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部分(2 / 2)

這些人,在死前經歷了什么樣的恐懼和絕望?是怎樣的心情讓他們把那樣的表情凝聚在臉上?都是死死的睜大到幾近突出的眼睛,都是青紫發黑的臉色……那恐怖猙獰的表情、那僵硬扭曲的肢體……

在艾小萌看來,所有的人,所有被掩埋在峽谷中的人,他們那死不瞑目的雙眼都在用一種堪稱惡毒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是自己,是自己害這些人成為這樣!

一種莫名的恐懼和內疚一起淹沒了她。

想出人造雪崩點子的人是她,害死這些人的也是她。

原來這就是真正的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己計劃的雪崩,在昨天只是那雙手輕輕的一撥雪線,今天真正的面對後果卻發現……

為什么,自己沒有成功的喜悅?自己不是拯救了身後大營里無數可能死在昨晚偷襲中的將士了嗎?可是自己怎么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為什么一閉上眼面前浮現的都是那些猙獰扭曲的面孔?

她對交戰的雙方都沒有什么歸屬感,充其量只是對北羅的依附性強些,所以不管被埋的是哪一方,對她而言死去的都是鮮活的生命!

第一次,艾小萌認識到了戰爭的殘酷!在她享受生平第一次戰爭勝利果實的時候,在她眼看著一具具屍體從雪中被挖出來的時候!

她麻木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覺得整個人都是虛浮在半空中。她聽不見身邊喀巴圖在說什么,看不見那些白揀個大功勞的士兵們喜悅的臉。

原來,自己一點都適合戰爭!艾小萌唯一的念頭就是這個。

「萌萌?萌萌!」

喀巴圖焦急的呼聲把艾小萌從失神的狀態中喚了出來。他著急的看著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你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蒼白?不舒服嗎?」他問。

而她的反應則是迅速轉過身就跑到一個大雪堆後面,佝僂著身子,無聲的嘔吐……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見狀喀巴圖大驚,幾步急追連忙跟上。「你怎么了?很不舒服?沒事吧!」他站在她的身後,一邊輕輕的幫她順著背部,一邊著急的問。

「啊?」艾小萌失神的焦距游移了很久才對准眼前的男人。「哦,沒事……」她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

「我只是……看見那些……有點不舒服……」她說著,將視線調得更遠了些。一點不敢再看那人間煉獄般的峽谷底部。

「哦,」喀巴圖了然的朗聲大笑。「叫你不來你說不想一個人待在大營,現在才知道怕?哈哈,也是,你們沒見過這場面。我們倒是早就習慣了。」

「不去動他們……讓他們就這樣……不行嗎?」艾小萌說,蒼白的臉色沒有一點好轉。

「不動?呵呵,這可不行。且不說等天氣暖和些雪化之後這會成什么樣。單是現在……這些家伙可是我們一直在找的證據!可以讓那兩個部族無法翻身的證據……這么多人,帶著武器,在深夜意圖偷襲大營……哈哈,現在北邊的部族聯盟長再也無法為他們開脫了!你說,我們怎么能放著這么大的功勞不要讓他們就這么沉在雪堆下面?」喀巴圖說著,語重心長的撫了撫艾小萌的頭頂。

「你也別在這呆著了,一會我叫巴才帶你先回大營去。我把這邊的事情先善後,一會就回。萌萌,別難受……戰爭就是這樣。你立了大功知道嗎?」說著他握住她的肩膀,用一種近乎催眠的語氣說:「你救了我們無數的將士,你兵不刃血的破壞了敵人的一次夜襲!沒什么好怕的,你現在是英雄!」

「英雄?」艾小萌麻木的重復著那個陌生的字眼。「不!我不是!」她著急的說,拉住喀巴圖的袍角。「這個……這個功勞與我無關……那些人,那場雪崩不是……好嗎?」

雖然艾小萌的話有些語無倫次,但是喀巴圖聽懂了,他笑了起來。「看你嚇得……我當然會幫你保密,不會有人知道昨天發生了什么……那些人的死……是上神對背棄信諾者的懲罰!上神憤怒了,雪才會在那些家伙過峽谷的時候掉下去……跟誰都沒有關系!當然,跟你就更沒有關系。」

喀巴圖的話一說完。艾小萌腳一軟的跌坐在雪地上。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放松?或是後怕……

