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老卒(2 / 2)

楚臣 更俗 3301 字 2021-01-18

「只是說暫時放下,先將主力收入丹徒、丹陽兩城。」面對阮延等人的反對,即便這次作戰失利,王文謙還是堅持己見,也將他一路上所思慮的想法解釋給眾人聽。

赤山軍兵鋒直指宣州,宣州的世家門閥這時候指望不上安寧宮,他們分兵前往必能拉攏過來,之後聯同宣州北部及潤州南部的世家門閥,應該能更封鎖住東線通道,將赤山軍封鎖在界嶺山、浮玉山以西。

不要說當塗、蕪湖、永安諸縣了,沿江往西的池州、江州,甚至渡江往北進入巢州、滁州等地,都是安寧宮及壽州控制的核心區域。

他們此時除了可以從靜山庵抽兵南下,甚至更進一步,將靜山庵大營兵馬全部撤回到丹徒、北固山、丹陽一線,除了能加強對南線諸縣的控制,還能放安寧宮騰出來手來對付赤山軍。

他們能有機會坐山觀虎斗,何樂而不為?

當然,韓謙絕對不會輕易被他們逼著西進,畢竟往西打通與岳陽之間的山水間隔也非易事,一定會想千方百計往東,進入糧谷豐裕的太湖南濱、錢江兩岸就糧,但攻守之勢轉變過來,脆弱不堪、大半數人都沒有兵甲、老卒可能都剩不到兩千人的赤山軍,還有能力,或者說又膽敢連續強攻幾次像尚家堡這樣的堅固城壘?

何況他們將主力從寶華山南麓抽出來,不跟安寧宮搞箭拔弩張的對峙,兵馬調動就要比現在從容得多,到時候韓謙敢不敢從東線突圍,還是兩說呢。

「韓謙未必入彀,其得宣州,便能喘一大口氣。王大人可不要忘了韓家、馮家在宣州的人脈、根基皆不弱。」阮延說道。

王文謙說道:「宣州除北部兩縣糧谷稍豐,寧國諸縣位於浮玉山、黟山之內,山多田少,糧谷也缺。除非赤山軍不繼續擴大,但倘若有二三十萬婦孺依附過去需要赤山軍供養,宣州的世家門閥又有多少糧谷供其盤剝?更不要說韓謙征召奴婢入伍,動搖的是整個世家門閥的根基,宣州的世家門閥也沒辦獨善其身。」

見阮延、王文謙意見相左,爭執不下,楊元演陰沉著臉問趙臻:

「趙臻,你怎么看?」

「王大人所慮甚是周詳,但如阮大人所言,韓謙未必會處處照王大人的想法行事。」趙臻看了王文謙一眼,說道。

與更擅謀劃全局的王文謙比起來,趙臻身為領兵主將,更喜歡將主動權抓在手里。

特別是這一次,他倘若事前就能從地方征調三五千兵勇守住丹陽、金壇、溧陽等城,他就能將三千楚州軍精銳步卒都從這三城防務里抽調出來。

那這一仗的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他這時候也不用羞於迎視殿下的森冷眼神了。

趙臻可不會因為王文謙這幾日跟他在一起,就會選擇跟他站同一個立場。

此時,王文謙預判局勢,有個前提就是傾向韓謙會遵守他到金陵後所立的誓言,不會拋棄老弱婦孺,但趙臻則對此不以為意,他與阮延等人看法一致,不以為韓謙真會為一句所謂的誓言冥頑不化。

就算韓謙不可能與宣州的世家門閥和解,但只要將十數萬老弱婦孺遷入宣州境內,不去管十數萬老弱婦孺與宣州的地方世家門閥爭糧會如何慘烈,他自己率一兩萬精壯兵勇,守住茅山、東廬山一線,糧谷是足夠能支撐上一年時間的,楚州軍還能在東線跟他們耗上一年?

當然,趙臻這么想,還有一個關鍵原因。

那就是楚州位於梁楚兩國東線的戰場緩沖帶上,與壽州、襄州相似,地方上舊有的世家門閥勢力早就被數十年反復拉鋸的戰爭摧毀殆盡,他與饒耿等軍中成長起來的大將,對地方上世家門閥的頑固與強勢,也缺乏直觀而深刻的認知。

還有一點,就是他們在王文謙的勸阻之下,渡江之後對潤州諸縣以及往東、往南的州縣沒有徹底的接管其軍政,更沒有大規模的征兵征糧,但他們等了這么久,這些州縣的地方勢力依舊在騎牆觀望,叫趙臻、饒耿等一干大將,還如何有耐心繼續等下去?

