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戰後(2 / 2)

楚臣 更俗 3222 字 2021-01-18

隨呂輕俠、周元離開梁州,東奔西逃最後投附蒙兀人的安吉祥,心頭怎么也不可能有多痛快。

他是凈過身的宦臣,無法成家立業,早年又是流落街頭被晚紅樓暗中收養的孤兒,這時候身邊沒有親人相隨。

他與周元等人也不投契,年節不想留在冷冷清清的宅院里與幾名老仆干瞪眼,天一早就走到東市的醉陽樓飲酒,於二樓倚窗看城中鱗次櫛比的屋檐之上的積雪,心情才稍稍舒暢些。

遠遠看到刺史府戶曹主事魏明府騎著一頭瘦驢,在醉陽樓前停下來,見他將瘦驢交給老仆牽著,人也朝醉陽樓里走來,心里奇怪,魏明府大過年這么早也跑來飲酒?

「這么巧,安大人也在這里飲酒?」顧明府登樓看到安吉祥坐在窗前,頗為詫異的拱手問道。

顧明府算是孟州城里不多能說得上幾句話的人,安吉祥站起來還禮,請他到窗前坐下,著伙計給顧明府添了一只酒杯,心想如此清冷的上午,能有人陪著飲酒,絕不能算是一件壞事。

「安大人以為梁軍什么時候會打孟州?」顧明府飲了一杯酒,搓著冰僵的手,壓低聲音問道。

「誰知道呢?」安吉祥苦澀一笑,說道,「興許梁主覺得趙帥不再是什么威脅,留著孟州不打,先取關中呢……」

在安吉祥看來,梁軍即便要打,也必然會等到河淮解凍之後再出兵。

到那時東梁軍無法威脅豫西,同時也必然會擔心武陟大壩會被梁軍挖開,使禹河之水重歸故道,重新將汴梁與孟州分隔開來,那樣的話,朱讓就未必敢直接調汴梁兵馬來援孟州。

而蒙軍在澤、潞兩州好不容易湊出三萬兵馬,要拒梁軍從沁陽東進,也無法南顧;這種情況下,才是梁軍攻打孟州的最好時機。

當然,趙孟吉此時未必會繼續為蒙兀人賣命,韓謙要是能掌握趙孟吉的這種心態,就有可能留著孟州不打,先取關中。

安吉詳意興闌珊之言,顧明府似乎也沒有往心里去,又飲了一杯酒,蹙著眉頭說道:「今日醉陽樓的酒,怎么澀了些許,別是攙了水?大過年的,偌大的酒樓也沒有准備什么下酒菜啊……」

「店主哪里會想到有你我兩個閑人今日趕早來飲酒啊?」安吉祥笑道。

「聽消息說南陽很快就要將呂夫人、周大人他們調往太原,安大人也會一起去太原吧——安大人行程定了知會一聲,我好在宅子里擺一席酒給安大人送行。」顧明誠說道。

「我這半殘之生,顛沛流離多年,去太原又有什么用,還不如繼續留在趙帥帳前聽候差遣,」安吉祥凄然一笑,說道,「再怎么說,孟州的冬天,總是要比太原好捱一些。」

「安大人不去太原?」顧明府頗為驚訝的問道。

「不去,不去,當初逃來孟州是貪生怕死,現在又沒有刀架在脖子上,何苦受車馬勞頓之苦,」安吉祥飲了一杯酒,也是心情作怪,咂嘴道,「這酒今日真是澀了許多。」

「我宅子里還存著兩壇好酒,只是剛起早就聽我家那婆娘嘮叨,耐煩不得,便躲出來飲酒——要不安大人隨我回府里去飲酒,聽我家婆娘嘮叨,總歸比這里熱鬧一些?」顧明府問道。

「行。」安吉祥現在也是隨遇而安,大過年要能有一處與人飲酒地,也不會孤零零跑醉陽樓來,聽顧明府提議,便豁然起身,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逃離這里。

顧明府作為戶曹主事,職微官小,就住醉陽府對街一條小巷子的角落里,走三四百步便到,吱呀推開院門,震落門檐上的一捧積雪,有些

許落進安吉祥的衣領子里,冷得他脖子直哆嗦。

安吉祥一邊躬著身子,從脖子里挖出殘雪,一邊與顧明府穿過垂花廳,往中庭走去。

安吉祥知道顧明府兩個兒子早夭,院子里除了兩個老仆,就只有妻室趙氏同住,但此時中庭院子里悄無聲息,看不到一個人在。

推開堂廳木門,里面正燒著火盆,熱汽騰騰,安吉祥看到有三人已經坐在廳中飲酒,似乎專等他與顧明府過來。

看三人臉面陌生,不是顧明府府上的仆人,也不像是孟州刺史府及軍中的將吏,穿著打扮也極其普通,像是普通的趕車馬客。

這樣的人卻坐在顧家大堂之上飲酒,安吉祥怎么不驚?

