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三章 楚宮月(2 / 2)

楚臣 更俗 2631 字 2021-01-18

但即便如此,每年楚境也有大量的銅及金銀,流向梁國。

這是困擾楊恩及沈漾他們許久,卻又沒有辦法解決的一個問題。

而這還僅僅是一系列問題中的一個,梁國大宗商貨以極其低廉的價格流入楚境,更令人頭痛。

僅鐵器一項,太和五年統計各貿易點的交易量就突破六百萬斤,算上私運入境的,應該要過一千萬斤,然而梁國鐵器質量精良不說,同等質量的鐵器售價卻要比楚境所產的鐵器低四到五成,通過正常的手段難以限制。

不要說民辦冶匠礦場了,太府局、將作監所轄的冶鐵所,除了鑄造兵甲所用外,鐵料無法售往州縣,近年來都陷入不敷出的困境。

目前看梁國還每年向大楚進貢一百萬緡的貢賦,但因為楚境鐵業蕭條,轉鐵轉運使司僅鐵稅損失就過五十萬緡。

雖然滎陽一役之後,他與沈漾等人商議著想要限制梁國商貨入境,但奈何楚境之內沿江諸州縣,參與楚梁商貨貿易的地方勢力得利甚豐,這事拖了兩年,朝野爭議紛紛,都不得有絲毫的進展。

雖然此時看似大楚在南面也是連連斬獲大捷、攻城掠地,國勢強盛一時無兩,然而楊恩、沈漾他們心里清楚這些戰果與梁軍在軹關陘斬獲大捷區別有多大。

目前也只能看到能不能在今年成功攻陷建州、福州,將閩地盡收大楚疆域,要是一切順利,今年或許還能重提限制梁國商貨入境之事。

雖然新帝還沒有親政,楊恩還是細細將里面的曲折跟他解說明白,唯望他親政之後,知道哪些才是真正的國本、民本。

「都說大楚海宴河清、人傑地靈,難道一枚小小的銅子,也不及撮爾梁地?」少年憤懣不滿的質問道。

楊恩無言以對,只能請罪說道:「老臣無能……」

「彬兒,跟侯爺在聊什么呢,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清陽走將大殿里來,問道。

「母後叫我學習奏章,孩兒有諸多不解之處,將內府、張平召來相詢,」少年說道,「這韓謙還真是可恨,明里對大楚稱臣,實則附在大楚身上吸血——待黃慮、顧芝龍打下閩地,大楚一定要給梁國一個教訓。」

清陽秀眉微蹙,只是說道:「彬兒勤勉學習是應該的,但也要體恤侯爺與張大人這么晚必定困乏。要做一個

好的君王,不能夠體恤臣僚可是不行。有什么事明日再問不遲,你也該早些去歇息。」

「沈相言梁軍奪軹關陘大捷,旋即能克關中,屆時必將是大楚強敵。然梁軍形勢已成,盟約卻不能輕棄,需大楚上下齊心協力,才不致受梁軍威迫,」少年頗為堅持的說道,「孩兒也深感時間緊迫,需學習的地方又太多……」

「一口吃不成胖子,難不成今天耽擱了,大楚江山就亡了?」清陽蹙著秀眉,略有些不悅的問道。

「閑時思悟,方能融會貫通,陛下要學治軍治政,壯大祖宗基業,也不需急於一時,還是要休息好,要有強健之體魄。」楊恩說道。

「好吧,那孩兒先去歇息了。」少年將奏章放回到御案上,跟清陽告退,在十數內侍、宮女陪同下往後面的寢殿走去。

清陽拿起奏章看了看,說道:「沈相的措辭越來越嚴厲了,地方真能禁之?」

「難。」楊恩回道。

清陽也沒有多說什么,就讓楊恩、張平告退,她坐到御案之後,細看沈漾在奏疏之後所附的票擬,過了片晌才問像影子般跟隨在她身後的雷成:

「韓謙此役重創蒙軍元氣,又奪得蒲晉等地,接下來怕是真如沈漾所言,很快就要出兵收復關中了吧?彬兒現在對哀家的話,也多少有些不耐煩了,卻對楊恩言聽計從,楊恩、張平他們平時教彬兒的東西,沒有歪到哪里去吧?」

「陛下為楚君,楊恩、張平為楚臣,所言所思所慮都再正確不過,」雷成說道,「老奴這兩年精力已是不濟,怕是難以再伺候太後身邊……」

他能說什么?

