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時不待人(1 / 2)

楚臣 更俗 3537 字 2021-01-18

「這日子都快淡出鳥來了——哥,你說大人什么時候會帶著大伙兒北進潤州啊?信王都熊回江北了,潤州就那幾個敗軍之將,這時候不打他娘娘個熊,還要拖到什么時候?實在不行,咱們打進湖州成不成?哥,你說大人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進入十月中旬之後,天氣轉涼,瑟瑟北風吹拂來已雜夾幾分刺骨的寒意,韓豹養好傷後,體強力壯,袍子里僅穿了一身填以草絮的麻布薄襖,卻也不覺得寒冷,坐在草垛上子,嚼著草根跟他哥韓東虎說話。

從攻陷郎溪城到今天都過去兩個月了,全軍將卒都在休整、操訓,四田墩東側懸腳嶺的山坳子里,在開墾坡地梯田、開挖煤窯的基礎上,九月中旬又著手興建五座圍龍屋。

韓豹論功當提拔為副隊率,但是他養好傷歸營,先被踢到學習班,受了一個多月的煎熬,好不容易學會歪歪扭扭能寫自己的名字,勉強將《梁楚形勢初解》、《圍龍屋修築要領》、《野外地形勘查的幾點注意事項》、《操典及旗語簡編》、《鄉屯組織概述》等幾本油印小冊子里的字都磕磕巴巴的認個七七八八——也只是會讀還讀不齊,更不要說寫了——然後便被派到四田墩東面的西嶺鄉擔任巡檢佐吏,整天跟頑劣難訓的少年、潑辣剽悍的婦人打交道。

西嶺鄉雖然還有三百多成年男丁,但都是赤山軍挑剩下來的,面黃肌瘦,瘦骨嶙峋,難以承擔過度繁重的體力勞作,鄉里的重活還是性情潑辣的健壯婦人充當主力,只是跟婦人要比帶著健壯男兒沖鋒陷陣復雜多了。

整個西嶺鄉要開挖煤窯、要開墾坡地梯田、要造圍龍屋,要組織健婦少年搞秋訓,要組織鄉營操練,要組織婦孺采集草絮縫制寒衣,還要推薦積極分子進學習班——在韓豹看來,誰瘋了才想著積極進學習班——每天的事情極其繁瑣,韓豹就有些熬不住了。

不要說跟提刀弓沖鋒陷阱相比了,他都覺得以往在尚家當奴婢時不用絞盡腦汁應付那么多事,也要比現在的日子舒服一些。

看到他哥帶著一隊哨騎經過西嶺鄉返回許家集鄉去——四田墩在許家集鄉之外,還分設了四個鄉——韓豹便忍不住湊過來打聽消息,想著什么大軍東進,叫他哥將他調入營伍,死也不留在這里干這鳥佐吏。

韓豹熬不住,韓東虎心里還熬得慌呢。

在世人以為在成功攻擊退楚州軍、攻陷郎溪城、逼降顧芝龍之後的赤山軍,在體整過來後很快便會有更積極、更多的軍事作為,實際上卻非如此。

從八月下旬宣州兵與秋湖軍進行實質性的合並以後,韓謙便對赤山軍便進行新的整編。

三個步甲都,每都最高時都編有九千將卒,但新的整編過後,每都僅保留三千戰兵,三千輔營兵;此外,騎營擴編到一千二百精銳,侍衛營恢復五百人編制。

也就是八月底過後,赤山軍僅保持一萬一千人不到的主力戰兵、九千人規模輔營兵。

而扣除攻陷郎溪戰死及傷重不治而亡的將卒外,前後還差不多有四千多傷卒在傷愈後退出現役。

這些傷卒原本應該成為赤山軍最精銳的戰力存在,韓謙卻棄之不用,對外的說法是他們已經做出應盡的犧牲,除非廣德、郎溪、安吉三縣受到大敵進攻,不然不會動員他們。

而除了接替在秋湖軍撤走之後四田墩的防務外,赤山軍主力戰兵主要集結於界嶺山西南麓的南塘寨、石磧山以及郎溪城,便未曾有過大的調動,更不要說往北或往東湖杭境內組織大規模的作戰了。

