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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事 未知 6270 字 2021-01-19

作品:房事

作者:高鴻

內容簡介:

《房事》是鄉土題材的一部長篇小說。小說從七十年代中期開始,寫到二00五年,時間跨度約三十年,四十二萬字,反映兩代人悲歡離合的動人故事。小說以陝西為背景。中國文壇上的「陝軍」是頗具實力的,在現代文學史上,恐怕無有能出其右者。而且陝軍挾帶高原之風,揚起高原之土,汪洋恣肆而來,多煌煌之作。《房事》就是這樣一部浸潤了高原風情的大氣之作。

「這世界雖然浮躁,雖然充滿了假聲假唱,但還是留著一些清醒的角落的,還有一大部分清醒的人們的。這部用血和淚寫出來的東西感動了我們。這世界上還有真誠存在,還有朴素的人類感情存在的。」

——陝西作協副主席高建群

「這是一部與當下生活發展同步的小說,生動真實地描寫出陝北鄉村現在時的生活形態,已引起讀者強烈的反響和關注。陝西文學界又躍出一位頗富才情的青年作家了!」

——《白鹿原》作者、中國作協副主席陳忠實

正文

第1節

一尷尬的房事

那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更早些。

還沒到清明,漫山遍野的杜梨花就開了,白皚皚的像雪。空氣中鼓動著一絲粘濕的味道,花貓的叫聲凄厲哀婉,響徹夜空。

茂生的父親崇德躺在炕上輾轉反側,渾身燥熱,怎么也睡不著。

月光透過小窗灑了進來,溶溶泄泄地裝了一屋。一條大席上躺著八個人——兩個大人和六個孩子,整整齊齊排了一炕。

窯里靜極了,只有女人和孩子們均勻的呼吸聲。他抬手點亮燈,起身方便了,然後喊孩子們起夜。瘋耍了一天,你不喊他們就會n床。

孩子們睡眼稀松地起來後,很快就又進入了夢鄉,輕輕的鼾聲再次響起。他知道,天亮之前,他們是不會再醒來了。崇德於是悄悄的鑽進了妻子的被窩,女人迷迷糊糊地推了他一把,渾身沒一點力氣。崇德輕輕地笑了。暗夜里,笑聲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

月光下,只聽見兩個人壓抑而短促的呼吸聲……

太陽開始鑽出山坳的時候,茂生醒來了。朦朦朧朧地感覺有一只手在額頭上撫摸。

「不燒了。」母親自言自語了一聲,那只手又輕輕地在他的脊背上摸著,然後替他拽了拽被子,離開了。

母親的手很粗糙,但是很溫暖,癢酥酥的。茂生閉上了眼,真希望她能多撫摸自己一會。

記得小時候每次起床,母親都會在他的p股上拍幾下,然後在背子上替他撓癢。現在長大了,都開始上五年級了,母親就只在他的額頭上摸一下,然後喊他起來。有時喊了幾次,便會生氣地一把扯了被子,他便在一瞬間赤ll地晾在那里。茂生慌忙用手捂了羞處,看時,炕上除了自己,早就不見人了。

母親說醒了就起來吧,別在那里裝睡了。茂生在被窩里伸了個懶腰,坐起時,覺得頭還有些脹。

「怎么搞的?成十歲的人了還不知道經管自己,夜黑里燒成那樣,盡說胡話,把你姐都嚇哭了。」母親說。

「——糟了,今天要遲到了,老師會罰站的。」茂生說。

「我已經給你請過假了。」母親在鍋灶上忙活著,把苦菜過了開水,跟面團揉在一起,蒸進鍋里,鍋蓋上頓時冒出騰騰的熱氣,輕輕地在土窯里盤旋,散發出一股誘人的味道。茂生聽完後復又躺下了,席篾子在他的身上絡下許多花紋,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像烙上的紋身。茂生家沒褥子,精p股溜光席,多年來一直這樣,都習慣了。席子的一些地方被熱炕烤得焦黑,席面被肌r磨得鋥亮,光可鑒人。有時席扦會扎進他的p股,母親便拿了針,仔細地把它挑出來,然後用手按一會,拍拍說沒事了。母親說你趕快起,到鳳娥家借把鋤,你哥晌午要用哩。茂生出了門,發現太陽已經一竿子高了,把半個天空映得透亮。

