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三章 幽宮(2 / 2)

楚臣 更俗 3306 字 2021-01-18

沈漾、楊致堂、杜崇韜等人之前不敢輕議廢立,主要還是擔心會為韓謙所趁,但倘若他們看到棠邑與河洛合並之後,韓謙不得不將兵馬的重心放在北線防御蒙兀人,他們必然就沒有那么擔心了。

這時候他們倘若想奪回淮,無論是為了師出有名,又或者說是為了爭取江東世族宗閥能全力支持出兵,說不定會直接將彬兒趕下皇位!

想到這里,清陽背脊竄起一股股寒意,她怔怔坐在那里,當下也只能順著楊恩、沈漾的語氣,著他們從內侍府選派三名老成干練的宗室耆老,分頭去找韓道銘、雲朴子、秦問探口風。

說實話,只要思路不被干擾,轉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再不可能、再匪夷所思的猜測,也會挖掘到更多的蛛絲馬跡。

派出去試探口風的人,很快也都趕回崇文殿,楊恩、杜崇韜一一詳問他們試探三人口風的細節,事實也確實不容他們樂觀。

眾人面面相覷的坐在大殿之中,聽著早春的寒風在殿頂呼嘯。

聽著沈漾、楊恩、楊致堂、杜崇韜坐在大殿之前商議各種對策,清陽也心煩意亂,說道:「諸多事還是猜測,但除了著右龍武軍都指揮使、新安侯楊帆從潤州調遣一都兵馬北上,加強棠邑以西的揚州防守外,其他事或暫不宜輕舉妄動——諸卿以為如何?」

「雖然不宜輕舉妄動,但除了京畿之外,隨陽、樊城以及楚州、新陽等地都要做最壞的打算。」沈漾、楊致堂、楊恩、杜崇韜等人堅持道。

他們都已經被棠邑戲弄了逾一個月,即使他們不願撕破臉,這時候也必然要做好撕破臉的准備。

要不然的話,難不成他們要等到梁國將吏迎立韓謙為新主的消息分布於世之時,眼睜睜看著韓謙將淮西這一重鎮從大楚疆域挖出去,並入西梁國?

見諸人堅持,清陽見黃蛾這賤婢沒有吭聲,她也不會逆違這么多人的意志,說道:「便諸卿擬定條陳,交由哀家與明成太後裁定……」

…………

…………

擺駕回長信宮,照顧彬兒在內殿睡好之後,清陽親自確認門窗都從內側關實,才身疲力竭的走回寢殿。

驀然間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寢殿門口,清陽秀眉怒蹙,冷眼盯著那年老宮侍,示意左右先退下。

「遵太後吩咐,宮里有七名礙眼的奴才,都到張大人、姜大人那里為先帝守陵了,老奴特來跟太後言語一聲,明天也會出城去皇陵。」年老宮侍跨侍跨入寢殿,躬著身子回道。

「宮里真就只有七個是你們的人嗎?」清陽冷聲問道。

「太後都已下詔著內侍府將一切與棠邑有牽扯的人從宮里朝中清除出去,太後還有什么難以心安的嗎?」年老宮侍反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對你沒有印象?這次要不是你主動走出來,內侍府真要清查內外廷與棠邑有牽扯的侍吏,也未必就能察覺到你的存在吧?」清陽盯著年老宮侍,問道。

說實話她這半年來也是暗中留意宮里可能與棠邑有牽扯的人,她身為兩宮太後之一,也能調閱各種機密文檔,但眼前這個年老宮宦從來都沒有出現在她的視野之內,似乎從現有的資料看不出他與棠邑有半點牽扯。

「老奴以前確實不能算韓侯爺的人,但河洛、棠邑從今往後皆奉韓侯爺為新主,老奴也就成韓侯

爺的人了——內侍府倘若僅僅是從與棠邑有牽扯這條線盤查下去,確實未必就能察覺到老奴的存在。」年老宮侍笑著說道。

「你是承天司的蟄虎?」清陽倒吸一口涼氣,盯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顫巍巍六十多歲的老宦,沒想到他竟然是梁國潛伏在金陵城的密間。

而韓謙這次沒有叫更容易暴露的人與她接觸,而是著這名老宦站出來,這也無疑證明河洛與棠邑的合並早就在推進之中了。

「老奴不打擾太後歇息了,明天會自去皇陵,不會再來叨擾太後。」老宦行過禮,便要告辭離開。

「你說河洛及棠邑從今往後皆奉韓謙為新主,是說韓謙已經在洛陽登基繼位了嗎?」清陽忍不住問道。

「今日凌晨就有飛鴿從洛陽傳書回金陵,韓侯爺九天前就到洛陽了,我家陛下四天前在洛陽行禪讓之禮,韓侯爺也已正式成為大梁國主——昨日我家陛下在龍門山潛溪寺不幸病歿了……」年老宮宦抹著情不自禁流下的兩行濁淚,站在燈燭下,說道,「說起來老奴與太後也算是故人。老奴與家兄雷九淵早年乃是東都神陵司的小宦,東都數百年繁華皆毀於戰事,百余萬口民眾十不存一,老奴與家兄心灰意冷,寄身桃林山里耕讀為生,陛下出鎮洛陽時,老奴與家兄才效力陛下帳前。家兄替陛下打理承天司的事務,老奴則一心向往江南繁盛,這些年便一直居於大楚宮禁之中修生養性……」

