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臘月(1 / 2)

楚臣 更俗 3051 字 2021-01-18

沈漾見秦問眉頭緊蹙著,似對張憲的話有不同意見,便問道:

「你怎么看這事?」

秦問蹙著眉頭說道:「西線的問題,並不僅僅涉及到趙孟吉、王孝先已經公開表示要投降蒙兀人,以及李知誥有可能投降蒙兀人,更主要的還是梁軍能不能在河洛地區站穩腳。職方司日前才拿出斥候河洛的情報,照職方司提供的情報看,眼下梁軍盤踞河洛地區,雖然還有八萬兵卒,但傷病太多,這幾年又都是處在劣勢之中咬牙支撐著作戰,戰斗力更是下降得厲害,怯戰、畏戰者甚多。而西梁軍目前所控制的地區,農耕生產受到嚴重的破壞,物資供應緊缺,蒙兀人與東梁軍休整過後,再次從三面進攻河洛之時,梁軍真未必能承受住啊,朝廷必需要考慮河洛盡數落入蒙兀人手里、梁軍殘部被殘盡殲滅的可能啊。倘若出現這一狀況,占領潁水以東廣闊地區的東梁軍,無人從西翼牽制,其兵馬主力將全面往淮河沿岸傾斜。而占領關中的蒙兀人,到時候也將因為側翼無人牽制而能全力南下,進攻經儻駱、陳倉等道進行梁州以及經武關道進關均州——到那時候盤據梁州的李知誥,再投降蒙兀人,整個西線的局勢,可能要比張大人所說的,還要惡劣……」

「秦大人的意思是?」張憲看向秦問,遲疑的問道。

「我們是不能坐看鄧均兩州落入棠邑手中,」秦問自然不會公開替棠邑說話,稍作沉吟道,「我覺得,沿漢水西進追剿李知誥殘部,右武衛軍或右武驤軍,僅需要一部精銳就足以勝任了,而另一支禁營精銳,完全可以出武關進攻關中胡騎。韓謙不是一直強調西線形勢有惡化之憂,才堅持要由其部出兵武關協同梁軍作戰嗎?我覺得現在只需要張蟓或趙臻將軍,有一人能將出兵武關的責任擔當下來,相信韓謙除了將兵馬撤出鄧均二州,也就沒有其他話可說了吧……」

秦問如此說,張憲也不能猜疑他是替在棠邑說話,事實上秦問提出一個能令棠邑軍退出鄧均兩州、切實可行的方案來。

不過,問題在於,他們能說服張蟓或趙臻有一人願意承擔起來出兵武關的責任來嗎?

守險隘要沖之道拒敵以武關之外,與從武關出兵進入商洛,甚至從商洛對進入渭南平原的敵軍展開攻勢,完全是兩個概念。

無論是張蟓、還是趙臻,作為大楚有數的宿將,守萬夫莫關的武關,誰都不會心怯,但要是與優勢敵軍爭奪商洛乃至渭南地區,戰況相比較單純的守武關、荊子口,絕對要慘烈數倍。

在看到足夠的好處之前,誰願意將自己的嫡系兵馬,輕易投入注定將是絞肉機一般的戰場之中?

楚軍僅僅守武關、荊子口,占領關中的蒙兀人只要派少量精銳兵馬,從另一側險要隘道堵住楚軍北上的可能,甚至都可以不理會武關可能會有的異動,而直接對川蜀或河洛等其他方向用兵。

而楚軍進入商洛地區,也就秦嶺的東北麓,則直接威脅到關中的渭南腹地,蒙兀人在解決這一威脅之前,或者說在商洛北翼形成穩固的防線之前,甚至都不敢傾盡全力從西翼去進攻河洛。

道理反過來也是一樣,楚軍倘若真正想從西線支持梁軍在河洛站穩腳根,避免河洛局勢崩壞,就必需要有精銳戰力出武關,進入商洛地區,甚至還需要進一步兵鋒直指渭南,有效的去牽制敵軍。

秦問指出問題的核心,在於從武關出兵的責任是由棠邑軍承擔,還是趙臻或張蟓所部承擔,而不是簡簡單單的強迫棠邑軍兵馬從鄧均兩州趕出去。

見沈漾沉吟不決,秦問又說道:「要不要夜里去楊侯爺府坐一坐?」

第一次河淮戰事,棠邑是占得不少便宜,但就天下大局而言,甚至在職方司提供更詳細的情報之前,楊恩就堅持認為攻陷雍州、占領絕大部分關中精華地區的蒙兀人,已經取得戰略上的優勢。

此時要楊恩表態,秦問毫無疑問的相信楊恩會贊同他的主張——在潛伏人員的暗中引導之外,朝中對蒙兀人、對河朔的認知也悄然在生著一些改變;而在長信宮的堅持,朝中都不能公然壓制支持棠邑的聲音冒頭——此時要棠邑軍從鄧均二州撤出沒問題,但朝廷必需要有精銳兵馬從武關進入商洛地區,這樣大楚才能在戰略上掌握一定的主動權。