看著眼前逆光而立的偉岸男子,艾小萌有點恍惚。他的面孔那么模糊,唯一清晰的,是那風中獵獵飛揚的大氅!像黑色的旗幟,在囂張的炫示著什么。

突然,一句不相干的話冒上了她的心頭。

「王家可以接受一個聰明能干的丫鬟,卻絕對不要一個太能干的媳婦……」王梓楓好象這么說過吧。

昨天,自己在不自覺中,又「聰明」了一次!怎么這么不長記性?這個男人會怎么看待自己的「聰明」呢?依他的脾氣,只怕會對自己的興趣更大些吧。

他跟王家不同,他那的水更深,泥更稠……他對自己的興趣越大……自己的處境……

艾小萌突然打了一個冷戰。

「怎么?冷著了?」他好看的眉微微的糾結著,伸手想將她從雪面上拉起來。「這么大個人,還站不穩。真讓人不省心……」

她卻微顫著避開,有些狼狽的自己從雪地上站起身。「沒……沒什么,只是頭次見這么多的死人,嚇壞了……那個,你先忙吧,我,我,我去找巴才,對,我要去找他,我想先回大營去。」

喀巴圖一挑眉,倒也沒再多說什么。只是臉上的笑淡了幾分。正想在說些什么安慰的話,卻見剛才自己著人去叫的巴才已經到了。

「大人!」巴才畢恭畢敬的走到喀巴圖的面前,垂手行禮。不過說的卻是北羅話,很明顯,現在他說的內容不希望艾小萌聽見。

艾小萌知道身邊這些人都以為自己聽不懂北羅話,她也刻意的維護這個假象,說不上來為什么,但是直覺告訴她這樣做會對自己比較好。

「你來得正好!」喀巴圖笑著,一點都看不出剛才被艾小萌避開時的尷尬。他大方的用大烽話說:「你先不要在這邊忙了,帶上幾個弟兄,先把她送回大營去……我再在這看看,一會回去!」

「這……送她先回去?」巴才明顯大吃一驚,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主子十萬火急的叫自己來是為了護送一個女人!「這怎么行!我一走您身邊就沒有人了!」他著急的用北羅話說。這次跟著大人出來的幾個貼身侍衛中就自己的功夫還不差,要是自己走了,那大人身邊不就沒貼己的人?「就讓別人送她吧……」

「巴才!」喀巴圖面色一整,不怒而威!

巴才再多的抗議也只有吞回肚子里,不情願的應了一聲「諾」之後,他轉身面向艾小萌,瓮聲瓮氣的說了一句:「走吧,還呆站著干什么!」

「哦,」後知後覺的艾小萌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對喀巴圖擠出一個笑臉。「那我先走了。」

「好,你先回去,我一會過去找你。」喀巴圖親切的笑著說,還是這樣的溫和憨直。

得到聖旨的艾小萌也顧不上許多,連忙轉身,跌跌撞撞的向一邊跑去。不情願的巴才也無法抗拒他最尊敬的大人的命令,也只有跟在她的身後。

只留下神色復雜的喀巴圖矗立在雪地,明滅的陽光投在他深刻的五官上,印出一片晃動的y影。

走出喀巴圖的視線范圍,艾小萌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轉身看向那板著臉走在自己身後的壯漢。這人被命令護送自己,怕是天大的不樂意吧。

「巴才大哥,一會還得辛苦你呢。」笑著,艾小萌說,想弄好睦鄰友好工作,一會在路上自己會好過些。

卻不料想巴才並不買賬,只是木然的點了點頭。根本沒有多交談的意思。

討了一個沒趣的艾小萌也不想多說話,轉身想繼續趕路。

卻在這時聽見身後的男人用北羅話嘀咕著:「禍水,地道的禍水!昨天晚上就是你壞了大人的事,今天還害我來當保鏢……真是禍水,都不知道大人怎么想!」

聞言的艾小萌腳步差點一個踉蹌!連忙調整好自己的步伐,還好巴才忙著低頭抱怨,也沒注意到身邊人的異常。

艾小萌裝成一副什么都沒聽到的樣子,繼續向山下栓馬的地方走去,小臉卻蒼白得嚇人!

什么意思,昨天晚上……壞了大人的事?這樣一場兵不刃血的勝利怎么會是壞了他的事?巴才的話是什么意思……昨天,喀巴圖的溫柔、浪漫……在掩飾著什么y謀計劃?

艾小萌覺得頭暈了一下,突的一股寒意襲身,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天空中的冬日暖陽此時變得冰冷起來,那冷從艾小萌的皮膚滲到她的五臟六腑,到骨……到心!

