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香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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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之後,我有一段時間沒見到 楊,她也許是忙著找醫生為陳教授治病,也許是在料理那些遇難者的後事。這次考古隊又死了不少人,有關部門當然是要調查的,我怕被人查出來是摸金校尉,就盡量避重就輕,說得不盡不實。進入沙漠去考古,本身就有很大的危險系數,但是一下子死了四個人,一個老師三個學生,還瘋了一個教授,在當時也算是一次重大事件了。

說話休繁。且說有一天胖子找了倆甜妞兒去跳舞,讓我也一起去,我前些天整晚整晚地做噩夢,頭很疼,就沒跟他們一起去,獨自躺在床上。忽然一陣敲門聲,我答應一聲從床上起來,心中暗罵,姥姥的,大概又有人來調查情況。

開門一看,卻是多日不見的 楊,我趕緊把她請進屋里,問她怎么找來這的, 楊說是大金牙給的地址。

我奇道:你認識大金牙

楊說:就算是認識吧,不是很熟。以前我父親很喜歡收藏古董,和他做過一些生意,陳教授和他也是熟人。今天來找你是為了把你和胖子的錢給你們,過兩天我准備接陳教授出國治病,這期間我還要查一些事,咱們暫時不會再見面了。

我原本都不指望了,現在一聽她說要給錢,實是意外之喜,表面上還得假裝客氣:要回國了陳老爺子病好些了嗎我正想去瞧瞧他。您看您還提錢的事,這多不合適。我們也沒幫上什么忙,凈給您添亂來著,你們美國人也不富裕啊,真是的,是給現金嗎

楊把錢放在桌上:錢是要付的,事先已經說好了,不過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我心想不好,這妮子怕是要報復我吧,也許又要掏我的老底,心中尋思對策,順口敷衍:您能有什么事求我看來有錢人也有煩惱啊,總不會是想讓我幫著你花錢吧

楊說:你我家中的長輩,算得上是同行了。當初我外公金盆洗手,不再做倒斗的營生,是因為摸金校尉這一行極損陰德,命再硬的人也難免會出意外。我希望你今後也就此停手,不要再做倒斗的事了,將來有機會你們可以來美國,我安排你們

我聽到此處,就覺得心氣兒不太順,美國妞兒想讓我投到她門下,以後跟她混,好歹俺老胡也是當過連長的,寄人籬下能有什么出息,更何況是求著女人,那往後豈不更是要處處順著她,那做人還有什么意思,於是打斷了她的話:好意心領了。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摸金校尉這行當是不太好,但是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好事可以變壞事,壞事也可以變好事,這就叫辯證唯物主義。既然你知道了我是做倒斗的,有些事我也就不瞞你了。我是有原則有立場的,被保護起來以及被發現了的古墓,我絕不碰。深山老林中有的是無人發現的大墓和遺跡,里面埋著數不盡的珍寶,這些東西只有懂風水秘術的人才能找到,倘若不去倒這些斗,它們可能就會一直沉睡在地下,永遠也不會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了。另外自然環境的變化侵蝕,也對那些無人問津的古墓構成了極大威脅,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楊見我振振有詞,無奈地說:好了,我一番好意勸你回頭是岸,想不到你還挺有理。倒斗倒得理直氣壯,天下恐怕再沒第二個你這么能狡辯的人了。你既然如此有骨氣,我倒真不免對你刮目相看,剛才的話算我沒說,這筆錢想必你是不肯要了

我連忙把手按到裝錢的紙袋上:且慢,這筆錢算是你借給我的就按中國人民銀行的利率計算利息。

晚上,胖子在燈下一張張地數錢,數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數不清楚,這也怪不得他,我第一次見這么多錢也發蒙。

胖子干脆不數了,點上根煙邊抽邊對我說:老胡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呢,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你怎么能說這錢是借的可倒好,還得還那美國妮子利息,我看不如咱倆撤吧,撤回南方老家,讓她永遠找不著,急死她。

我說:你太沒出息,這點小錢算什么,將來我帶你倒出幾件行貨,隨便換換,也夠還她的錢了。咱們現在缺的就是這點本錢,有了錢咱們才能不擔心明天吃什么,有了經費,才可以買一些好的裝備。現在開始咱就重打補丁另開張,好好准備准備,我一定要倒個大斗。

我們倆一合計,深山老林里隱藏著的古墓也不是那么好找的,還不定什么時候能找著呢,這些錢雖然多,但也怕坐吃山空。

胖子是個比較現實的人,他覺得大金牙那買賣不錯,倒騰古玩絕對是一個暴利行業,尤其是賣給老外,不過現在常來中國的老外們也學精了,不太好騙,但是只要真有好東西,也不愁他們舍不得花錢。