九月中旬大梁蔡州軍東進徐州,迫使信王楊元演率一部分兵馬北撤楚州去守根基之地,不管怎么看,這時候都應該是赤山軍越過界嶺山北進尋找戰機的良機。

然而除了前期安排四千多傷愈將卒陸續退出現役,韓謙到九月中旬趁著軍事危機進一步緩解,則將一批武官以及九千輔營兵都分派下去,擴大在界嶺山南麓、浮玉山北麓開墾坡地梯田、開采煤鐵、砍伐木材、燒制石灰的力度,還於九月中下中旬同時開工修築三百余座類似小型城壘的圍龍屋,差不多是爭分奪秒的進入全面建設時期。

像韓豹這樣一大批基層武官,在經過初步學習便被分派到三縣所屬的諸鄉擔任佐吏、屯長的例子,比比皆是。

在界嶺山南麓修築大量的圍龍屋,更為主要的是在郎溪、廣德、安吉三縣置換出二十余萬畝田地、兩萬余間屋舍,目前遠不足以安置那么多的老弱婦孺。

三百余座圍龍屋,將新造三萬余間屋舍,也只能勉強叫總數高達三十二萬之多的赤山軍將卒及家小,在浮玉山與界嶺山之間渡過第一個寒冬。

九月中下旬奉岳陽令旨正式成立廣德軍制置使府,赤山軍整體改編為左廣德軍,而收並宣州地方兵馬之後的秋湖軍,則整體改編為右廣德軍。

此時相比較左廣德軍沉默、低調,右廣德軍則積極以東廬山、浮山、天印山、雞籠山為界,往西北方向尋找戰機,對南衙禁軍進駐到溧水、平陵的兵馬進行襲擾,以小積多的擴大戰果,甚至還頗有成效,甚至飲馬采石、當塗的沿江地區。

這時候,對韓謙的妥協、沉默,赤山軍內部甚至都有不少的爭議,幾乎隔三岔五都有好幾撥將領武官跑到韓謙跟前來請戰,但都被韓謙壓制下去。

跳得特別歡的將領武官,甚至都被韓謙「無情」的踢到大大小小的運輸隊里。

饒、歙兩州緊隨豫章郡王楊致堂之後,九月上旬就正式上表投附,兩州刺吏皆以參軍事都將銜親自率州營及少量壯勇,編入右廣德軍,參加對溧水、平陵、當塗等地的襲擾,積極無比,似乎要將以往對三皇子壓抑太久的忠心,在奪取最終勝利之前釋放得更徹底、更熱烈一些。

韓道昌、富陌二人分別出領饒州、歙州。

這也意味著從敘州到宣州的陸路通道徹底打通。

雖說從敘州到宣州北部的郎溪城,有驛道相通,但兩千余里的驛道途經浮玉山、黟山,橫跨鄱陽湖南翼的丘陵區,要翻越羅宵山脈北支的武功山,要橫跨湘水兩岸的綿延山嶺,要翻越雪峰山,才能抵達敘州黔陽城,一路有驛道相通,也可以說坎坷之極。

這是一條即便是軍中精通銳卒,都至少要走上一個月的艱難道路,更不要說還將從敘州運送大宗的物資進入宣州了。

不過,韓謙還是組織了三十余支,每支五六十人規模的學習班運輸隊,著他們遠道趕往敘州。

那些愛折騰、不服管訓的武官將卒,都踢到學習班運輸隊,一方面以奚發兒等人為首,帶著這些人實地進行偵察反偵察、地形勘測的考察學習,另一方面韓謙等不及水路打通,必須要趕在十一月之前,從敘州運一批高附加值的貨物進郎溪。

雖然饒歙兩州的投附,以及這兩州與宣州都暫時合並到廣德制置使府的治下,韓謙身為廣德制置使,總攬大權,能調用三州十九縣的人馬物資,但除了宣州北部有相對平闊的耕地外,三州的其他縣都位於浮玉山或黟山內部,僅有少量的溪谷或河谷平原能夠利用來耕種。

