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三章 洛陽(四)(1 / 2)

楚臣 更俗 3244 字 2021-01-18

將被擋在轅門道側的十數人叫過來,確是周元之妻趙氏及妾室田氏以及兩個子媳,還有年僅十四歲妾生子周生喬,剛才便是他看到蘇紅玉、春十三娘出聲叫喊,引起李知誥的注意。

周妻她們在幾個到最後都不忍棄之而去的老仆陪同下,今日趕到監察府大獄過來探監,沒想到李知誥與雲朴子過來,她們被擋在府獄轅門之外不得進去。

李知誥對周元府上的婦孺不熟悉,但蘇紅玉、春十三娘跟她們多有走動。

周妻趙氏已經是白蒼蒼的老嫗,周妾田氏卻是個剛三旬出頭的美婦人,乃是周元在金陵時得任工部侍郎的次年所納。

呂輕俠、周元等人被趙孟吉囚禁押送到洛陽後,周元乃至其子周文、周興的幾個妾室拿到休離書後,就與周家脫離關系,攜帶在周家本來就沒有什么地位、因此也沒有不赦罪狀在身的子女,或在洛陽直接入籍,或搭乘往返江淮的商船返回故土投靠家人。

唯有田氏得周元寵愛,入周府之前又是孤女,自幼寄身妓寨,得周元贖身還頗為感恩,此時猶攜幼子周生喬還與趙氏以及周家其他十數婦孺居住在一起,等候著監察府對周元等人的最終判決。

李知誥將她們喊過來一起往獄中走去;然而還沒有等他們走將進去,就看到馮翊、孔熙榮在數騎扈衛的簇擁下,策馬而來。

「這么熱鬧的事,怎么能獨缺了我們兩個?」馮翊笑嘻嘻的跳下來,將韁繩扔給扈隨。

孔熙榮一臉苦笑,他這些天趕往潼關、河津確定第一中央行營軍駐地的建設情況,昨夜回到洛陽,欲與參謀府最後確定行營軍的將職人員名單,諸事在身,還是被馮翊硬拽過來。

「可惜不能將君上拽過來,要不然當年臨江侯府的舊人可以搞個大團圓了。」馮翊腆著臉說道。

「不是不能,是沒膽吧?」春十三娘奚落他道。

「倒也不至於沒膽,上陽苑盯著的人太多,稍稍放肆一點,不那么守規矩,無數人唇槍舌劍交加攻打過來,誰抵得住?」馮翊說道。

韓謙是破除了太多的規矩,但韓道銘、顧騫、馮繚、朱珏忠乃至郭榮、袁國維等人,一個個都想著將規矩立起來,以示威儀,馮翊再肆無忌憚,也不敢去犯眾怒。

蘇紅玉頗為感慨,心想當年的臨江侯府,說物是人非也不假,畢竟楊元溥、李普、李沖、陳德等人皆故,但當年的臨江侯府左右司以及丞署諸多老人,知誥與郭榮、孔熙榮、馮翊、柴建以及安吉祥、袁國維,皆在洛陽聚,夫人、周元及惜水則在洛陽成為階下囚。

也就張平、姜獲等人留在金陵。

…………

…………

午前獄卒兩次搜獄,防止刑徒夾藏什么尖銳之物,周元意識到今日有別往日,但他算著日子,更期待家人今日過來探監,卻沒有想太多。

午後一隊獄卒走過來,將他及其子周文、周興都戴上鐐銬帶出囚室。

走到通往衙堂的夾道里,周元看到呂輕俠、姚惜水也被獄卒從女監押解過來,心里有些虛,忍不住感慨問道:「這是到時候了?」

呂輕俠抬頭看了周元一眼,問道:「怕了?」

「……」周元看了身後兩個兒子一眼,沒有回答呂輕俠的問題,喃喃自語的問道,「卻是不知道韓謙將我們賣了個什么價錢,這時候才將我們押往金陵!」

他們先被趙孟吉囚禁起來,之後又被押送到洛陽,即便直系家屬可以探監,但周家婦孺此時也是受監視居住,周元、呂輕俠他們半年來都完全不知道外界形勢展到什么地步了。

不過,他們對自己的命運會是如何,心里已經沒有任何奢望,也早就認定韓謙沒有直接處死他們,是因為他們對韓謙最大的作用,是送到金陵受刑。

走進獄司衙堂,周元等人才赦然看到李知誥、馮翊、孔熙榮、雲朴子、春十三娘、蘇紅玉坐在堂上;其妻趙氏、妾田氏等人也是站在衙堂的角落里。

周元怔然而立,接著又下意識朝呂輕俠、姚惜水看去。

他並不知道形勢生了什么變化,但李知誥坐在衙堂之上,在洛陽職官體系之中層次不低的府獄知事也只是敬陪末席,也能想到他們的命運,或許沒有送金陵受審那么悲慘。

「這么快就攻陷關中了?」呂輕俠似是喃喃自語,悵然望向衙堂之外的晴空。

雲朴子與韓文煥、雷九淵三人,年事已高,不再擔當任何職事,但在洛陽地位高崇,李知誥與雲朴子並案而坐,作為韓謙嫡系親信的馮翊、孔熙榮坐在下,她也猜到李知誥必然放棄梁州軍的兵權,調入洛陽出任高位了。