胖子說:老胡你說咱倆投點資開個店鋪怎么樣收點古玩明器去賣,說不定干好了就省得倒斗了,倒斗雖然來錢快,但是真他媽不容易做。

我點頭道:這主意真不錯。胖子你這個腦袋還是很靈光的嘛。現在咱們資金也有了,可以從小處做起,順便學些個古董鑒定的知識。

於是我們就到處找鋪面,始終沒有合適的地方,後來一想也甭找鋪子了,先弄點東西在潘家園擺地攤吧。

潘家園的特點就是雜,古今中外大大小小,什么玩意兒都有,但是非常貴重的明器比較少見,那都是私下里交易,很少擺在市面上賣的。

我們一開始經大金牙指點,就在郊區收點前清的盆碗壇罐、老錢兒、鼻煙壺、老懷表之類的小件兒,拿回來在古玩市場上賣。

可能我這輩子不是做買賣的命,眼光不准,收的時候把不值錢的東西當寶貝收來了,收來了值錢點的東西又當普通的物件給賣了,一直也沒怎么賺著錢,反而還賠了不少。

不過我們這些小玩意兒收來的時候,都沒花太多的錢,虧了些錢也不算什么,主要是練練眼力,長些學問。在潘家園混的時間長了,才知道這行當里的東西實在太多太深了,甚至比風水還要復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

話說這一日,快到晌午了,古玩市場顯得有點冷清,沒有太多的人,我跟胖子大金牙圍在一起打跑得快。

正打得來勁,忽然前邊來了個人,站在我們攤位前邊轉悠來轉悠去地不走,胖子以為是要看玩意兒的,就問:怎么著,這位爺,您瞧點什么

那人吞吞吐吐地說道:甚也不瞧,你這收不收古董

我舉頭打量了一番,見那人三十六七歲的樣子,紫紅色的皮膚,一看就是經常在太陽底下干農活;穿得土里土氣,拎著一個破皮包,一嘴的黃土高坡口音。

我心想這人能有什么古董,跟大金牙對望了一眼。大金牙是行家,雖然這個老鄉其貌不揚,土得掉渣,卻沒敢小瞧他,於是對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穩住他,問明白了再說。

我掏出煙來遞給這位老鄉一支,給他點上煙,請他坐下說話。

老鄉顯然沒見過什么世面,也不太懂應酬,坐在我遞給他的馬扎上,緊緊捂著破皮包,什么也不說。

我看了看他的破皮包,心想這哥們兒不會是倒斗的吧,跟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或者他這包里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我盡量把語氣放平緩,問道:老哥,來來,別客氣,抽煙啊,這可是雲煙。您怎么稱呼

老鄉說:叫個李春來。他可能是坐不習慣馬扎,把馬扎推開,蹲在地上,他一蹲著就顯得放松多了,抽煙的動作也利索了不少。

大金牙和胖子倆人假裝繼續打牌。這行就是這樣,談的時候不能人多,一來這是規矩,二來怕把主顧嚇走,一般想出手古董的人,都比較緊張,怕被人盯上搶了。

我一邊抽煙一邊微笑著問道:原來您是貴姓李啊,看您年紀比我大,我稱您一聲哥。春來哥,您剛問我們收不收古董,怎么著,您有明器想出手

李春來不解:甚明器

我一看原來是一菜頭啊,於是直接問他:是不是有什么古董之類的東西想出手能不能讓我瞧瞧

李春來左右看了看,小聲說:餓有只鞋,你們能給多少錢

我一聽氣得夠戧,你那破鞋還想賣錢,他娘的倒貼錢恐怕都沒人願意要。不過隨即一想,這里邊可能不是這么簡單,便捺著性子問:什么鞋誰的鞋

李春來見我為人比較和善,膽子也大了一點,便把皮包拉開一條細縫,讓我往里邊看。我抻著脖子一瞧,李春來的破皮包里有只古代三寸金蓮穿的綉花鞋。

李春來沒等我細看,就趕緊把破皮包拉上了,好像我多看一眼,那只鞋就飛了似的。

我說您至於嗎,您拿出來讓我看看,我還沒看清楚呢,這鞋您從哪弄來的

李春來說:老板,你想要就說個價錢,別的就甚也別管嘞。

我說:春來哥,您得讓我拿到手里瞧瞧啊,不瞧清楚了怎么開價我又壓低聲音說:您是不是怕這人多眼雜要不我請您去前邊館子里,吃整個肉丸的羊肉餡兒餃子。我經常去那個餃子館里談生意,清靜得很,到時候我看要真是個好玩意兒,價錢咱們好商量,您看行不行

李春來一聽說吃羊肉餡兒的餃子,饞得咽了口唾沫:好得很,咱們就不要在這日頭底下曬暖暖了,有甚事,等吃過了酸湯水餃再談。

我對大金牙和胖子使個眼色,便帶著李春來去了鄰街的一間餃子館。這間羊肉餃子館在附近小有名氣,店主夫婦都是忠厚本分的生意人,包的餃子餡兒大飽滿,風味別具一格,不僅實惠,環境也非常整潔。