第六十四章、查黨將軍的拜訪接下來的日子對艾小萌來說像是在看戲。

士兵們喜氣洋洋的享受一場撿來的勝利,軍官們則慶幸著自己能馬上回到溫暖的府邸。這次出來繳匪,加上來回路上時間一共都還不到一個月!

從來沒有一次冬季繳匪像今年這樣迅速、干脆!

也從來沒有一次繳匪想今年這樣成就斐然!

還在返回上京的半路,北羅王的前期封賞就已經送來。七王子殿下、右持國哈淄拓…巴喀迪大人領兵有方,破格提拔為大持國!從此整個上京的防務就真正的被喀巴圖一手掌握。

對於此,大家都說著恭維的話,掛著虛偽的笑,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勝利的果實!

唯一例外的就只有艾小萌。她實在高興不起來,不管是出於對喀巴圖的猜忌還是出於對那些被深埋在雪堆里的生命的歉疚。

強裝歡喜強打精神,艾小萌渾渾噩噩的回到了上京。一到喀巴圖的府邸就徹底虛脫了似的攤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那模樣看得喀巴圖是又好笑又心疼,連忙告罪著,說下次再不敢帶艾小萌上站場。艾小萌倒沒說什么,她現在頭腦很亂,有很多問題想問喀巴圖,但是卻又一個都不能開口。

要是真問了……只怕開春以後想抽身會難上加難吧。艾小萌這樣想著,把幾次都冒到了喉邊的問題又吞了回去。算了,還是先觀察一下到底是什么情況再確定自己該怎么辦吧。

生活好象一下子又回到了原點。艾小萌還是幽哉游哉的當她的閑人貴賓。那個揚言要給艾小萌好看的金亞也不見了蹤影,據說是回家了,不知道是出於四殿下的安排還是喀巴圖的手段,反正那次轟轟烈烈的掌摑事件就這么不了了之。生活仿佛又恢復了平靜。看似一切和一個月以前一樣,卻又不大一樣!

經過這一次大勝後,原本不起眼的七殿下府邸忽然熱鬧了起來。各方官員都紛紛拜訪,來自王宮的賞賜也源源不斷。對於一曲葬敵的七殿下,坊間的傳說更是神乎其神!說什么七殿下在睡夢中得到了上神的指示,在夜里來到山前唱了一首上神的贊歌,結果上神顯靈,把那些窮凶極惡的匪徒全埋在了雪層之下!

七殿下是上神的寵兒!

七殿下是北羅的戰神!

這樣的議論逐漸開始在平民中傳開。從菜市到布行到茶樓……越演越烈!

喀巴圖的民間威望突然達到了一個頂峰!

不過,這男人並沒有因為那些榮耀而有絲毫的膨脹和忘形。他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在宮中府中,他一如既往的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沒有架子、沒有得意!

這不,好不容易逮著一個沒有訪客的下午,一身便服的喀巴圖就硬拉了艾小萌來書房下棋。

自從發現艾小萌會下從北羅傳統的馬骨棋後,喀巴圖是逮著機會就找艾小萌切磋。這也是最近艾小萌在喀巴圖府中唯一的消遣。

「嘿嘿……不許賴棋!」喀巴圖大笑著取掉艾小萌的一顆子。「你又要輸了!」

「等等……等等,」艾小萌連忙壓住喀巴圖想把自己的棋子扔進棋缸的手。「我剛才那步還沒想好呢,不算不算!」

這北羅的馬骨棋是一種用馬骨刻棋子走的一種類似於艾小萌前世那個世界里的中國象棋和國際間的古老棋種。棋子的設置像中國象棋,但是走法卻像艾小萌前世的國際象棋。

這游戲很考腦筋,艾小萌幾乎是一看就喜歡上了。不過就是從來沒有贏過,下過幾回以後棋力不見長,但是在喀巴圖刻意的縱容下什么賴棋偷子的小花樣卻學了不少。

下棋這東西考的可是功力,初學的艾小萌哪是從小就浸y此道的喀巴圖的對手。幾局下來,輸得一塌糊塗的艾小萌開始打起瞌睡來。

好笑的看著眼前的人兒上下眼簾不停的集合解散……喀巴圖差點失笑出聲。

「你要是困了……就先去休息會。」他說著,將手中的棋子放進棋缸。

「啊?休息?」強打著精神,艾小萌撐著迷糊的睡眼,問喀巴圖。

「是呀,休息!」說著,喀巴圖突然起身,打橫的抱起艾小萌!