沈漾自然也能猜到楊恩的態度,遲疑的說道:「張蟓所部此時守襄城,理論上應該由其繼續負責進剿襄北叛軍,但趙臻願不願統兵出武關,或許還要派人去跟信王溝通……」

見沈漾顯然是被秦問說服了,張憲、周啟年暫時也不便再反駁什么,一切還是等派人跟信王楊元演溝通之後再說其他;要是能令趙臻所部甚至更多的原楚州軍精銳進入商洛地區作戰,也是他們所樂得一見的。

這時候沈漾的車駕過來,秦問正要與周啟年、張憲恭送沈漾先乘車離開尚書省衙署,卻見御史中丞鄭暢帶著幾名官員,步履匆匆的朝這邊走過來。

沈漾停下來,不知道御史台有什么事情,需要鄭暢急吼吼的直接跑到尚書省來,連派名官吏通報傳稟的時間都等不得?

「徐後、帝孫楊汾已到靜海門碼頭!」鄭暢走過來壓低聲音說道。

「徐後活著到金陵了,章新春呢?」秦問也是一驚,困惑不解的插嘴問道。

鄭暢不介意秦問的插話,他這一刻都還有相當的不確信,說道:「我剛剛著人去靜海門碼頭接手其事,報信的人說諸干人犯送入金陵受審,應該都還活著吧?」

沈漾蹙緊眉頭,張憲與周啟年兩人也是面面相覷。

梁帝朱裕派人押送楚國公楊汾、徐後、章新春南歸之事,棠邑前幾天就派人傳稟金陵,理論上應該由大理寺或御史台派官員渡江接手其事。

不過,大理寺、御史台都按兵不動,沒有派人渡江。

政事堂諸公也裝聾作啞,甚至沈漾都做好徐後、章新春等人在途中暴病而瘁、棠邑最終將楚國公楊汾送入金陵的心理准備。

「韓謙為占得鄧均二州,這么好的機會,連父仇也不報了?」張憲略帶輕蔑且遲疑的問道。

秦問眉頭微微蹙著,琢磨著張憲話里的意味,心里想張憲這廝莫非早就做好一旦徐後、章新春暴斃途中便上疏彈劾的准備,並以此作為將棠邑軍從鄧均二州驅逐出去的一個籌碼?

他之前的算計落到空處,但他此時卻又想著從「父仇」、「孝道」等事上做文章,甚至有意以此突顯棠邑對鄧均二州的野心?

秦問暗感頭痛,此時朝中的形勢對棠邑並不十分有利,一旦叫張憲等人暗中引導鼓動出這樣的風議,形勢只會更加不利棠邑吧。

「先將一干逆犯押入台獄,諸多待明日奏明兩宮太後再議。」沈漾沒有搭張憲的話茬,沉吟片晌說道。

沈漾暫時也只能先做這樣的決定,鄭暢也是點點頭,在有進一步消息之前,他也不想多說什么。

「這大過年的,沈相也是不得一刻清閑呢,真是不知道韓謙到底是怎么想的!」秦問「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便招手讓車駕過來,恭送沈漾乘車而去。

秦問隨後又與張憲、周啟年拱拱手,離開衙署回宅子。

雖然在宮變之後,秘司就確定以秦問為,暗中主持秘密工作,但為了避免暴露,如非緊急及十分必要,他都不會主動聯系雲朴子或韓道銘。

因此,他心里即便對棠邑將徐後、章新春等人都活著送到金陵受審之事充滿疑惑,也知道張憲等人有意在這事上做文章,他也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形勢變化——張憲等人會暗中做手腳之事,秦問相信棠邑應該有所預測,不需要他去提醒什么。

次日乃是年節之前最後一次小朝,鄭暢上疏稟奏徐後、楊汾、章新春等逆犯押入御史台獄待審之事,身為知制誥及中書舍人,秦問、張憲、周啟年是有資格列席任何級別的小朝及樞密會議的。

很顯然清陽聽到這事也相當震驚,只是說年節將至,此事延緩到年後再議,暫時將這事揭過去。

這次小朝過後,諸部院司除了必要的值守官員外,其他人都可以休沐到元宵節後才到衙署應卯,相當於是大家開始年假了。

年假第一天,秦問先在宅子寫了半天的春聯,迎來送往好些拜年的官員,午後也特意帶著長子秦俞,提了年禮到沈漾、李唐、張潛、薛若谷等人府上走動——張潛出任招討軍都監,在淮東削藩之後,薛若谷又出任揚州刺史——他帶著長子秦俞再回到宅子里,天色已昏暗下來。

看到對街的院牆有兩株羅漢松露出頭來,秦問說道:「難得有閑工夫,應該去松鶴樓喝一壺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