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內藏眢(2 / 2)

蠟燭的燈影在冥殿的角落中閃爍不定,映得牆角處忽明忽暗,燈影的邊緣出現了一張巨大而又慘白的人臉,他的身體則隱在蠟燭照明范圍之外的黑暗中。

我和大金牙胖子三個人,站在連接前殿與冥殿的石門處,冥殿面積甚廣,我的狼眼手電照不到那里,由於離得遠,更顯得那張臉模糊難辨,鬼氣森森。

我們剛進冥殿之時,曾仔細徹底地看遍了冥殿中的每一個角落,當時冥殿之中空無一物,只有四面牆壁上沒上色的繪畫,壁畫中所繪都是些體態豐滿的宮女,絕沒有這張巨臉。

雙方對峙半晌,對方毫無動靜,胖子壓低聲音問我:老胡,我看對面那家伙不是善茬兒,這里不宜久留,咱撤吧。

我也低聲對胖子和大金牙說:別輕舉妄動,先弄清楚他是人是鬼再說。

我無法分辨對面那張臉的主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這冥殿中沒有棺槨,自然也不會有粽子,有可能對方是趁我們在前殿的時候,從盜洞里鑽進來的,這盜洞不是誰都敢鑽的,說不定對方也是個摸金校尉。

想到摸金校尉,我立時便想到那位修魚骨廟的前輩,難道他還沒有死又或者始終找不到路出去,困死在這附近,我們現在所見到的,是他的亡靈

要是鬼倒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都有金佛玉觀音護身,而且倘若對方真是摸金校尉,跟我們也算有幾分香火之情,說不定能指點我們出去。

不管對方是人是鬼,總得先打破這種僵局,就像這么一直僵持下去,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想到這里,我便用套口對東南角的那人大聲說道:黑折探龍抬寶蓋,搬山啟丘有洞天,星羅忽然開,北斗聚南光。

我這幾句話說得極客氣,大概意思是說都是在摸金這口鍋里混飯吃的,既然撞到一起,必有個先來後到,我們是後來的,不敢掠人之美,行個方便,這就走路。

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三百六十行,就是指的世上的各種營生,人生在世,須有一技傍身,才能立足於社會,憑本事掙口飯吃,不用擔心餓死凍死在街頭。這三百六十行之外,還另有外八行,屬於另類,就是不在正經營生之列,不屬工農兵學商之屬,這外八行其中就有摸金倒斗一行。

國有國法,行有行規,就連要飯花子都有個丐幫的幫主管轄著,倒斗這種機密又神秘的行當規矩更多,比如一個墓,拆開丘門之後,進去摸金,然後再出來,最多只准進去一次,出來一次,絕不允許一個摸金校尉在一個盜洞中來來回回地往返數次。畢竟人家那是安息之所,不是自家後院。諸如此類的種種規矩講究,不勝枚舉。

其中有一條,就是同行與同行之間,兩路人看上了一道丘門,都想來搬山甲,那么誰先到了算誰的,後面來的也可以進去,但是有什么東西,都應該由先進去的人挑選。

因為摸金校尉戒規森嚴,不同於普通的盜墓賊,一座古墓只取一兩件東西便住手,而且貴族古墓中的陪葬品都十分豐富,所以互相之間不會有太大的沖突。

一座墓僅取一兩件東西,這規矩的由來,一是避免做得活太大,命里容不下這種大樁富貴,免得引火燒身;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天下古墓再多,也有掘完的時候,做事不能做絕,自己發了財,也得給同行留條生路。

這就是專業摸金校尉同盜墓賊最大的不同,盜墓賊們往往因為一兩件明器大打出手,骨肉手足相殘的比比皆是,因為他們極少能找到大墓,也不懂其中的利害,不曉得明器便是禍頭,拿多了必遭報應。

三國時曹孟德為充軍餉,特設發丘、摸金之職,其實中郎將校尉等軍銜是曹操所設,然而摸金與發丘的名號,以及搬山、卸嶺都是秦末漢初之時,便已存在於世間的四個倒斗門派,不過這些門派中的門人弟子,行事詭秘,世人多不知曉,史書上也無記載,時至宋元之時,發丘、搬山、卸嶺三門幾乎失傳,只剩下摸金一門。

