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意圖(二)(1 / 2)

楚臣 更俗 3567 字 2021-01-18

安豐寨西距巢州城約一百四十余里,南淝水的河道在巢西平原拐了一個大彎,使得安豐寨到巢州城的水路距離則長達兩百里。

雖然這導致分路穿插進擊的諸路兵馬,以南淝水的河道為中心,迂回多繞行了六七十里,但壽州軍窺不透這邊的意圖,沿線防線手忙腳亂的調動,但在集結足夠多的兵馬前,誰敢往棠邑兵的兵鋒上撞

因而除此辛苦一些,諸路兵馬穿插到安豐寨的外圍,卻沒有遇到什么波折。

只是突襲作戰,這時候才剛剛拉開序幕而已。

前期晚年,除在天佑帝統治淮南期間,在他之前還有三任淮南節度使都致力開挖安豐渠,溝通南北淝水,加強江淮的水路聯絡。

安豐渠挖通之後,後續北往壽州、西往霍州、光州的新修驛道,也都從安豐寨通過,安豐寨作為巢西地區最重要的水陸交通要沖,在皋城縣地位比西側二十多里外的縣城還要突出。

數十年發展,已有上萬人丁聚居於此,鎮埠要比一般的縣城繁榮多了,而鎮埠外圍,溝渠縱橫、田陌交錯,座落著大大小小的村落。

南淝水河的南岸,有一座十數丈的石嶺,目前為棠邑一隊騎兵控制。

韓謙牽著王珺的手,登上石嶺,看山嶺左右有三四里長,仿佛安豐寨南側的天然屏障,凍結的南淝水河就在石嶺的斷崖之下,而往西北方向望去,兩三里外同樣的一座往北延伸的矮嶺,仿佛安豐寨西面的門戶,安豐渠就開挖在那座山嶺的東麓山腳下。

韓謙沒有看北面兵馬集結的情形,也沒有居高眺望安豐寨內敵軍手忙腳亂的樣子,而是往西南眺望。

天亮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薄霧還沒有散去,青黑色的峰嶺在薄霧之中隱然若現,要比這邊的斷崖、矮嶺巍峨得多。

那一座座峰嶺的深處,便是切斷荊襄與淮南、便是長江與淮河分水地、千里縱橫的淮陽山,也是後世赫赫有名的大別山。

將桐柏山包括在內,淮陽山在天地之間仿佛一個巨大的弧形,其北坡與光州、霍州接壤,西坡與鄧州接壤,西南與隨州、黃州接壤、南坡與舒州接壤、東坡與巢州接壤。

淮陽山可以說是征伐江淮的雄主們,誰都繞不開的一座雄山大岳。

「在一定意義上,安豐寨的戰略價值,要比霍州城重要要得多,對我們來說,尤是如此;除了往西、往北、往東三面廣及數百里的種植區外,南面的淮陽山間也是村寨林立,」

韓謙將馬鞭橫在身前,跟並肩御馬的王珺說道,

「恰恰是上百年來江淮地區戰事不斷、兼之殘烈戰事之下的繁苛盤剝,使得不計其數的民戶逃入千里縱橫的淮陽山中掙扎生存。在金陵事變之前,淮西巢滁光霍壽五州人丁統計僅八十余萬,金陵事變後,逾二十萬軍民被安寧宮脅裹渡江退入淮西,使得淮西的總人口勉強超過百萬,然而不算荊襄隨州、黃州以及南面舒州境內的山區,僅淮陽山的北坡、東坡之中,到底藏匿了多少逃戶山民,大楚開國二十余年來,都沒有一個准確的統計。有人估算十數萬的,有人估算二三十萬的,甚至有人說僅巢、霍兩州所轄的山域之中便藏有山民四五十萬,莫衷一是。不過,巢西、霍南的山區里到處藏匿多少民戶,很快便會搞清楚了……」

韓謙在鎧甲外穿著猩紅的大氅御寒,身量顯得魁梧,王珺只是在襖裳系了一領不那么扎眼的裘裳,站在韓謙的身邊。

連著三天乘馬隨軍出征,即便受到很好的照顧,也是極其的辛苦,但此刻的她神采熠熠,雪也白的臉蛋乏著瓷器的光澤,美眸透漏清亮的光彩,給人感受不到她有絲毫的疲倦。

雖然分路穿插進來的主力兵馬,正在南淝水的北岸進行集結,對僅有六七百壽州兵據守的永豐寨做進攻前的最後准備,但她的心思跟韓謙一樣,還是將視野投到西南面的峰嶺深處。

她不知道棠邑兵的這次異動會驚起多大的波瀾,但很顯然當世能真正看窗韓謙意圖的不會有幾個人;而屈指可數的數人,此時應該都不在淮西境內。

不錯,安豐寨是他們這次突襲作戰要重點進攻的一個點,但韓謙組織兵馬,從敵軍巢州防線穿插進來,進攻安豐寨,並非是貪圖壽州軍在這里所囤積的物資,也並非是要一把火將這座繁榮的鎮埠燒為灰燼,然後破壞掉安豐渠的堰壩水閘,切斷淮西境內這條最重要的水路通道,再大肆的去破壞淮西腹地的農耕生產。

換作其他將領,在這次的突襲作戰中,要是能在順利實現上述的作戰意圖後再成功率突襲兵馬撤回去,都有資格擠入當世名將之列了,但王珺心里清楚,她的夫君不會僅限於此。

淅川一戰,韓謙聲名鵲起。

世人看的是龍雀軍血勇拼殺,看的是三皇子少年沉毅,看的是旋風炮大放光彩,看到的是韓謙神鬼莫測的奇謀妙策,但還有一層更重要的因素,世人卻極少提及或者說極少有人看透徹。