三州十九縣總人口不足八十萬,耕地卻不足五百萬畝,還以山田旱地居多。

以當世的生產力水平衡量,宣歙饒三州十九縣的生產力規模,都遠未能趕得上潤州所屬的六個縣。

三州十九縣,即便短時間內想要充分供給逾五萬兵馬的物資消耗還是頗為困難,更不要說韓謙還奢想著要額外抽出大量的物資保障滯留於廣德三縣、遠遠超過三縣承載力的近三十萬老弱婦孺。

不搞學習班,甚至說沒有相當長時間的學習跟積累,絕大多數作戰英勇的將卒,哪怕是提拔到隊率一級的基層武官都搞不清楚,要保障三十多萬老弱婦孺能安然渡過寒冬,不出現大規模的非正常死亡,是何等艱難的任務。

即便以湖州刺史黃化為首的湖杭地方派,態度也進一步軟化下來,默許廣德軍制置使府派人進入湖州、杭州采購糧谷、布匹等物資,甚至也完全沒有囤積居奇,要在價格等上進行刁難的意思,但問題是韓謙還得要拿相應的物資或財貨去交易才行。

目前岳陽雖然同意安吉、廣德、郎溪三縣單獨劃出來安置左廣德軍將卒及家小,但問題在於三縣能置換出來的田宅僅二十萬畝、屋舍兩萬余間,僅能勉勉強強安置英勇戰卒及身受重傷或致殘的八千戶將卒及家小,總計都占不到左廣德軍將卒及家小總人數的百分之二十。

而除開兩萬左廣德軍主力及輔營兵將卒,補給可以從軍餉里進行開銷,不足部分甚至可以進一步向岳陽申領,從洪袁等州調拔,但扣除掉已安置掉的將卒家小以及在編的將卒,還有二十六七萬人的老弱婦孺,需要廣德軍制置使府自籌自支。

宣歙饒三州目前僅受韓謙的暫時節制,所征用的物資,照當初所約定的,也只保障左右廣德軍四萬將卒的補給消耗,額外二十六七萬人老弱婦孺的物資保障,只能是韓謙從郎溪、安吉、廣德三縣范圍內額外征收賦稅,又或者從敘州抽調錢糧進行解決。

二十六七萬老弱婦孺,以每人每天八錢的最低標准,保障物資供給(包括吃食、屋舍及寒衣),一天就是二百二十萬錢,一個月就是六千六百萬錢,一年就是近八億錢,也就是八十萬緡錢。

而大楚長期以來,每年除開州縣所各截留部分,能運入金陵,由度支使司進行統支的歲入,都保持在三四百萬緡錢之間。

馮家能積攢四五百萬緡錢的家財,是龐大宗族數代人掌握江淮財源之後的積攢,即便如此,抄沒其族之後,天佑帝都狠狠的嚇了一跳。

在當世,每年八十萬緡錢的缺口需要廣德制置使府自籌自支,是何等恐怖的數字。

郎溪、廣德、安吉三縣,除開第一批安置下去的將卒家小及田宅外,另轄有人口十一萬、耕地六十萬余畝,將所有雜捐口賦攤入田畝,一年大約能征得錢糧不足七萬緡錢,但哪怕將三縣及諸鄉巡檢維持自身運轉的開支控制到最低限度上,能余五萬緡錢上繳到制置使府進行統支,就已經是極限了。

目前最大的好處,就是地方生產沒有被摧毀,與湖杭地區的貿易通道也打開了,在各地秋糧收割完成了,只要制置使府能額外調拔到大量的財貨,還是可以從民間收購到足夠多的糧谷保障最基本的物資需求。

問題最大的,這么大的度支缺口,韓謙要從哪里去補?

攻陷郎溪城之後,韓謙為什么不打了?

除了其他太多要考慮的事情,韓謙主要還是不敢打了,不舍得打了。

還有個關鍵因素,就是精銳的消耗實在太大、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