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 金陵(1 / 2)

楚臣 更俗 3206 字 2021-01-18

馮翊進入襄城,被周炳武扣留了半個月,二月底金陵來詔,周炳武才派人馬,護送他們乘船東進,三月二日抵達金陵。

進入三月的金陵城,草長鶯飛、春光和熙。

黃昏時,還有幾只白羽江鷗在晚霞下飛翔。

臨近碼頭,馮翊站在船頭,眺望靜海門城樓。

呂輕俠等人動宮變,失敗後出靜海門乘船逃跑,為阻攔追兵,縱火燒毀靜海門城樓,馮翊當時以及之後都沒有回過金陵城,但此時看靜海門城樓修繕一新,但外城覆磚還有燒灼的痕跡,側頭看向另一艘已經靠上碼頭的官船。

太後王嬋兒、陳德、襄王「楊林」以及春十三娘等人都有那艘船上,內侍大臣楊恩與大理寺監孔延齡親自帶著一干人等過來驗明正身,將他們帶去大理寺獄看押。

馮翊也不知道他們再見靜海門城樓,心里是何等心情。

待棧板搭到船舷上,馮翊揭起袍襟,便到登岸,左右有衙吏拿著枷鎖走過來,馮翊瞪了他們一眼,怒斥道:「放肆!」

楊恩與大理寺監孔延齡走過來,示意衙吏退到一邊去。

「楊侯爺,今日怎么還要拿枷鎖以待故人,是真希望看到金陵卷入戰火、生靈塗炭嗎?」馮翊負手問道。

楊恩打量馮翊兩眼,輕嘆一聲說道:「你們翅膀都長硬了啊!」

馮翊收斂些傲氣,說道:「也談不上翅膀硬不硬,這些年棠邑始終扛在前頭沖鋒陷陣,這時候在河洛也與虜騎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要沒有幾兩硬骨頭,也撐不下來,也不可能得梁帝以國相托。現在,我們將一干要犯都送來金陵,對金陵可以說是赤誠相待,就不知道金陵什么時候以赤誠待我們?」

「此事非我能獨斷,還請你們暫去韓府小住,等兩宮太後拿定主意後,自會相告。」楊恩說道。

千百年來,禪讓之事史不絕書,但歷史長河之中所真實生過的「禪讓」,其實就是篡位,甚至前朝文治武功受萬族尊奉「天可汗」、可以說是千百年來少有之雄主的太宗皇帝,也是在玄武門動兵變後,迫使其父禪位於己。

然而朱裕使梁國將吏迎立韓謙,身前以國相托,禪讓國主之位,這里面卻沒有半點的陰謀。

這種情況下,即便將千百年為諸朝奉為圭臬的儒學經義都搬出來,都無法往韓謙頭上扣一個叛投敵國的罪名。

除了名位之事外,牽涉到的形勢也太過錯綜復雜,以致拖延到這時,朝中都沒有一個定議。

太後王嬋兒等百余逆犯抵京後,自然是由大理寺接手,但馮翊與隨扈還是要先送去韓府,沈漾、楊致堂他們暫時都不欲直接跟馮翊見面。

為方便看管,雲朴子與秦問及家小也都已經被軟禁到韓府;兵部侍郎陳景舟歷來被視為棠邑一系的大臣,也被勒令在宅中自省,不得隨意出去。

這時候一艘快船從北岸棠邑城西的一道河汊口駛出。

右龍武軍駐守靜海門碼頭的水軍如臨大敵,派出數艘戰船過去攔截。

楊恩卻是淡然。

棠邑大批將臣都隨韓謙北上,但趙無忌、趙啟、林宗靖、韓成蒙、陳致庸、季希堯等將吏依舊留在南線,韓道昌、韓端等人也於一個月前逃往北岸。

楊恩知道趙無忌、韓道昌、韓端以及趙啟等人,包括半個月前從洛陽南下的郭端鐸,此時都在江對邊的棠邑城里。

這時候有一艘快船,從棠邑水軍的大營里駛出,多半是趕過來跟馮翊會合的。

等右龍武軍的水軍大戰船截住來船,很快就會押著一人送到靜海門碼頭來。

待看到來人是文瑞臨,楊恩心里更是百味陳雜,當下也不多說什么,著人將他們都送去韓府。

…………

…………

楊恩待馮翊、文瑞臨還算客套,雖然沒有親自送他們去韓府,但還是安排了寬闊、舒適的馬車。

馮翊坐進馬車上,一路上先從文瑞臨那里了解到金陵城內此時的形勢。

此時距離金陵確知韓謙北上的消息,已經過去一個月,而韓謙在洛陽城禪繼大梁國主的消息正式傳入金陵也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如此消息,當然如巨石砸入平靜的湖泊,掀起驚天狂瀾。