「韓謙到底想做什么?」清陽問道。

「與其問韓侯爺想做什么,不如問我家陛下想做什么?」老宦說道,「韓尚書剛才在崇文殿所言九真一假,沈相、壽王他們大體猜測到實情,但還有一點絕沒有料想到——或許還要過五六天才能驗證消息。」

「哪一點沒有料想到?」清陽遲疑的問道。

「洛王殿下此時正在商洛,非但未受毒創,相反身子還好好的,是我家陛下料定河淮大局非韓侯爺不能力挽狂瀾,才有此驚人之決定……」老宦說道。

「……」清陽愣怔在那里,心里暗想,大概叫滿朝諸公敲破腦袋都不會以為梁洛王朱貞此時還安然無恙吧?然而她一時也無法確認老宦所言便就是真的。

「我家陛下不立洛王殿下,而使諸將吏迎韓侯爺入主河洛,太後還擔心韓侯爺有什么不能對外人說的野心嗎?」老宦繼續問道,「難道太後還不明白,韓侯爺與太後一直以來都不是敵人。」

清陽悵然想了片晌,但下一刻聲音又轉為清冷,說道:「只怕形勢到那一步,韓謙也會身不由己吧?」

「這不是形勢還沒有到那一步嗎?」老宦笑著說道,「老奴抖膽問一問太後,是韓侯爺居守河洛、淮西,太後能更安心呢,還是叫信王楊元演得淮西,使兩淮及荊襄連成一體,太後更能安心於大楚皇宮之中?」

「哀家可以容你留在宮禁之中,但大楚皇宮之內到底還有多少你們的人,哀家要看到名單——倘若內侍府查到你有什么隱瞞,到時候你莫要怪哀家心狠手辣。」清陽冷冽的說道。

「身為蟄虎是一件很寂寞的事,世間還真沒有幾人能堅持這些多年,何況大楚皇宮這些年來多次經歷大變,故人更是凋零不堪,目前宮里就僅有老奴雷成是承天司的故人,」

老宦看著案台前的燭火,幽幽的說道,

「不過在宮外,天佑帝時的長公主附馬蔡宸大人,早年其父蔡之煥被天佑帝賜以滅族之罪,唯蔡宸乃是長公主附馬得免一死——即便被逆後擄往壽春,他不屑附逆後及徐氏,卻願意為我家陛下所用……」

蔡宸乃是天佑帝的妹婿,前年梁楚議和時,他與諸宗室子弟是直接從壽春南歸金陵。

金陵懷疑這批宗室子弟難免有人會被徐明珍收買,清陽卻沒有想到蔡宸竟然早就被梁國收買,一直暗藏在壽春盯著徐明珍的一舉一動;之後又因為隨宗室南歸,潛伏到金陵來了,甚至還作為宗室耆老,在內侍府任事。

蔡氏當年牽涉一樁逆案,滿門抄斬或流放,當時朝中很多王公大臣,包括徐氏、信王楊元演、壽王楊致堂等人在內都選擇落井下石,清陽甚至還想著先用蔡宸主要負責對棠邑故吏的清查,之後再叫他負責監察朝野官吏。

誰能想到他會有問題?

「除了蔡宸之外,承天司還有多少暗樁藏在皇城之中?」清陽抑住內心的震驚,問道。

雷成說道:「這次隨天佑帝孫楊汾南歸的諸人里有兩名小宦,也願為我家陛下所用。除此之外,由於棠邑與河洛才剛剛著手合並,老奴這時也不知道棠邑秘司會不會留有些人在太後身邊。不過,經過內侍府這番清理,即便還有棠邑秘司的人,也必然不會有幾個了,過段時間,等局勢穩定下來,太後或可寫一封秘信,親自向我大梁新主詢問這事……」

「等局勢穩定下來?這局勢要如何才能穩定下來?哀家即便不願擅興兵戈,但哀家一個婦道人家,身邊沒有一人可信,生死都岌岌可危,說什么話真能管用?」清陽幽幽嘆道。

「我家陛下使諸將吏迎立韓侯爺為新主,也絕非要在江淮制造兵禍,諸多布置,也都是極力避免這一局面的產生,太後只需要引勢利導便可。」雷成說道。

「梁國能學蜀國,向大楚稱臣嗎?」清陽盯住雷成問道。

「太後若一意促成此事,又有何不可?」雷成說道。

清陽沉吟片晌,才毅然說道:「隨帝孫楊汾南歸的那兩名小宦,你找機會將他們都安插到明成宮去,替哀家盯住那個賤婢的一舉一動!你以後與蔡宸就留在哀家身邊,但凡有與韓謙那邊有任何聯絡,都需要叫哀家知曉,我也會安排人服伺你們……」

「謹遵太後懿旨——太後需要老奴與蔡宸,老奴與蔡宸便在;哪天太後嫌老奴、蔡宸礙眼了,老奴與蔡宸也知道分寸,絕不會成為太後的障礙。」雷成行過禮,便離開寢殿,隱藏在寒風呼嘯的夜sè之中……</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