囂張氣焰。」

「除此之外,吏部這邊能做的事情太少,我這次來只是跟你帶個話,免得回頭被問及不知該如何應付。」

謝遷微微搖頭:「這種事,還是不要在朝中提及為好,如今是什么時候誰要是站出來挑頭,不是給自己惹不痛快嗎」

何鑒道:「既然你不想管,那最好是去勸說告一下,讓那些仗義執言的官員略作收斂,不要拿雞蛋去碰石頭……你作為輔,不主動一點,難道還要讓我這把老骨頭東奔西走」

「之厚那邊的事情懸而未決,聽說這次太後和介夫攜手,跟之厚鬧得很不愉快,居然先後派了三批人去防著他,之厚再怎么豁達,到底也是個年輕人,血氣方剛,你就不怕他真的翻臉」

「嗯!」

謝遷望著何鑒,不明白為何對方會把話說得如此直白。

何鑒嘆了口氣道:「有些事,本來得過且過,但以後朝中的情況能跟以前一樣嗎我這把老骨頭在朝留不了幾天了,可你謝於喬不同,太後這次直接找介夫做事,你心里能一點想法都沒有」

謝遷黑著臉反問道:「我能有何想法」

「最好你沒有。」

何鑒搖頭,淡淡一笑,「不過之厚那邊一定會有意見,現在朝中參劾這個參劾那個,鬧得是不亦樂乎,有沒有人在背後搗亂說不好,但現在朝中一些人蠢蠢欲動卻是不爭的事實。過去這半年多來,京城太安靜了,太平日子過久了,總會有些人耐不住寂寞,要跳出來搞事。於喬,你該拿出負責任的態度,當機立斷,莫要遇到事情總想著回避,這樣不好!」

謝遷瞪著何鑒,半天沒有言語,顯然是心中有所觸動。

……

……

張太後頒懿旨讓沈溪去居庸關整頓兵馬,實際上她並沒有直接調撥朝中大員的權限,尤其是沈溪一直跟在皇帝身邊的情況下。

當沈溪一行抵達紫荊關,京城內派楊廷和跟張鶴齡來紫荊關迎駕的消息隨之傳來,不過此時兵馬還在半道上,同時抵達關城的還有張太後調沈溪去居庸關整頓兵馬的諭旨。

朱厚照聽說這件事情後,臉上滿是不悅,因為他覺得自己是皇帝,別人無權繞過自己下達調遣文武官員的命令,就算是親生母親也不行。

尤其此番涉及沈溪這位他信任的大臣,朱厚照當著沈溪、小擰子、江彬的面,氣呼呼地表達了他強烈的不滿:

「……到底誰是皇帝,朕雖然沒回京城,但已公開露面,照理京師那邊就該停止種種僭越之舉,為何命令還要不停地下達難道說朕現在已退位讓賢了嗎」

因為朱厚照生氣,小擰子跟江彬都不敢接茬,朱厚照看了幾人一眼,最後目光落在沈溪身上,問道:「沈先生,你怎么看待這件事」

沈溪道:「陛下不在京城,很多事無法做出決定,或許朝中有人體諒陛下對局勢不了解,想主動替陛下分憂吧。」

沈溪不會直接攻擊誰,無論是楊廷和,或者張太後在背後針對他,他都秉承一個原則,那就是與世無爭。

當然,這只是他表現出的一種高姿態,到底爭還是不爭,沈溪真實的想法沒人能說得清,至少從目前的情況看,朱厚照已被激逆反心理,誰做一些讓朱厚照不爽的事情,誰就會成為朱厚照的敵人。

沈溪於靈丘見到朱厚照前,沈溪就是這個假想敵,但現在明顯沈溪已經跟朱厚照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新的靶子已在不知不覺間豎立起來。

朱厚照瞪著小擰子:「小擰子,太後那邊有說過什么嗎」

小擰子有些懼怕,無論張太後做過什么,到底是皇帝的母親,他作為奴才不敢隨便非議,但現在朱厚照逼問得緊,他只能如實回答:

「陛下,太後娘娘懿旨,沈大人必須即刻啟程前往居庸關,將出征大軍整理後調遣至他處,不得接近京城一步。」

朱厚照黑著臉喝問:「你說什么朕統領的兵馬要全部調走,意思是連起碼的論功請賞環節都沒了朕帶的兵馬不少都出自京營,連這些也都需要遣散如此跟卸磨殺驢有何區別簡直不可理喻!」

