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1 / 2)

房事 未知 6229 字 2021-01-19

因為離得都不遠,平日里大多認識,因此進了家門也不陌生。院子大點的大家就使勁扭,戶主的賞頭也重,通常都是半斤水果糖、兩元大洋並一包香煙,大家同樣喊一聲「好!」戶主很高興。遇到院子狹隘的人家,年輕人便不好好扭,唱曲的也不好好唱,主家的賞頭也少得可憐,通常就是大洋壹圓或香煙一包。

外村轉完了才回到本村送秧歌,程序是一樣的。有時還沒送完,鄰村的秧歌也到了,隊干部就得出門迎接。一個正月下來,如果沒有四五個村子互送,這年就算沒過好。

送完各村送政府。第一站當然是北塬公社。公社干部每天都留守在院子里等各村的秧歌,邊觀摩邊選定能夠代表北塬去縣城參加正月十五的秧歌大匯演。黃泥村的秧歌除了鑼鼓喧天,更有能夠代表鹿縣特色的飛鑼。——五個年輕人頭扎英雄結,身穿羊皮襖,腳扎軟黑靴,五人「嗬!」地一聲吼,旱地拔蔥就跳了起來,在空中同時擊響手中的銅鑼,舞姿飄逸,令人眼花繚亂。鑒此,改革開放以後,政府對明間娛樂更加重視,黃泥村曾多次代表鹿縣參加地區舉辦的十五秧歌大匯演,同著名的安塞腰鼓、洛川蹩鼓、宜川胸鼓一起登台亮相,贏得陣陣掌聲。

每年的秧歌大匯演在地區所在地榆城市進行。各路諸侯匯集於此,鑼鼓喧天,旌旗獵獵,大家各顯神通!——安塞腰鼓氣勢雄壯,豪邁粗獷似雄鷹展翅;洛川蹩鼓東蹦西跳,左沖右撲,如古代士卒拼搏沖殺;黃龍獵鼓氣勢宏大,威武壯觀;宜川胸鼓生氣勃勃,英姿瀟灑……此外,還有那深沉豪放的志丹扇鼓,熱情奔放的子長嗩吶,鏗鏘有力的黃陵霸王鞭,溫柔嬌媚的延長梆子,剛柔並濟的吳旗鐵鞭舞,文雅秀麗的甘泉蓮花燈……等等,純朴大方的動作里無不透出陝北人的聰明才智和憨厚耿直!

然而茂生家的這個正月卻是在傷心與絕望中度過的。整整一個正月,母親都沒有走出家門。父親佝僂著身子不停地轉出轉里,魂不守舍的樣子。茂生兄妹也很少出去,村里的鑼鼓喧天與他們一家人無緣。

送秧歌的時候,福來拿了一把傘在前面領路,二胖與春娥帶著秧歌在後面扭動。福來邊轉動雨傘邊即興編唱,到什么地方唱什么歌。當初豆花就是被他的那副嗓子征服了。

秧歌到了茂生家的時候,大家心情很沉重,茂生的父母坐在窯里沒出來。母親臉上垂淚,難過地睡在炕上,茂雲坐在母親的身邊不說話。

福來邊走邊唱:

羊肚子(那個)手巾(喲)水上漂,

唱上(那個)小曲解心焦。

一根(那個)甘草(喲)頂不上個門,

好娃娃走了(呀)人心疼!

大紅(那個)果子(喲)二人嘗,

你把妹妹(呀)擱在了半路上……

整個冬季好像都y著天,初春的陽光掃去了人們心頭的y霾。大地蘇醒了,人們又開始了一年的勞作。

生產隊給茂生家批了一院宅地,宅地坐落在一片墳地前面,與關寶栓家相鄰。茂生的父親周崇德不諧農事,卻有一手漂亮的泥水活。不管誰家修地方,他都去給幫忙。一把泥頁在他的手上左揮右撇,一晌午便把一面大牆泥好了,又快又光。好的泥水匠干活干凈利落,泥坯抹得又薄又勻,泥一點也不會浪費,活干完了身上干干凈凈。不會干活的人手忙腳亂,泥用了很多,牆還沒有泥完,自己渾身都是泥巴。這就好像一個茶飯好的女人在和面,面和好了手上干干凈凈,盆里干干凈凈,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利索人;不會和面的人手上和盆上粘的面比和起來的面還多!周崇德一輩子不知幫過人家多少忙,這回修地方了,村里自然幫忙的不少。茂民准備下的木料足足可以蓋三間廈子,沒檁子也不要緊。

地基動工後的第一天便出了問題。

寶栓的老子躺在地上不起來,誰說也不聽。後來,他索性抱了床鋪蓋睡在那里了。誰要動土,便讓先把他埋了。

寶栓老子八十歲了,人老就糊塗了,他硬說茂生家的地方修在他家祖墳前,礙了他家風水。老漢主意很折,誰勸也不聽,工程就這樣停了下來。

福來說寶栓狗日的你是隊干部,應該給村里帶好頭,咋就仗勢欺人哩?寶栓於是就給父親做工作,父親不理他。寶栓說你要是還睡這里我就不管了,讓人家把你埋了算了。寶栓老子說埋就埋吧,他早就活膩了。寶栓說那我把你的棺材現在抬來,讓人家埋,省得我再費心!說完就拿起一把鐵杴,讓兒子們抬棺材。老人一看兒子跟他來真的,有些睡不住了。畢竟,他還不想死。如果寶栓都同意埋,人家肯定是敢動手的。老人說日你媽!你就盼我死哩!說完便自己爬了起來。