而導致這一局面的生,必然是梁軍已經收復關中,使雍州與梁州渾在一體了。

「戰事在五月下旬就結束了,」李知誥慨然說道,雖然他軹關陘大捷之後就確信收復關中不會存在什么難度,但也能理解呂輕俠的感慨,「君上也念及舊情,無意將你們送往金陵受審,打算用梁律判處你們的罪刑……」

「收復關中,他是不需要再照看金陵的顏面了,又或者說金陵軍民倘若因為此事激憤不已,挑起事釁,反倒能給他易客為主、出兵金陵的借口吧?」呂輕俠說道。

「我說呂宮使啊,你都淪落到這地步,也該放下身段了啊,」馮翊呲然一笑,說道,「趙孟吉將你們押送來洛陽時,要不是知誥拿自家的前程替你們求情,早就將你們送去金陵受刑,洛陽何苦去沾惹這是非?你以為你們真能算得上什么籌碼?要是你真能窺破韓謙的心胸,能一步步落到今日的境地?再者說,前朝覆滅不過短短三十余載,天下重歸一統,結束割據戰亂,乃是億萬生民所思所念,難不成這些還不夠,需要拿你們去激怒金陵挑起事釁,以作拙劣的借口?一定要說什么借口,詩經有曰:普天之下,莫非王王,率土

之濱莫非王臣;孔子曰:一匡天下;孟子曰:四海之內若一家——這些聖聽聖言,哪一條哪一點,不比你們光明正大得多?當然,你們能做出屈身胡虜的劣行來,這些道理想必也是不懂的!」

「……」呂輕俠張口結舌,沒想到她有朝一日,會被馮翊這個浪盪子數落得啞口無言。

「我說韓謙的決定真沒有錯,真就是應該將你們永遠都關押起來,拿一堆的道德文章,讓你們每天朗讀不休,反思反思你們這些年做的破事。」馮翊爽利勁來了,咬起人也是窮追猛打。

「君上待人仁厚,不管你們的罪責如何,也只是判處你們的罪刑,不會誅連旁人——我到洛陽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太過忙碌,今日才得脫身看望夫人,還望不要見怪。」李知誥說道。

「你們也不要再擰了,前朝破滅,天下四分五裂,李姓子弟、你我都是家破人亡,同時又有多少生民掙扎於水深火熱之中?然而造成這一切的,也都早就物是人非。難不成你們以為今日之大梁,還是害舊朝破滅、害你們家破人亡之大梁?還要將心里的怨恨,渲泄到今日大梁的君臣、子民頭上?」

雲朴子感慨萬分的勸道,

「知誥的顏面夠大,已經請得君上著監察府只判你們二人終身監禁,而你們能將晚紅樓散於諸地的弟子名單交出,我豁出老臉去,也會請君上給他們妥當的安置,也會請君上賜給老道一座道觀,使你們同在其中修身養性。你們即便心里怨念不消,也可能不去理會這世道的是是非非……」

趙孟吉雖然在孟州將呂輕俠等人一網打盡,但還有一些晚紅樓潛伏於孟州之外的弟子沒有落入法網。

韓謙是可以給呂輕俠他們一些優待,比如終身在一座道觀之中軟禁起來,絕對要比丈余囚室之中了此殘生要滋潤得多,但前提是呂輕俠他們也要拿出一些誠意來。

當然,也只有將晚紅樓的殘余勢力一網打盡後,才能稍稍放松對呂輕俠等人的監管,不至於再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要不然的話,韓謙留下他們的性命,真就是給李知誥、雲朴子天大的顏面了。

「……」呂輕俠看了神sè頹喪的姚惜水一眼,長嘆一口氣,她此時心里也清楚,再多的掙扎抵抗,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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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輕俠最終還是交出晚紅樓潛伏於別地的弟子名單,而後續無論是甄別追捕也好、勸降也好,甚至將一部分潛伏在河朔、河東境內的晚紅樓弟子說服倒戈,為軍情司所用,那都是奚兒所負責的事。

呂輕俠、周元、姚惜水判處終身監禁,送入雲朴子所在的流雲觀監禁起來;雖說他們不能走出流雲觀半步,但在觀里還算閑適,每天還能閱看邸報,了解外界生的諸多事務;甚至還能接觸到洛陽綜合學院編修的新學書冊,叫她們了解到以往所窺探的機密,實則是何等的簡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