即便到這時,金陵城街頭尾巷茶肆酒樓,乃至妓寨畫舫之中,為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市井黎民所紛紛議論不休,猶是此事。

這是所有人都無法忽視及回避的一個問題。

曾經的紈絝浪盪子弟,侍讀皇子身側,短短數年崛起成為大楚中流砥柱般的邊帥藩侯,已經是夠傳奇了,誰能想到會搖身一變,竟然成了大梁國主?

要知道就在短短五六年前,梁軍兵鋒差點就直指金陵。

即便傳言說梁帝朱裕在身前使諸將吏迎韓謙入洛陽行禪讓之制,金陵城里猶有無數人更願意相信是韓謙趁借兵之機,篡奪了大梁國主之位。

然而除了這堪稱傳奇般的事件令人津津叫奇、議論不休之外,即便是市井之民也清楚,整件事遠非這樣就結束了。

敘州遠在西南邊陲,什么狀態還沒有傳到金陵來,但東湖、棠邑兩地大規模水軍集結,以及淮西諸州與鄧均兩州都更換印信文函,以梁國疆土自謂,這諸多事生的地方,跟金陵就隔著一條長江,金陵城里的市井黎民也就很快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韓謙在洛陽自稱國主不稱帝,大梁也稱國不稱朝,韓道銘、秦問也暗中使人散播梁國將向大楚稱臣的消息,但不要說朝中王公大臣了,一些激進的士子書生猶覺得此事不容接受。

自春秋以降,儒學經義就明確了「分封為藩、臣服為屬、華夷有別」的原則。

梁國稱臣,可以說是大楚的屬國,但梁國與蜀國一樣,其軍政自成一

系,除了稱藩納貢之外,內政軍事完全不受宗主國的干涉。

這跟著金陵逆亂之後,迫於形勢分封信王楊元演據淮東為藩,是有極大區別的。

至少在心理上,大楚臣民會認為淮東始終是大楚的組成部分,甚至早年延佑帝為顏面好看,也宣稱封藩信王於淮東,是為更加有效的抵達梁軍南入。

藩國,即有藩籬之意。

周分封諸侯以及漢高祖分封諸子就藩,最初的目的都為了拱衛中央王權,而前朝中後期諸藩林立,那也是被視為地方割據勢力。

然而沒有人會認為梁國及蜀國稱臣之後,就是大楚的一分子,梁國始終是梁國,梁國國主始終梁君而非楚臣。

隨著韓謙身份的轉變,淮西納入梁國疆域,南界直抵大楚中樞,誰堪承受?

當然了,從儒學經義上講,韓謙是正而八經通過禪讓,得繼梁國國主之位,卻又不能算叛投敵國,目前是有不少士子、官吏上書,要求朝廷收回淮西、敘州等地,但出兵進剿的聲音還談不上多響。

進靜海門,沿著皇城西側的大道穿過大半個金陵城,便到韓家在金陵城西南角的府邸。

此時韓府左右前後的宅邸都清空出來,駐以兩百多侍衛親軍,用以監管韓府,但韓府之內還算平靜,暫時沒有兵卒官吏隨意闖進去滋擾;另外,內侍府每日也會照著人頭送來果蔬菜肉油鹽米面。

是和是戰,在朝中拿出最終的定論之前,暫時卻也不會將韓道銘、秦問、雲朴子及韓府中人視同戰俘囚犯對待。

馮翊、文瑞臨進入韓府,除了韓道銘、其子韓建吉、秦問、雲朴子等人外,老爺子韓文煥須皆白,一改往日的嗜睡昏沉,精神抖擻的走進明居堂參與秘議。

「目前金陵滿城風議,對我大梁頗為不利,你此去梁州,李知誥到底是什么心思……」秦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