鳳娥跟茂生是一個班的,平日里兩家也多有來往。鳳娥的母親白豆花生了七個丫頭,分別是秋娥、麥娥、春娥、秀娥、鳳娥、雪娥和芳娥,號稱七仙女,就是沒有男丁,氣得鳳娥父親關福來經常跟她在老槐樹下打架。

關福來結婚十八年了,眼看著老婆的肚子一次次地鼓起,又一次次癟了下去,就是搗鼓不出個男丁!白豆花喜歡跑到大槐樹下,喜歡在人多的地方挺著個大肚子「哇哇」嘔,臉憋得通紅,眼淚都出來了,看著人嗤嗤地笑。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問長問短,後來大家都習慣了,就沒人理會了。豆花心里空泛泛的沒個著落,見三女兒過來就問:「春娥,你說媽這次能不能給你生個弟弟?」春娥想拉母親回去,豆花瞪了她一眼:「——咋啦?又不是懷的野種!」春娥紅了臉,嘟囔著:「也不怕人笑話!」就走了。

福來是個好強的人,什么事情都不輸人,就是這事,讓他在人前說不起嘴。豆花說了,他們家掌櫃的是發過誓的,不生個帶把的小子誓不罷休!多年來,他們一直為之奮斗,辛勤耕耘,一口氣生了十個,活下七個丫頭。福來是不相信命里沒兒的預言的——熊!狗日的還是沒到時候。

為此,他不恥下問。

關寶栓養了五個兒,紅旗、紅星、紅兵、紅衛、紅軍,沒一個丫頭片子。豆花曾商量用鳳娥換他家紅衛,寶栓不同意。福來說兄弟呀,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羞丑了,你說這狗日的,我咋就會生丫頭片子呢?

寶栓接過福來遞上的紙煙,看福來給他點火的樣子畢恭畢敬,就忍住了笑,揚起頭慢慢地吐了個煙圈,笑而不語。

——福來呀福來,想當初你把豆花娶回來,是何等威風!村里這一茬,就你能哩!你的光景是怎樣起來的?還不是憑老婆偷?整天耀武揚威的不知深淺,老婆生了七個丫頭,你活該!再生下去還是丫頭,不信就走著瞧!

福來見寶栓不說話,只是瞅著他眯眯地笑,說狗日的你倒是說話呀!寶栓說讓我給你去親自c練?福來說狗日的我說正經事哩!——你說這事難道還真有套路?寶栓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在雲霧里看著福來曖昧地笑,笑得福來心里發毛。福來火了,說狗日的你啥意思?看我的洋相是不?!寶栓說這事光憑下苦是不行的,得講究火候,火候把握好了自然就是兒子。說完又眯眯地笑,一付高深莫測的樣子,讓福來琢磨不透。回家後福來跟老婆反復研究,還是不得要領,只好又去討教。

寶栓問了詳細,笑得前仰後合,說你又不是給狗游兒子!然後面授機宜,要他按自己說得去做。

第二天一大早,豆花來了。豆花說寶栓你個絕死鬼出得什么破招!我家福來的腰扭了,躺在炕上不能動彈。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寶栓聽後笑得氣都喘不上來了:「福來呀福來,想你如此聰明之人,咋就這么蠢呢?——生兒育女的事情哪有什么譜?燈一黑什么都顧不上了,就想著解決問題——狗日的我逗你玩,你咋就當真了?」白豆花不聽則已,聽了氣得就跳了起來:「好你個關寶栓!福來把你當兄弟信任哩,你卻這樣日弄他!害得我兩口子躲在地窖里一晚上沒睡覺,直折騰到天亮,福來把腰都扭了!你絕死鬼安得什么心!?」說著便拉了寶栓直奔老槐樹下,讓村人評理。人們笑得前仰後合,氣都接不上了。放學的孩子也圍了上來,想看個究竟,被大人踢了一腳,悻悻地離開了,覺得莫名其妙。

豆花一開始只是氣,想起自己這么多年受得委屈,遭人恥笑,被人罵作老豬婆,索性一p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嚎起來。直哭到人都走光了,才在秋娥、春娥的攙扶下回去了。

