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六八章 偉大的女人(1 / 2)

寒門狀元 天子 3516 字 2021-01-18

惠娘總會有很多抱怨,她是那種永遠都不服輸的女人,當然這也跟她現在的生活比較平淡無奇有關。

一個心好似野馬的女人,在馬廄里待久了,總會有一套自己的反抗方式,不過可惜就算她抱怨再多,還是沒法逃出囚籠,因為不是沈溪將她囚禁起來,而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心關起來了。

李衿問道:「姐姐,現在時候不早,是否該准備幾個酒菜,好好招待老爺」

惠娘道:「他不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溪笑道:「人總會有所改變,左右閑著無事,我為何就不能喝酒高興一下今天就准備一些酒,讓我可以盡興而回……」

沈溪說完這話,不但惠娘微微蹙眉,連李衿也皺起了眉頭,好像沈溪說的事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當然二女在意的重點不同,李衿立即問:「老爺晚上還要走么」

惠娘卻好像很了解沈溪,道:「既然老爺說了在這里喝酒,自然不會走……後院有幾壇好酒,乃是之前我們從大同帶回來的杏花村佳釀,據說有幾十年歷史了,給老爺拿來……衿兒,你去幫老爺煮酒。」

李衿不想去,但她明白,惠娘這是有話要跟沈溪說,特意將她支開,她只能螓微頷出了房門。

李衿離去,屋子里光線有些昏暗,沈溪已在考慮叫丫鬟來點燃燭火。

不過惠娘卻站起身來,走到沈溪面前,在他左手邊的椅子上坐下,道:「老爺是不准備兌現之前的承諾嗎泓兒一天天長大,若再不讓他進沈家門,以後他就會記事,對未來學習和生活造成極大影響。」

沈溪沒料到惠娘會在此時跟他說沈泓的事情,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惠娘跟他在一起的機會不多,眼看就要過年,很可能年前年後一段時間不會見面,惠娘此時不提,或許要等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後。

沈溪道:「你這個做母親的,非要忍受骨肉分離之苦,才會心安理得」

「一切都是值得的。」

惠娘堅決地道,「只要泓兒有好日子過,一切都好。這兩天泓兒感染了風寒,咳嗽不止,妾身讓人到街面上的葯房開了點草葯,效果似乎不怎么樣。」

「妾身想讓泓兒早些進沈家門,如此自會有御醫和杏林國手為他診病,以後生長在一個安逸富足的環境中,啟蒙讀書這些都不會有問題,還有個很好的前程……我這個當娘的本來就不稱職,若在這件事上都無法為他做主,怎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沈溪苦笑道:「這跟你的良心何干,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你何曾聽過我的意見」

惠娘不說話,腮幫子鼓得緊緊的,好像故意跟沈溪作對,這也是她平時倔強勁兒作後一貫的做法。

沈溪心中嘆息,「本以為多拖延幾日,等孩子再大些,她會改變想法,怎知她的態度依然如此堅決也是,她本就是個任性的女人,只要心底認為是對的,不管是否真的為別人好,總是執意為之……女人的倔強大概是最不容易扳過來的吧。」

沈溪點頭:「那好,明天一早離開時,我會帶他回府。」

「今晚便回去吧。」

惠娘表情有些凝重,「今晚妾身跟衿兒好好伺候老爺,但老爺不要在這里留宿,讓泓兒早些回歸沈家,妾身想讓泓兒盡快忘記現在的一切……」

沈溪實在不想這么做:「他現在已開始懂事了,短時間內哪里說忘記就能忘記……你真忍心他那么小就失去母愛」

在沈溪看來,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已經開始記事,很難說會徹底忘記過往,就算要帶他回沈府,也得先給他一個轉圜的時間和空間,比如說先到一個相對陌生的地方住上半年,跟新的丫鬟婆子相處一段時間,讓孩子對於惠娘和李衿的記憶降到最低點,然後再回沈府,融入一個全新的環境。

惠娘斷然搖頭,用堅持的目光望著沈溪:「難道老爺怕泓兒的身份敗露老爺不是說過,將來有機會接我們姐妹回沈家么連個孩子都保護不好,妾身和妹妹該如何相信老爺的承諾」

沈溪現,惠娘嗆人的時候永遠那么言辭犀利,簡直有一種讓人狂的沖動。

家里的女人就算是林黛,也不會用這種惡劣的態度跟他說話,而惠娘明知道這對自己和他人都是一種巨大的傷害,卻樂此不疲。

沈溪道:「那好,今晚我就帶泓兒回沈家,他將以義子的身份出現,我對外宣稱,乃故人之子,若他提及什么母親和姨娘,我便說他的家人遭遇地方盜亂而死,他母親臨去前特差忠仆送到我身邊,所以……泓兒將來也會以這樣的記憶追溯自己的出身,在他擁有功名前,不會再見你……我最後再說一次,你一定要先想好,否則後悔都來不及了!」

惠娘銀牙緊咬,堅定地說道:「只要為了孩子好,我什么都可以。」

……

……

一件本來已定下,但被沈溪刻意拖延的事情,到最後卻不得不履約完成,而且還是以沈溪最不想的方式。

惠娘進沈家最大的障礙並不在謝韻兒或者林黛身上,其實是在於周氏以及惠娘內心的那道坎。

惠娘要以沈溪小妾的身份進沈家,矛盾的焦點在惠娘的女兒6曦兒身上;同時,周氏乃惠娘義結金蘭的姐妹,對於禮教森嚴的大明而言,這種輩分上的混亂會給沈溪帶來巨大麻煩,除非沈溪權傾朝野,已不必在乎任何非議,同時還得惠娘自身放下心結,否則將注定是個死局……