「安大人看到新朋友,怎么就不願意坐下來喝一杯水酒了?」為那個多少透漏出些書生氣的漢子,笑著看過來問道。

「你們是什么人?」安吉祥警惕的厲聲問道。

「我要是自報家門,安大人豈不是更不敢坐下來喝酒了?」那人笑問道。

「那就當我沒有來過,告辭。」安吉祥拱拱手,便要告退。

「安大人都猜到我們是洛陽來的,也不賞陪一杯水酒?」那人問道。

「……」安吉祥不答話,就在站在門口,往屋中三人臉上打量。

「洛陽軍情參謀府北司同知事張士民,見過安大人,」那人站起來,從懷里取出一封信函,說道,「原本我家君上著北司殷鵬殷大人過來見安吉祥,但殷大人臨時有事脫不開身,便著我攜君上的詔函,過來見安大人……」

安吉祥還是認得韓謙的字跡,這么丑的字跡,別人想模仿也難,看韓謙在詔函里寫有當年他隨張平在敘州監軍的一些舊事,更能證實這封詔函不是別人偽造來詐他。

他將詔函遞還給張士民,說道:「我在孟州不過是廢物一個,你們要是想招降趙孟吉,我怕是幫不上什么忙。」

「安大人見過君上的詔函,便能猜到我們此行的意圖,怎么能說幫不上忙?」張士民笑道,「趙孟吉身邊有人盯著,蕭衣卿也必然會防備我們過來招撫趙孟吉,也多半會留有暗手——我們或者明府貿然去與趙孟吉接觸,很可能會壞事。安大人倘若願意居中傳話,洛陽他日必有安大人的一席之地。安大人難道到這時候,還甘願被呂輕俠、周元他們牽著鼻子走嗎?」

「慈壽宮變,與我無關,事後隨逃也只是貪生怕死……」安吉祥說道。

「君上當然早就查清楚安大人並非呂輕俠的傀儡,延佑帝之死也非安大人所害,可嘆陳如意對呂輕俠忠心耿耿,臨了卻還是要被呂輕俠殺了滅口——我們一直都有關注安大人,相信安大人跟呂輕俠這些人不是一丘之貉,這才會求到安大人跟前來。」張士民說道。

安吉祥嘆了一口氣,說道:「當年君上暗助王邕動兵變,趙孟吉有家難歸,心里不可能沒有怨恨;而他此時好歹統領大軍、坐鎮一方,即使君上兵奪孟州,他猶可以退守澤州,助蒙軍與君上分半壁江山,恐怕也不會輕易將身家性命交到他人手上。」

見安吉祥都換了語氣、稱謂,張士民請他坐下來說話:「軍國之事,或勝或負,趙孟吉這樣的人物,哪里會有什么看不透的?再說趙孟吉、王孝先的家小,也是君上說服蜀主不加以殺害,而是送往金陵囚禁,這個情趙孟吉可以不念,但也不能當不存在。而只要趙孟吉能歸附大梁,從金陵迎歸家小團聚指日可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至於趙孟吉歸附大梁的地位及待遇,君上也說了,他要是願意率部鎮守孟州,君上想任他為孟州府制置使,統領其部兵馬。又或者他有其他什么想法,但總歸這要安大人問過他之後,才會清楚……」

「君上可有遣人去見蔚侯王孝先?」安吉祥問道。

張士民這次過來,是代表北司先招撫安吉祥,為後續招撫趙孟吉及諸部將做好鋪墊工作,一些事情自然不會瞞他,說道:「蔚侯王孝先剛愎自用,性情孤戾,君上指示重點做趙孟吉的工作……」

安吉詳點點頭,沒想到洛陽的工作做得如此細致,難怪軹關陘一役會打得如此順利,說道:「烏素大石當初決定將蔚侯王孝先留在鳳翔,而將趙孟吉調到孟州來,就是擔心趙孟吉心思不穩,將其部調到孟州方便控制。不過蔚侯王孝先性情孤戾,難以回頭,其部將卻未必願意以身去擋大梁精銳的兵鋒,而王孝先部下,有很多乃是趙孟吉的舊吏,君上此時就有心想說降趙孟吉,也意在於此吧?」

張士民點點頭,承認安吉祥的推測。

過去兩年王元逵、王孝先在渭水兩岸出大量的屯田,招攬流民以為屯丁,又在蒙軍的支持下,大舉修造防寨,軍事實力都得到相應的提升。

真要照既定的計劃,先從隴右驅逐平夏人,占領秦州,然後再兵分路,一路從西面翻越隴山進攻鳳翔的西翼,一路從梁州經陳倉等道進入鳳翔的南部地區,即便是攻取鳳翔,也將有無數場硬仗要打。

單純從東翼的軍事資源投入,留著趙孟吉不急於招降,並不會增加東翼的軍事防御壓力,但考慮到大梁下一步的重心乃是收復鳳翔軍,能不能成功招撫趙孟吉,或許對王孝先的影響並不大,但對王孝先的部屬將吏,心理沖擊是巨大的。

當然,招撫也好、招安納降也好,不同的階段,開出的條件也是不一樣的。

趙孟吉能否及時投附大梁,不僅能和平解決孟州歸屬問題,對西翼的戰事影響力,韓謙願意給予更多的優待,但接下來還是要看軹關陘一役對趙孟吉的觸動夠不夠深了。

約定由安吉祥攜印信找機會接觸趙孟吉,而在孟州城中,有什么事情安吉祥單線找顧明府聯絡,張士民等人談妥事情後則在孟州城里潛伏起來,盯著城里的風吹草動,也等候進一步的消息……</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