王文謙見不僅中門使阮延,軍中大將大多數人也都不再有耐心,看著楊元演苦勸道:「望殿下三思而後行。」

這時候守在大帳外的侍衛,將一封剛剛傳來的信報遞到楊元演案前。

楊元演拆看過,並沒有傳閱的意思,而是將信報捏在手里,按住長案,冷酷無情的說道:「著中門使阮延兼領北固山軍府都尉,收編潤州丹徒、京口、丹陽三縣奴婢丁壯者為軍府兵,違抗者以謀逆視之,殺無赦!」

丹徒、京口、丹陽三縣土地兼並嚴重,三縣三十萬人口,差不多有十萬人為奴婢,設立北固山軍府收編三縣奴婢丁壯,可得近三萬新卒,將極大緩解楚州軍在南岸兵力的緊缺。

然而楚州軍渡江之後,當前所直接而嚴密控制的區域就是這三縣,此時當然可以收編這三縣的奴婢,也不怕這三縣的地方勢力敢掙扎反抗,但在三縣之外的世家門閥眼里,他們與赤山軍何異?

當然,認真說起來,信王的決定跟赤山軍還是有些區別的,他們只是收編奴婢里的丁壯,三縣的世家門閥還可以繼續留下那些老弱婦孺從而耕作等勞役,同時也沒有說要世家門閥將土地都交出來。

「何事令殿下下此決心?」王文謙問道。

「你自己看。」楊元演將信報遞給王文謙,冷漠的說道。

王文謙掃眼看過去,卻是安插在茅山西翼的探馬午後確認赤山軍有逾三千兵馬簇擁一批戰械,往溧水城方向而去。

赤山軍擺明了是要趁勝分兵去強攻溧水城。

這似乎應了阮延、趙臻等人的判斷:

韓謙並無意率老弱婦孺東進太湖南濱就糧,而是要率青壯兵勇留守茅山一線,看他們與安寧宮兩虎相爭,要不然他們何苦強攻溧水城?

王文謙這時候並不知道信昌侯李普有爭功的心思,也不知道信昌侯李普對韓謙的判斷,其實跟阮延、趙臻他們沒有區別……

王文謙這一刻也啞口無言,畢竟他之前說赤山軍色厲內荏的判斷,似乎也站不住腳了?

「能否再觀望兩天?」王文謙艱難的說道。

「時機稍縱便逝,難容我等在這里瞻前顧後?」楊元演不再聽信王文謙的進言,示意中門使阮延依令行事,去北固山收編三縣丁壯奴婢,然而輸入諸營,以補兵力不足……

…………

…………

溧水守將徐斌乃是南衙諸軍行營的一員都將,作為金陵事變後提拔上來的中高級將領,麾下兵馬也就一營南衙禁軍,在楚州軍渡江後,便率領過來負責駐守溧水。

一營禁軍僅五百兵卒,地方官紳還不甚配合,看到楚州軍於靜山庵大捷打得那么犀利,徐斌心里一度滿是沮喪。

赤山軍入駐茅山,攪得四周鄉里雞飛狗跳,縣境內的世家門閥拖家攜口倉惶逃入縣城。

徐斌也得以糾集世家宗兵,以及本身就是世家宗兵為主構成的縣刀弓手也不再陽奉陰違,手里一度有兩千多兵將可用,特別是世家宗兵戰斗力還相當不差,他便感覺頗好,暗感即便楚州軍精銳過來,溧水城也未必不能守。

只是這感覺並沒能保持多久,便隨尚家堡陷入而破滅了。

看到信昌侯李普與監軍使張平率三千馬步兵徐徐逼近,將大營駐扎在溧水城東城外,徐斌一面派人出北城馳往金陵請援,除了在縣衙附近的兵營保留所部五百人精銳機動外,一面又從其他三城各抽調兩支哨隊,補充到東城加強防守。

入夜又與縣令、縣丞等官紳,將城內世家門閥的家主都繳集起來,要他們出兵出糧,共守城池。

夜色昏沉,除了城牆上下點燃的火把外,星月無光,陰霾的雲層籠罩著夜空,城內街巷也是一片漆黑,甚少還有人家在這里擺闊氣,將燈籠挑掛到屋檐下。

晚紅樓的畫舫即便不收起棧板宣告歇業,今夜也不會有哪個沒心沒肺的世家子弟會跑過來尋歡作樂。

在一片暗沉如墨的夜色里,畫舫離開之前的系泊地,往名仕河下游方向緩緩行去,也沒有人察覺到異常。

畫舫在東柳巷尾靠岸停泊,棧板伸出去,接駁到一棟院落後宅的臨水碼頭上,船工侍婢居住的底艙倏然打開,數十道身影魚貫而去,進入那棟悄無聲息的宅院。

在這悶熱的夏夜,所有人都穿著袍衫,即便汗流浹背,也用腰帶束緊,以免里面所穿的鎧甲甲片簇動出太大的異響,驚動左右人家。

姚惜水深邃如幽泉的眸子,藏在夜色之中,仿佛毒蛇一般盯住北面燈火籠罩下的北城門樓,那里便是他們即產從內部動突襲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