白豆花做女子時人長得漂亮,十里八村都知道。那一年黃泥村扭秧歌,她就看上了打飛鑼的福來。福來白白凈凈,還有一副好嗓子。福來早聽說過她的厲害,敢跟男人打架,把嫂嫂都得跳了井,在北塬上是出了名的,沒想過要娶她的。白豆花可不好惹,遇集的時候在大路上堵,上工的時候在地里截,後來在一個下雨的日子硬是把自己獻給了福來。

第2節

豆花是挺著大肚子結婚的,拜堂的時候都彎不了腰,一p股坐在了地上,惹得人哈哈大笑。她身材雖有些變形,卻依然好看漂亮,顯得很富態。白豆花愛說愛笑,口無遮攔,是個性格開朗的人。婚後頭幾年一鼓作氣,連著生了仨丫頭。也許自己沒有男孩,看見誰家的男孩都喜歡。她很疼茂生,有什么好吃的就給他留著,甚至不給自己的閨女吃。有時去溝渠,看見茂生媽打茂生,她便上去跟他媽吵:「你打我娃咋咧?這么嘹,這么乖的娃你都打,我看你是燒得不行!」茂生媽被弄得哭笑不得,說你咸吃蘿卜淡c心!我管我娃,干你p事?!豆花也不惱,撲上去抱了孩子就走,擱在她家一天不讓回去。

由於母親的偏心,一群女孩有時便會攔在門口,不讓茂生進屋。豆花看見了,打大的罵小的,說她們都是一群沒用的東西。茂生從小身體就好,長得虎頭虎腦,胖乎乎的,福來也喜歡他,茂生去了便給他吃糖果,條件是要讓他摸雀雀。豆花喜歡摟住他的頭親,邊親邊唱:「我娃親,我娃乖,我娃長大有錢來;我娃俊,我娃綿(柔軟可愛的意思),我娃長大不缺錢!」有一次太用力,把他的臉都弄破了,茂生放聲大哭,豆花很尷尬,從此就不讓她親了。

大門開著,院里靜悄悄的。茂生喊了一聲「嬸!」沒有回應。於是便去推門。屋門虛掩著,一陣緊張的喘息聲從炕上傳來——福來精溜溜地騎在豆花身上,豆花也赤條條一絲不掛……看見茂生,男人慌忙從女人身上翻了下來,溜進旁邊被窩。女人臉上泛著紅暈,不好意思地背轉了身子……茂生痴愣了一下,奪門而逃。跑到大門口的時候聽見豆花在屋里喊:「茂生,我娃有啥事哩?」茂生把借鋤的事情都忘了,出了大門便一路狂奔,回到家的時候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了。

有了這次現身的經歷,茂生開始對男女間的事情有所了解。只是自己從小到大,還沒見過父母在一起親熱。母親一輩子生了九個孩子,活下他兄妹六人。大哥茂民,大姐茂華,二姐茂雲,弟弟茂強,妹妹茂娥。平日里一張大炕上睡著,母親在最里面,父親睡最外面。鳳娥家也一樣,只是他們家的孩子更多,整整齊齊地鋪滿了兩間房盤成的大炕——鳳娥父親睡窗邊,母親靠里牆。黑夜里夫妻之事象偷人一樣,福來不敢有大的動作,豆花緊緊地咬住嘴唇,憋得都快背過氣了。

豆花說:「啥時候你這些小先人都出窩了,讓我好好地放開一回!」福來說:「等她們都出窩了,你就老了,給你個年輕人也沒那心情。」豆花說:「我老了你還年輕嗎?那時你就該再找個碎女娃陪你玩了!」說歸說,夫妻該辦的事情還得辦,只是不敢太聲張,總覺得意猶未盡。一大早趁著孩子們都上學去了,想好好地放松一次,卻讓茂生撞個正著!