延佑帝遇刺身亡時,新帝也早就到了記事的年齡;隨著年齡漸長,對當年的舊事也必然有自己的思量。

即便不提楊恩、沈漾等人的影響,新帝有著初生牛犢不畏虎的少年天性,對大楚這幾年以來所采取的綏靖懷柔策略漸感不滿,在雷成看來,並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這幾年來,在沈漾等人的治理下,還是采取諸多壓制鄉豪宗閥的措施,大力獎勵農耕,修建道路水力,給軍民休養生息,人丁滋長,國力也得到相當的提升。

雖說鄭暉、黃慮、顧芝龍等人收復嶺南、閩地,根本不能跟大梁兵馬這些年所經歷幾場艱苦而卓絕的戰事相提前論,卻叫朝廷少壯派勢力得到滋長,收復淮西、鄧均等地的聲音又漸有冒頭的趨勢。

早初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等人,從大局出還是擔心河淮之地盡落蒙軍之手,會危及江淮,但軹關陘大捷甚至直接扭轉梁蒙之間的力量對比,大梁軍收復關中在際,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等人的態度自然也就隨之逆轉過來。

梁楚終非一國。

楊恩也好、張平也好,沈漾、杜崇韜以及周炳武等人,身為楚臣,他們一旦與朝中少壯派的聲音合流,梁楚關系必將面臨嚴峻的考驗。

這一切甚至不是長信太後所能改變的。

目前最關鍵的,還是要看,是先楚軍收復閩地,還是大梁先收復關中……

大梁先收復關中,西翼無憂之後,將能騰出大量的精銳兵馬,用於其他方向的防御,梁楚之間的和睦關系應該還有維持下去的可能,但倘若顧芝龍、黃慮先攻陷閩地全境,而到時候梁軍主力還陷在關中,就難保沈漾、杜崇韜、周炳武等人沒有先下手為強的心思。

雷成相信長信太後早就考慮到這一切,這時也該是他與蔡宸從長信太後身邊退出去的時機了。

「你與蔡宸現在都要請去,怎么,你們就斷定梁楚兩國一定會大打出手?」清陽心煩意亂的盯著雷成問道。

「……」雷成沉吟片晌說道,「君上要我們致仕後也是留在金陵養老,絕不會叫太後難做。」

「哀家都不怕,你們怕什么?你便是死,也要死在這宮里,」清陽幽幽說道,「再過兩三年,彬兒親政,朝廷的軍國大事就都由彬兒與群臣決定,到時候梁國是和也好,是殺得屍橫遍野也好,哀家一個婦道人家,深居宮禁也無權過問,也沒有什么好為之煩心的……」

「是。」雷成應了一聲,心想長信太後即便將壽王楊致堂斗下去,也狠狠打壓過來沈漾的氣焰,但軍政之事還是由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鄭榆、張潮等人執掌,或許便已經料到會有這一刻吧?

「這么說,韓謙今年真是緊接著就要出兵拿下關中了嘍?」清陽緩了一口氣,又盯著雷成問道。

雷成沒有點頭承認,也沒有搖頭否認。

清陽揮了揮手,叫雷成退下先歇息去,她叫宮女將大殿里的燈燭滅去,打開殿門,任如水的明月光鋪照在打磨得光滑的石地上,從氤氳的月光里,仿佛看到當年女扮男裝的自己,在湘南的山水間行走……</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