「啊!你干什么?」艾小萌驚叫一聲,連忙攬住喀巴圖的脖子。他准備干什么?不會是有什么壞心思吧?艾小萌嚇住了。其實兩人在白川的時候不知道有了多少次肌膚之親,但是到了上京以後艾小萌去打心底排斥與眼前那男人有太親密的r體關系……好象是,要是再和他上了床,兩人的關系就徹底定性,不能翻身一樣。

喀巴圖但笑不語,徑自抱著艾小萌走到了書房後面用書架隔出來的一個獨立隱蔽的小空間,那有一張大得可以當床的躺椅,是平時喀巴圖處理公務累了後暫時休息的地方。

放下艾小萌,他寵溺的拍拍她的腦袋。「先睡會,我看看公文,一會到吃飯的時候我叫你!」

知道自己虛驚一場的艾小萌有點不好意思……天啦,可是自己還以為他打算對自己用強!幸虧沒說什么不得體的話,要不都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哦……」很尷尬的,艾小萌紅著臉應了一聲,馬上側過身子,轉臉向牆做出一副很瞌睡的樣子。喀巴圖微笑搖著頭看了看艾小萌,給她蓋上一張厚厚的羊毛毯子後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睡在塌上的艾小萌輾轉反側。本來挺瞌睡的,但是讓喀巴圖這么一嚇,什么睡意都沒有了。胡思亂想的躺在這,一會想著王梓楓是不是已經回廊城去了,一會想想白川的秋無塵到底什么時候來找自己,一會想著如何處理好和外面那個男人的關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越想越煩躁,越想越睡不著的艾小萌正想著干脆起身回房間去找丫頭聊天八卦。卻被外面突然傳來的通報聲打斷了動作。

「大人!」一個侍衛在門外低聲稟報。「查黨大將軍求見!」

「哦?舅舅來了?」喀巴圖低沉的聲音響起。還有悉悉梭梭放下紙筆的聲音。「現在人在哪?」

「回大人話,大將軍沒等回報,已經自己走進來了……我們得到消息的時候大將軍已經到外面花園了,估計一會就進書房。」那侍衛說著,有點膽怯。

「哦!知道了,你下去吧!」出乎那侍衛預料,喀巴圖並沒有責斥侍衛的失職。只是淡淡的知會了一聲。

書房里又恢復了平靜。在書架後面的艾小萌卻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她知道當下自己可不能出去,現在自己最好的選擇就是……睡著!

「萌萌……萌萌。」果然,不一會,喀巴圖就走進了里面的隔間。輕輕的喚了正裝睡的艾小萌幾聲。見蒙頭大睡的艾小萌沒有反應,呼吸又平穩綿長,便放心的走了出去。

卻不知道毯子下的艾小萌正感慨最近自己的裝睡功夫越來越到家。

不一會,一陣厚重踏實的腳步聲隨著門外侍衛的通報踏進了喀巴圖的書房。

一種小孩子偷聽大人談話的刺激感涌上了艾小萌的心頭。她緊閉著眼睛,耳朵卻豎得高高的。果然,那進來的人正是喀巴圖唯一的舅舅,北羅國的西征大將軍——查黨!

「舅舅!」喀巴圖朗聲笑著,起身迎接。

然後是一陣擁抱寒暄的聲音。接著喀巴圖斥退了周圍的侍衛。房間中除了那舅甥倆就只有躲在後面裝睡的艾小萌。

「舅舅今天剛從忑加城回來,就特意過來找孩兒。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嗎?」喀巴圖的聲音首先傳過來。

「有事!當然有事!」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在艾小萌的猜想中,當上了大將軍的喀巴圖的舅舅,應該是個中氣十足的莽聲男子,卻不想傳來的聲音竟然溫潤委婉!

「你為什么換了我們的計劃?」他問。「我們已經策劃了這么久,你這么一變動,我們前面做的很多事情都白費了!」

喀巴圖沒有說話,只是嘆了一口氣。

「你不是那么莽撞的人,你應該知道,我們的內線說服那兩個部族的頭人,策劃出那樣一場襲擊有多不困難!失去這此機會,下回要再找個這么好的時機消滅三殿下的心腹就不容易了!」查黨繼續說。語氣還是很平和。那怕說的是責備之詞,卻也沒有一點火葯味。

「這些……我都知道。」

半晌,喀巴圖才低聲的回話。「不過……這一切都是上神的安排吧。更何況……現在的情況,對我們比預想的還有利得多。」

「上神?」查黨反復的咀嚼著那兩個字,一會就笑了。「也是……上神的寵兒……這樣的名號可不是輕易能夠得到的。喀巴圖,你最近在市井中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