摸金一門中並非是有師傅傳授便算弟子,它特有一整套專門的標識、切口、技術,只要懂得行規術語,皆是同門。像這種從虛位切進冥殿的盜洞,便只有摸金校尉中的高手才做得到。這些事我以前從我祖父那里了解了一部分,也有一部分是在沙漠回來的路上,從 楊口中得知。

所以我覺得既然是同門同道,便沒什么不好商量的,當然這是在對方還是活人的前提下,倘若是鬼魂幽靈,也多半不會翻臉,大不了我們把他的屍體鄭重地安葬掩埋也就是了。

我說完之後,便等對方回應,一般這種情況下,如果那人也是倒斗的行家,我給足了對方面子,想必他也不會跟我們過不去,就算是幾十年前進來的那位摸金校尉亡靈,應該也不會為難我們。

然而等了半天,對方沒有半點回應,蠟燭已經燃燒了一多半,在冥殿東南方角落中的那個人仍然和先前一樣漠然,好似泥雕石刻一般紋絲不動。

我心想別不是行里的人,聽不懂我的唇典,當下又用白話大聲重說了一遍,結果對方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這下我們可都有點發毛了,最怕的就是這種無聲的沉默,不知道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葯。如果想從冥殿中離開,就必須走到冥殿中間的盜洞入口,但是燈影後的人臉直勾勾地瞧著我們,不知道想要做什么,我們也吃不准對方的意圖,不敢貿然過去。

我心念一轉,該不會這位不是摸金校尉,而是這古墓中的主人那倒難辦了,沖著冥殿東南角喊道:喂對面的那位,你究竟何方神聖,我們只是路過這里,見有個盜洞,便鑽進來參觀參觀,並無非分之想。

胖子見對方仍然沒有動靜,也焦躁起來,喊道:我們這就要從哪來回哪去了,你再不說話,我們就當你默許了,到時候別後悔啊

大金牙在後邊悄聲對我們說道:我說胡爺胖爺,那邊的莫不是牆上壁畫上畫的人物,咱們沒瞧清楚這蠟燭光線影影綽綽的,我看倒真容易看花了眼睛。

他這么一說,我們倆心里更沒底了,一時對自己的記憶力產生了懷疑。他娘的,要果真如此,那我們這面子可栽大了,這幾分鍾差點讓自己給嚇死,可是確實不像是畫。

這冥殿包括整個古墓,都邪得厲害,我們剛進冥殿確實是什么都沒發現,但是進那盜洞之時,半路上不是也沒巨石嗎也難保這冥殿中不會憑空里就突然冒出點什么東西,到底是人,是鬼,是妖,還是如大金牙猜測的,就是墓壁上的繪畫

眼看著地上的蠟燭就要燃到頭了,這時我們再也耗不下去了,我暗中拔了傘兵刀在手。這種刀是俄羅斯流進中國的,專門用來切割繩索,比如空降兵跳傘後,降落傘掛在樹上,人懸在半空,就可以用這種特制的刀子割斷傘繩。這刀很短小精悍,刀柄長刀刃短,非常鋒利,帶在身上十分方便。這次來陝西沒敢帶匕首,所以我們隨身帶了幾柄短小的傘兵刀防身。

我另一只手握著金佛,對胖子和大金牙使了個眼色,一齊過去看看對方究竟是什么,胖子也拔出工兵鏟,把兩只大白鵝交給大金牙牽著。

三人成倒三角隊形,我和胖子在前,大金牙牽著鵝,舉著手電在後,一步步緩緩走向東南角的蠟燭。

每走一步我握著傘兵刀的手中便多出一些冷汗,這時候我也說不出是害怕還是緊張,我甚至期望對方是只粽子,跳出來跟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場,這么不言不語鬼氣森森地立在黑暗角落中,比長了毛會撲人的粽子還他娘瘮人。

就在對面那個人即將進入我們狼眼手電的照明范圍之時,地上的蠟燭燃到了盡頭,噗的冒了一縷青煙,滅了。

隨著蠟燭的熄滅,燈影後的那張人臉,立刻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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