回到家里茂生想讓自己盡快忘了這事,卻怎么也忘不了。母親見他臉紅紅的,以為又發燒了,摸了一下,額頭並不燙。夜里躺在炕上也睡不著,腦子里盡是早晨看見的事情,下面便癢酥酥脹脹的難受。早晨醒來的時候覺得褲衩里涼冰冰的,用手一摸,滑膩膩一片。茂生嚇了一跳,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這可怎么辦?母親喊他起來,他吱吱嗚嗚,面紅耳赤。悄悄把褲衩壓在炕席底下,登上褲子一溜煙跑了。

二、不屈的女人

茂生家住在村邊的溝渠里。溝渠的土崖邊有一孔破窯,是當年燒瓦盆人打的。窯d沒有窗子,里面有兩米多高,深十余米。白天進去也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窯的上面是生產隊的澇子(黃土高原上的村子在比較低窪的地方蓄雨水,用來澆灌和飲牲口),因此窯掌一年四季往下滲水,腳底下形成一條孱孱的溪流。

窯d因年代久遠,頂上的建木漆黑發亮,看來已經住過不止一代人了;窯的後半段經常掉土渣,母親因此不讓孩子們到後面去。平日里捉迷藏,那里是最好的藏身之地,姐姐因此經常輸給茂生。溝渠的對面是大隊的磚瓦窯,燒磚的時候那里很熱鬧,成了全村人聚集的地方。很多人到家里喝水,進來後就不知道該怎樣走。母親將水燒開後放在院里,父親把自己的旱煙拿出來,撕了用過的作業本讓大家品用。

茂生家閑人很多,一來就坐著不走,煤油燈熬干了才離去。母親素雲年輕時頗有幾分姿色:一頭長發又黑又順,打了個髻盤在頭上,這在北方人是不多見的;黑發下,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像一眼活泛的山泉,訴說著無盡的哀怨;白里透紅的皮膚細膩光滑,像熟透的櫻桃,彈指可破;輕柔的腰身全然不像是生了幾個娃的女人,與北方婦女敦實的身材形成鮮明對比。

素雲是跟母親逃荒到陝北的。童年的時候她曾上過私塾,因此略識文字,顯得與眾不同;一身緊俏的衣服把身段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來,凹凸有致;一雙解放腳走起路來象在水上漂過,輕輕的沒有聲音,不象北方女人那厚重的踏山步子,把地都震得抖動,村里的女人都很羨嫉。逃荒的素雲帶來了一些綾羅綢緞的衣服,這些衣服只有茂生的乃乃才穿過,是花了高價從南方商人那里買來的。婚後有了孩子,捉襟見肘的生活使她不得不忍痛割愛,將那些穿在她身上十分好看的衣服改成了小孩的襖襖,讓村里女人唏噓不已。豆花於是拿了幾身小孩的衣服換回那些還沒來得及改做的綢緞衣服,穿在身上來回顯擺,回到娘家人們都不認識她了。

素雲剛來的時候不光是本村的年青人好奇,就連十里八村的小伙也跑來看稀奇。寶栓、福來更是天天往下窯跑,一來就坐著不走,什么時候燈油熬干了,才悻悻離開。後來村里又來了郭世傲一家,同是南方人,世傲的媳婦「寡婦」卻生得又黃又瘦,干巴巴的,像一只被抽干了水分的大蝦,引不起人的食欲。丈夫周崇德於是加緊了對妻子的防范,每天瞪著一雙警惕的眼睛四處巡視,及時嗅察可能發生的不良情況。素雲白天在村里跟哪個男人開了玩笑,晚上回來的時候兩口子就會吵架。晚上家里坐了一群無聊的男人不走,周崇德也會很生氣,故意在地上把東西弄得很響,或摔碟子砸碗。奈何這幫人根本不理他那一套,依然我行我素,油燈不黑是不會走的。

大隊長關寶栓對茂生的母親素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按說他手里不乏年輕漂亮的女人,也許輕易得手的東西不值得珍惜。後來,寶栓對她們都有些厭倦了,不屑一顧了。素雲的清高是他所不能忍受的,黃泥村的女人還沒有誰敢在他跟前逞能。對於素雲,寶栓滿懷信心,志在必得。

素雲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人,因此寶栓必須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才能產生作用。知道素雲喜歡吃大米,他費了很多周折從西川弄回了一袋,素雲很感激隊長的關懷,卻完全沒有表露出那方面的意思,這讓寶栓有些窩火。派工的時候寶栓有意給素雲安排了最輕巧的活路,然後伺機行事,素雲微笑著給了他一巴掌。寶栓說你就這樣感謝我?素雲笑而不答。

這種情況寶栓經見得多了,他一笑了之,沒跟她計較。女人嘛,總是要在男人面前表現自己清高的一面,其實骨子里都是很賤的,跟婊子沒什么區別。寶栓多年的實踐也證明了這一點。

第3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