這下小擰子更不敢隨便接話了,正德皇帝非常憤怒,連小擰子都沒想到張太後做的一些安排,會讓朱厚照產生這么大的反應,照理說當兒子的應該能理解娘的苦心才對。

朱厚照黑著臉道:「沈先生乃是陪朕出來公干的,朕既然決定不讓他離開身邊一步,他就必須留下來,朕倒要看看,誰敢繞過朕隨便下聖旨。朕到底是皇帝,除非他們把朕的皇位給褫奪,否則天下就該是由朕來做主!小擰子,你馬上替朕草擬一份詔書,就說沈先生陪同朕一起回京,誰都不許更改……另外前來迎駕的國舅和內閣楊大學士,讓他們不用來了,朕有你們護送,已經足夠!」

小擰子為難地道:「陛下,奴婢沒這資格啊!」

朱厚照這才想起來,小擰子只是在司禮監掛職,從未有過擬詔書和朱批的經驗,讓小擰子做這些事無異於為難人。

當然,最主要還是小擰子連秉筆太監都不是,手里沒有權限,貿然行事的話會有問題。

朱厚照一擺手:「有沈先生在,不用你操心,沈先生會替你將詔書擬好……沈先生,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處理吧。」

沈溪行禮:「回陛下,臣認為此事不可。」

「啊」

朱厚照驚訝地問道,「先生,你草擬一份詔書有何困難朕知道原本應該交由翰苑草擬,但現在朕微服私訪,身邊沒有此等官員存在,你本就是翰苑出身,又是朕的先生,替朕草擬詔書應無不可,朕最後御批用印,一切都順理成章,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沈溪道:「陛下要微臣草擬的詔書,跟臣多有牽扯,若為人所知的話,就等於說是微臣自己調遣自己辦差,到時候非議聲會更多,於陛下不利!」

朱厚照有些不耐煩了,手一揮:「那就讓朕自己來……小擰子,你拿紙筆來,朕說什么你寫什么就可,這樣總該沒問題了吧」

小擰子看了看沈溪,又看看朱厚照,最後趕緊道:「奴婢這就去。」

說完,小擰子拿來文房四寶,旁邊江彬一直在觀望,就像是個局外人,但其實江彬是在冷靜觀察,因為眼前經歷的事情跟他以往的見聞有極大不同,他在努力學習,從中汲取營養。此番涉及詔書草擬等事,他感覺自己已躋身權力核心,雖然現在還不能參與其中,但能親眼見證便是成功的第一步。

江彬心想:「雖然現在我不太懂這些,但陛下這么信任我,只要將來陛下身邊沒人可用時,我只要建議得當,那我便可替陛下號施令,那我不就跟以前的劉瑾一樣,權傾天下」

想到這里,江彬胸中突然涌起萬丈豪情,好像自己已從一個小人物變成炙手可熱的權臣。

……

……

朱厚照的所作所為等於是故意對抗張太後的命令,就算御旨才剛出去,沈溪大概也能料想楊廷和跟張鶴齡將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沈大人,現在朝廷上下對您很防備啊。」

夜宿紫荊關當晚,張永來訪,神秘兮兮的好像是來跟沈溪分析局勢,但怎么看他都是來挑撥離間。

沈溪道:「張公公的話,實在讓人費解,本官行事素來光明磊落,怎會有人對本官戒備他們需要提防本官什么」

張永嘆道:「沈大人建立的功勛,自大明開國以來都屬少有,旁人防備沈大人乃理所當然之事。呵呵,其實防備什么,不就是沈大人在朝呼風喚雨,讓一些人的日子不好過么」

沈溪搖頭道:「清者自清,本官不需要回應什么。張公公若只是為說這個而來,那在下勸你免開尊口。」

張永道:「沈大人,其實咱家理解您的苦衷,咱家何嘗不是常常被人非議眼看就要到京城了,回朝後沈大人是想做一個與世無爭的閑人,還是更進一步登上高位,跟那些非議您的人好好理論一番,讓他們知道沈大人的決心和勇氣呢以咱家看來,其實很多人未必有那心思,但若被逼著走入死胡同,就不如順著來路回去。」

「哦!」沈溪眯眼打量張永,問道,「張公公說話,不必如此拐彎抹角吧本官怎么越聽越糊塗了呢」

張永笑呵呵地道:「沈大人是聰明人,現在朝廷對你盯著防著,還不是因為沈大人在陛下心目中地位太高旁人妒忌您哪!」

「咱家就不同了,咱家一直想幫沈大人您做事,誰讓咱家現在朝中取得的地位,有很多都是沈大人賜予的呢若非有沈大人提點,咱家或許只在宮里當差,哪會跟現在一樣,走到哪兒都有人尊重」

沈溪道:「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司禮監掌印的位子吧本官此前已經說過,這個位子,本官可做不了主。」

「但是沈大人您有參議權,之前擰公公已答應,全力支持咱家爭取,只要再有沈大人您鼎力支持,咱家便可說毫無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