至於沈泓的前途和命運,沈溪已無話可說,但總覺得惠娘是變著方折磨她自己。

沈溪坐在餐桌前,心里在想:「這是先折騰我這個丈夫,然後開始折騰兒子……當惠娘的親人,可真夠累的。」

但無可否認,有一點連沈溪自己都要承認,那就是惠娘為了沈泓已做到一個母親能做的極限。

以惠娘過往的經歷,自然明白身份的重要性。

惠娘說到底只是個丫鬟出身,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低人一等,能進入沈家,哪怕只是以沈溪義子的身份,將來也可以堂堂正正做人,而留在惠娘身邊,則永遠要擔負私生子的惡名。

惠娘的偉大,在於她總是把這時代的封建思想展現得淋漓盡致,一個時代女性的局限性和悲劇,幾乎在她身上完美地體現出來。

本來說要好好吃一頓家宴,但因沈泓要走,院子里充滿了悲傷。

惠娘和李衿都把心思放在沈泓身上,呵護備至並做出一些交待。

沈泓此時還在病中,小臉煞白,他那可憐的目光中根本不明白接下來會生什么,只知道這個叫做「娘」的女人對自己很好,隨即自己又要離開,重新過那種被婆子和丫鬟照顧的生活。

對於沈泓的成長經歷而言,這似乎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惠娘待在沈泓身邊的時間還是太少。

「……姐姐,泓兒就這么走了將來,什么時候才能看到他啊」李衿已是滿臉淚水,聲音哽咽,卻依然不斷追問。

沈溪道:「你們想見到,終歸還是能見的,不過只能以別的方式見,我不會透露你們的身份。」

李衿連連搖頭,並不想接受這個現實。

沈溪嘆道:「算了,你們還是別吃飯了……去為泓兒收拾一下,稍後我就帶孩子離開,你們好好珍惜跟泓兒最後相處的時間。」

惠娘望著沈溪,似乎感謝丈夫給了她和兒子最後道別的機會,這將會是她以母親身份跟沈泓相處僅剩的時間。

惠娘跟李衿一起帶著孩子進房間去了,沈溪沒有跟過去,不過他知道,這會兒惠娘是天底下最難過的人。

面對眼前滿滿一桌酒菜,沈溪突然間覺得沒了味道,心中開始為沈泓在沈家的未來擔憂起來。

無論如何,沈泓都不能以他兒子的身份出現,或者他可以說這是自己在外的私生子,但沈泓的長相跟惠娘有五六分相似,一旦他這么說了,家里人必然會產生某種聯想,而他並不想讓沈家因為沈泓的到來而失去原本的和諧。

這是個困難的選擇,讓沈泓以義子的身份進沈家,算是無奈之下的選擇,沈溪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

快到二更天,惠娘才帶著兒子從房間出來,此時沈泓身上裹得嚴嚴實實,小家伙偶爾還會咳嗽,顯然風寒尚未痊愈。

小家伙沒有哭鬧,以他的年歲,很多事情無法理解。

「我要帶他走了。」

沈溪道,「明日我會再來。」

「嗯。」

惠娘重重地點了點頭,雖然她沒有哭泣落淚,但沈溪知道,接下來幾天惠娘注定是睡不著了。

對於惠娘來說,最大的希望並不在沈溪身上,她跟沈溪的關系也就止於此,她不對自己的未來抱有更多的期望。

她把所有希望都傾注在了兒子身上,這也是她願意作出犧牲的根本原因。

沈溪道:「如果你後悔了,隨時可以跟我說,未來幾年間我隨時可以帶他回來,讓他跟你團聚。」

惠娘搖頭苦笑:「既然決定送他走,我就不會後悔,他將來有了出息,甚至可以不用知道我這個母親的存在。」

「這又是何苦呢」

沈溪嘆了口氣,望了旁邊已哭成淚人兒的李衿一眼,隨後拉了沈泓一把,道:「走了。」

小家伙抬頭看著沈溪,有些好奇這個被稱為「爹」的男人要帶他去哪兒。

「帶你去個好地方,有好吃的,好玩的,有哥哥姐姐,過幾天就送你回來。」沈溪摸了摸小家伙的腦袋瓜,微笑著說道。

孩子的想法沒那么復雜,有人帶他出去玩,他還是很樂意的。

不過問題是現在是大晚上,外邊黑漆漆的,孩子的膽子畢竟沒那么大,他還是更願意留在親近的人面前,所以腳步一動都不動,眼巴巴地看著惠娘和李衿。

「泓兒好像倦了,想要休息。」

李衿對於沈泓的習性非常了解,想給惠娘一晚考慮時間,她的這一句,是在提醒惠娘,讓她留一點最後的念想,讓沈泓再在小院住一宿。

惠娘道:「到了新住處再睡吧,跟著他親爹走,自然有人疼他。」

沈溪往四下看了看,除了惠娘和李衿外,沒有任何人過來,卻是惠娘下令丫鬟和老媽子都不得出來相送。

沈泓雖然是私生子,但他平時所得到的照顧還是非常優裕的,就算沈溪的長子沈平也未必能得到他一樣的待遇,便在於惠娘用一種非常溺愛的方式寵著孩子,給予孩子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在這里沈泓更像個養尊處優的少爺,不需要為任何事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