那就是山寨勢力除了為防守淅川城直接提供近一半的兵員外,更有山寨兵馬控制淅川河以西的廣闊山嶺,使得梁軍在整個荊襄戰事期間,都沒能徹底的封鎖住淅川城的退路,甚至都沒能有效切斷淅川城與西翼荊子口的聯絡。

之後樓船軍水師更是西翼不受威脅的情況下,輕易就突圍梁軍的封鎖,抵達淅川城下,順利與龍雀軍會合,解開梁軍長達數月的合圍。

而之後山寨勢力,更為重新設立的均州提供逾半數的屯兵民戶。

山寨勢力的形成,一是戰亂躲入空山老林的流民軍殘部,一是逃避戰亂,從平原地區遷入山地掙扎生存的普通平民。

唯有深刻剖析淅川一戰背後更深層次的致勝因素,才會更清晰的明白韓謙為何要這寒冬臘月突然發動這樣的突襲攻勢。

淮西這片土地,近百年來,所經歷的戰亂,比荊襄、南陽有過之而無不及。

即便是大楚開國之後,梁軍就有三次大規模的侵入淮西;小規模的侵襲沒有一年會中斷。

金陵事變以來,特別是李知誥統領淮西禁軍渡江北征,迄今戰事已持續有將近兩年。

雖然淮陽山北坡、東坡的峰嶺之間,沒有流民軍殘部,這使得這些山區內部結寨自保的軍事力量不足,但逃避戰亂遷入其中的普通平民,絕對不在少數。

棠邑過去一年,雖然不可能對淮陽山鄰近巢州、霍州的北坡、東坡地區進行准確的統計,也無法准確估算這些山區民戶的具體規模,但也花大氣力摸過底。

棠邑真正的優勢在哪里

韓謙與其父韓道勛數年所經營深耕的敘州,可以說是標准的山地州。

金陵事變期間,韓謙率赤山軍往南轉移,一度有著經營浮玉山,作長久抵抗的打算茅山「被俘」後,王珺在韓謙身邊近一年的時間,對這些是再清楚不過的。

結合這些再回過頭來審視永豐寨的意義,便會明白,永豐寨實際上沿南北淝水的上游河谷進入淮陽山東北坡深入的門戶。

不同於最高峰才四五十丈的五尖山脈,淮陽山東北段,成百上千座山峰都在三四百丈往上,地勢險絕陡峭,一些源出淮陽山的溪河,特別像南北淝水等主要干流,其地形相對平緩的河谷、河灘地,實際是深入淮陽山區腹地的主要通道。

而事實上,突襲兵馬往安豐寨外圍集結過來,一方面在田城、馮宣等人的主持下,正快馬加鞭的在南淝水河的北岸集結兵馬,做進攻前的最後准備,另一方面奚發兒已經率領百余斥候先期沿南淝水河的河谷,進入將軍嶺作前期偵察去了。

而在擬定的作戰方案里,也考慮過無法順利攻下永豐寨的情形。

不過,後備方案不是原路撤回,也不是往東進入五尖山,而是往西南進入淮陽山東北坡,然後依托淮陽山東段從西北往東南延伸五百余里、縱深廣達三百里的廣闊山區扎根。

這是韓謙趁梁軍主力都集結於黃河北岸,壽州軍無法獨力對南線發動大規模攻勢的機會,發動這次突襲的根本意圖所在。

其中最根本的一點,就是梁軍主力半年到一年時間內,無法轉移到南線來。

這個主力,除了梁軍的精銳兵馬,更重要的是梁國境內的作戰物資,短時間內主要只能保障北線,無法往南線傾斜。

要不然的話,棠邑此時分出一部精銳兵馬深入淮陽山,梁軍與壽州軍卻能集結大軍,不計傷亡進攻滁河、浮槎山防線,有可能會導致棠邑全面崩盤。

當然,武衛軍從淮陽山的西南移駐隨州,迫使壽州軍從巢州一線調集近兩萬精銳,轉移霍州西部,也是這次突襲作戰能形成的一個必要前提。

要不然的話,壽州軍在南線有七萬防兵,韓謙也不敢輕易穿插進來。

數匹快騎踏過河冰,趕到南岸河堤這邊來。

郭卻手腳並用,快速爬上山崖,有些喘粗氣的走到韓謙跟前,稟道:「有三千敵騎,沿北淝水南下,似是徐明珍親自率領,其與皋城殺出的兩千多步卒會合後,卻沒有停留下來整備陣形的跡象,似要趁我軍立足未穩,一鼓作氣沿安豐渠殺過來……」

郭卻頗為振奮,圍點打援是他們最為期待的。

「他們要戰,便與他們戰,傳令韓東虎將騎兵從西翼收縮回來,不要攔截,放敵軍主力過來,退結到南淝水河南岸;你先去與田城會合,調整部署准備在永豐寨西北側或北側迎擊敵援!我隨後就趕過去。」韓謙微微笑著說道。

高紹、馮繚等人留在南線坐鎮,但軍情參謀司的半數武官都隨軍出征,擬定具體的作戰方案,已經不需要韓謙過多的干涉。

郭卻先策馬趕去跟田城會合,韓謙望了一眼西南方向的峰嶺,跟王珺說道:「我們也回去吧。要是順利的話,說不定我們今夜就能睡一個安穩覺呢。」

「徐明珍親率援軍馬不停蹄的殺來,他是意識到安豐寨的重要性,但顯然還是沒有想到我們能借河道冰面快速運送戰械他想趁我們立足不穩,重創我們。」王珺感慨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