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宮門(1 / 2)

楚臣 更俗 2842 字 2021-01-18

金陵大雪,城池內外,鱗次櫛比的屋檐皆是積白。

長春宮的宮門之內,春十三娘穿著深綠色的錦披,透著宮門的縫隙朝外看去。

大雪窸窸而下,楊恩還站在宮門前的廣場上,身上都是積雪,想必官袍也都已經被積雪浸濕,這時候寒風呼呼刮來,要不是咬牙撐住,春十三娘都懷疑楊恩會不會顫抖起來。

雪還在不斷的飄下,楊恩所穿的靴子也都被埋在雪下,沒想到她隔了這么久再轉回過來看,楊恩站在宮門前竟然都沒有移動過位置。

聽著身後「沙沙」的腳步聲響起,轉回頭見是姚惜水拾步踏雪走過來,感慨的說道:「溧陽侯在雪里已經站了都一個多時辰了,積雪都將他身上的衣袍濡濕了,再這么拖下去不走,怕是他的身子會撐不住啊我倒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國公爺跟陛下多少有些輸紅眼了……」

「他這不過是玩苦肉計罷了,」姚惜水冷酷無情的注視著宮門外的情形,冷冷一哼說道,「此時不攻巢州,前功盡廢,而巢滁等地得而復失,叛軍重得滁、巢州,到時候據有水師之利,將直接威脅帝京金陵難不成真如這瘋子所言,要陛下請那豎子率敘州水營東進來抵擋叛軍水師不成」

春十三娘心里輕嘆一口氣,大楚水師主力潰於洪澤浦,金陵震動,滿城之人議論紛紛,也惶惶不安,此時並非沒有人擔心壽州叛軍會與梁國勾結,甚至大多數人都認為安寧宮早就跟梁國勾結到一起,但這時候還支持先收復巢州,實在是朝廷此時所能的選擇極為有限。

此時不攻下巢州,前功盡棄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巢、滁兩州得而復失,樓船軍水師將重新進入長江水道。

以往金陵編有左右五牙軍精銳水師,即便初期戰斗力不如樓船軍,但大體上還是能保證金陵城以及江南更為廣闊的縱深腹地,不受樓船軍的戰船威脅。

此時的大楚水師,遭到近乎毀滅性的重創,短時間內大楚在長江之上,再沒有能制衡叛軍水師的力量,他們此時放棄進攻巢州,不封鎖住樓船軍戰船進入長江的通道,難不成真要如溧陽侯楊恩所進諫的那般,請黔陽侯韓謙率敘州水營東進,協防長江水道

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向敘州低頭,調敘州水營東進,北岸的禁軍主力在梁軍渡淮之前,還是有極大攻陷巢州的可能。

不過,春十三娘也是暗暗佩服楊恩的膽氣。

滿朝文武都知道黔陽侯已成陛下的心病,即便是沈漾都沒有在這事上堅持,楊恩卻在朝堂上痛斥陛下不敢調動敘州水營東進,實是畏黔陽侯如虎。

春十三娘都覺得楊恩沒有被陛下當場杖殺,都要算好運氣,雖說以往楊恩游戲風月場所也是被天佑帝罷黜後心灰意冷,但春十三娘之前是沒有太深感觸的。

「不要理那瘋子了,他樂意站多久便站多久……」在這火燒眉頭的節骨眼上,姚惜水催促春十三娘趕緊將宮門緊閉起來,隨她到後面去。

就在這時候,從後面班院方向,突兀的傳來兩聲短促的嬰兒啼哭。

雖然隔著較遠,雖然兩聲過後再無新的蹄哭聲傳來,但在靜寂無聲的大雪之中。

春十三娘聽見這兩聲短促的啼哭,愣怔了一會兒,看向姚惜水,問道:「太後生了」

「該死!」姚惜水沒想到她才離開一小會兒,後面的班院竟然搞出這樣的紕漏,竟然叫嬰兒啼哭的聲音傳到這邊來。

她現在只能指望楊恩距離得更遠,沒有將這兩聲嬰兒啼哭聽入耳中,但當下也管不了太多,便要拉春十三娘離開。

楊恩是隱約聽到那兩聲短促的嬰兒啼哭,但他神情恍惚了一下,以為自己在雪中站得太久,渾身都凍得僵硬,出現幻覺了。

長春宮里怎么可能會有嬰兒的蹄哭,也沒有見哪個妃子今天攜帶皇子出城到長春宮來探望太後啊

楊恩想要動彈一下手腳,卻不想雙腳已經凍得麻木失去知覺,身子失去平衡,整個人一頭栽倒在雪中。

春十三娘看到這一幕,心頭一嘆,終究還是頭也不回的隨姚惜水往後面的班院走去。

等候在宮外門馬廄里的扈隨,看到楊恩栽倒在雪里,十數人七手八腳的跑過來,將楊恩從雪地里抱起來,拿大氅裹住他的身子抵御嚴寒。

有人心疼的勸他道:

「沈相都沒有再堅持,侯爺你這又是何苦再說陛下也同意只要偵察到梁軍有集結渡過淮河,便允許李將軍便宜用事,情勢沒有你想象的這般緊迫啊。」

「你們懂個屁!」楊恩掙扎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氣急敗壞的沖著身邊的扈從破口大罵,「你們真就以為潁、徐就只有七八萬梁軍,入冬後真就沒有再大規模從別處調集兵馬過來你們真以為水師主力潰於洪澤浦,是高承源他們驕縱無能、失之大意,是沒有料到叛軍會困獸猶斗,而敗於反噬這整個就是陷阱啊,大楚在荊襄一戰,就吃過朱裕善藏奇兵的虧,怎么能不長記憶啊!」

「形勢變化倉促,梁國即便有心謀事,時間也趕不及。再說了,職方司已經增派多路精銳斥候往淮河北岸偵察敵情,真要是什么陷阱,必能看到蛛絲馬跡。」隨扈勸說道。

「職方司是誰控制的」楊恩不顧儀態的痛斥道,「樞密院職方司上上下下都是李普那個蠢貨手下的人啊,那個蠢貨為了逃過他失策致水師覆滅的罪責,你們說真要查到什么蛛絲馬跡,那個蠢貨會叫職方司都如實稟明於陛下嗎沈漾這次也糊塗了啊陛下年輕氣盛,不知道從長計較的道理,太後能在慈壽宮隱忍十數年,當知里面的厲害。你們給我去砸宮門,今天我非要見到太後不可……」

左右皆面面相覷,雖說楊恩之前大鬧政事堂,最後只是被陛下驅趕出來了事,沒有受到什么嚴厲的責罰,但不意味著他們今天砸了長春宮門,還能繼續安然無事下去啊。

「侯爺,不要胡鬧了,你身上的袍子都叫雪浸濕了,再不換身干爽的衣裳,你這身子可遭不住啊!」兩名為首的隨扈對望了一眼,當下便想不再管楊恩的瘋言瘋語與責罵,要將楊恩強行抱上馬車帶回城去。

「你們這些狗奴才,大楚江山要壞在你們手里!」楊恩急得大叫,噴出一口血,身子直直往後一挺,便昏厥過去了。

隨扈更不敢耽擱,抱住身子骨瘦弱沒有多少重量的楊恩坐回馬車,往東華城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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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溧陽侯身子怎么樣了」

看秦問走到垂花廳前解開披風抖落積雪,沈漾走過去問道。

「我沒能進溧陽侯府的宅門,楊侯爺對相爺怨氣很深啊,」

秦問將披風交給仆從,陪著沈漾往相府深處走去,說及聽聞楊恩在長春宮門外吐血昏倒後趕去探望的情形,臨了他也忍不住問道,

「水師受創太慘,現在北岸禁軍是有機會趕在梁軍南下之前收復巢州城,但萬一打不下來呢依秦問所見,楊侯所諫更為穩妥,相爺這次怎么沒有與楊侯爺站到一起」

沈漾看向兩側院牆所積的白雪,枯瘦的臉,皺紋這一刻變得更深。

倘若敘州與淮東事前沒有勾結到一起,又倘若薛若谷赴溧水任職以及左廣德軍舊部在太湖沿濱地區聚集,沒有敘州暗中操作的跡象,他此時當然會毫不猶豫的支持楊恩,勸諫陛下傳旨調敘州水營協防長江。

現在問題復雜了。

雖然他為避免火上澆油,沒有同意薛若谷將這些事揭露出來,但即便論跡不論心,他此時都必須考慮請神容易送神難的問題。

沈漾也沒有要跟秦問解釋的意思,而是蹙緊眉頭看向北方陰霾的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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