此時將近晌午,馬上就快到飯口了,吃飯的人越來越多。我常來這吃飯,跟店主兩口子很熟,打個招呼,餃子館的老板娘把我們帶進了廚房後的庫房,給我們支了張桌子,擺上椅子和碗筷,就去外邊忙活生意。

這地方是我專門談生意的單間,倉庫里除了一包包的面粉就沒別的東西了,每次吃完飯,我都不讓店主找零錢,算是單間費了。

我對李春來說:春來老哥,您瞧這地方夠不夠清靜,該給我看看那只小花鞋了吧

李春來的魂早被外邊飄進來的水餃香味給勾走了,對我的話充耳不聞,迫不及待地等著開吃。

我見狀也無可奈何,唯有苦笑,我推了推他的胳膊說:別著急,一會兒煮熟了老板娘就給咱們端進來。您這只鞋要是能賣個好價錢,天天吃整個肉丸兒的羊肉水餃也沒問題了。

李春來被我一推才回過神來,聽了我的話,連連搖頭:不行不行,等換了錢,還要娶個婆姨生娃。

我笑道:您還沒娶媳婦兒呢我也沒娶。娶媳婦兒著什么急啊,等你有錢了可以娶個米脂的婆姨。你們那邊不是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嗎您跟我說說這米脂的婆姨好在哪呢

李春來對我已經不像先前那么拘束,聽我問起,便回答說:哎,那米脂的婆姨,就似那紅格盈盈的窗花花,要是能娶上個米脂的婆姨,就甚個都妥嘞。

說話間,老板娘就把熱氣騰騰的水餃端了上來,又拿進來兩瓶啤酒,李春來顧不上再說話,把水餃一個接一個,流水價地送進口中。

我一看沖他這架式,這二斤水餃不見得夠,趕緊又讓老板娘再煮二斤,隨後給李春來面前的小碟里倒了些醋,對他說:春來老哥,這附近沒有你們那邊人喜歡吃的酸湯水餃,你就湊合吃點這個,這有醋,再喝點啤酒。

李春來嘴里塞了好幾個餃子,只顧著埋頭吃喝,不再說話了,我等他吃得差不多了,這才和他談那只綉鞋的事。

李春來這時候對我已經非常信任了,從破皮包里取出那只綉鞋讓我看。

這一段時間,我沒少接觸古董明器,已經算是半個行家了,我把綉鞋拿在手中觀看,這只鞋前邊不足一握,前端尖得像是筍尖,綠緞子打底兒,上邊用藍金紅三色絲線綉著牡丹花,檀香木的鞋底,中間有夾層,里邊可以裝香料。

從外觀及綉花圖案上看是明代的東西。陝西女人裹小腳的不多,如果有也多半是大戶人家,所以這鞋的工藝相當講究。

要是大金牙在這,他用鼻子一聞,就可以知道這鞋的來歷,我卻沒有那么高明的手段,吃不太准。看這成色和做工倒不像是仿造的。這種三寸金蓮的綉花香底鞋是熱門貨,很有收藏價值。

我問李春來這鞋從何而來,李春來也不隱瞞,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他們那個地方,十年九旱,而且今年趕上了大旱,天上一個雨星子也沒有,村民們逼得沒招了就想了點歪歪道兒。

村里為了求雨,什么招都用遍了。有個會算卦的瞎子說這就是旱魃鬧的,必須打了旱魃才會下雨。

打旱骨樁民間又稱為打旱魃,解放前中原地區多有人用,河南、山東、陝西幾省的偏遠地區,都有這種習俗。

大伙就問他哪有旱魃,瞎子算了半天,也沒算出來。這時候有個放羊的娃子說他放羊的時候,在村東頭早就荒廢的墳地里,看見一個全身綠色的小孩,跑進了一口無主的棺材。那棺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村里早就沒人往那片墳地葬人了,而且這口破棺材不知為什么至今還沒入土。

會算卦的瞎子一聽,就一口咬定旱魃就躲在這口棺材里,村民們一商議,就准備動手把棺材打開,看看究竟有沒有什么旱魃。

村長一聽不同意,說這瞎子是胡說八道。瞎子也來脾氣了,跟村長打了賭,要是在那口無主破棺中找不到旱魃,以後就讓瞎子的兒子給村長家放一年的羊。

結果村民們就一齊到了東邊的荒墳,大伙說干就干,動手把棺材蓋子給揭開了。

棺材蓋一打開,只聞見一股腥臭,如同大堆的臭魚在太陽底下暴曬之後產生的氣味,要多難聞就有多難聞。

有幾個膽大不怕死的,捏著鼻子,湊到跟前,再一看里邊都嚇了一跳。棺中躺著一具女屍,身上的衣服首飾保存得非常完好,都跟新的一樣,但是看那穿戴,絕非近代所有,這是具古屍。

服飾雖然完好如新,但是屍體已經干癟,肌肉皮膚像枯樹皮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