地基開挖後才發現下面是空的,有一些陶陶罐罐的東西,並挖出一些人的骨骸。崇德把骨骸用布包了,然後燒了香,送到一個偏遠的地方去了。廈子只用了一個月就蓋起來了。搬家的那天來了很多人,幾乎全村的人都來了。

吃飯的時候麥娥來了。麥娥披頭散發,衣衫襤褸。茂生媽一把抱住她,失聲痛哭起來,弄得大家都沒心情吃了。

房子不大,一張大炕占了一間半屋子,另外一間半做灶房。茂民走了,茂華出嫁了,剩下四個孩子,屋里顯得寬堂多了,可惜茂民沒這個福。

豆花已經來鬧過幾次了,拉著抑揚頓挫的腔調整晌整晌地哭,說茂民把她女子耽擱在半路上!每天早晨,她都會把一家人晚上排泄的穢物潑在茂生家門前,臭氣熏天。茂生媽受不了這個氣,便跟豆花論理,豆花把茂生媽一把就推倒了,兩個女人廝打起來。

茂生回來的時候母親已經被送往醫院,他真的難以相信,平日里待他那么熱情的豆花居然會對母親下手,並且下手還那樣重。豆花打人後跑到娘家躲起來了,害怕茂生兄弟找事。茂生後來見到了她,豆花痛哭流涕,說我不是跟你媽尋事,我是心里難受才這樣的呀!你要是恨我你就打吧,我讓你打。茂生捏緊了拳頭,面對曾經象母親一樣對待自己的豆花,怎么也下不了手,嘴角都咬出了血,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豆花掏出手絹要給他擦,被他用力一推,就坐在了地上。

秋娥結婚幾年了,還沒有孩子。

第11節

開始的時候秋娥經常坐著流淚,男人很同情她,也不讓她下地。晚上的時候秋娥從不脫衣服,不讓男人碰。男人理解她的苦衷,想著只要自己對她好,時間一長,秋娥總會回心轉意的。沒想到一年過去了,秋娥還是那個樣子,並且隔三差五往娘家跑,一去就不回來了。有人看見一個男人經常在村外等她,秋娥跟著他就走了。男人讓本家的兄弟守在村口,把二胖抓了個正著。

男人問秋娥二胖是誰?秋娥說是她的娘家兄弟。男人知道她沒有兄弟,便讓本家兄弟一起上手,二胖被打得皮青r脹,簸著一條腿走了。秋娥在男人的臉上抓了一把,掙脫他跑了,男人流著淚,呆呆的看著他們漸漸遠去。

第二年的時候,秋娥還是這個樣子,老人耐不住了,他們等著抱孫子哩。婆婆慫恿兒子強行跟她圓房,男人試了幾次,被秋娥把臉都抓破了,就狠狠地打了她一頓。這一打把秋娥打回了娘家,再沒回來。男人無奈,只好和她離婚了。二胖高興得行走都唱,天天往豆花家跑,被豆花狠狠地罵了回去。

眼看兩個閨女沒一個順心的,豆花也鬧心呀!

那時茂生已經上中學了,鳳娥跟他還是一個班。

鳳娥小時候很臟。由於孩子太多,豆花根本管不過來,只有靠大的帶小的。那時候鳳娥經常掉著個鼻涕,外號鼻腦子大隊長。實在不行了就用袖子揩,時間長了袖子上黑漆漆一層,明得發亮。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茂生突然發現鳳娥變得漂亮了,紅格子尼衣服穿在身上顯得凹凸有致,楚楚動人,都不敢細看了。細看就會生出一些不好的念頭來,茂生都覺得不好意思了。然而鳳娥並沒有那樣認為,她依然象小時候一樣對茂生好,平日里說話,還是靠那么近,熱氣都呵在茂生的臉上了。每當這個時候茂生就變得不自在起來,盡量把身子靠後,離她遠點。茂生家搬到村里住後,離鳳娥家更近了,鳳娥便每天都去叫他。麥娥瘋了以後,豆花曾經警告過鳳娥,要她以後少跟茂生來往。雖然她一直喜歡茂生,但看著二女子那樣,她心里難受!豆花認為這家人晦氣,誰粘了都會遭殃的!

姑娘可不這樣認為。每天她都希望看見茂生。鳳娥有一付好嗓子,可能是繼承了母親的特點,白豆花從來都是高葫蘆大嗓子,福來家的閨女個個嗓音洪亮。鳳娥跟茂生去縣城上學,要走三十多里山路。一路上說說笑笑,也不覺累。茂生喜歡聽鳳娥唱歌,鳳娥也不扭捏:

蘆花公j牆頭上站,自給自尋下些心不安。

大沙梁高來二沙梁低,前幾天妹妹就等著你。

四十里平川馬拉水,你知道妹妹想不想你。

大青山石頭烏拉山水,我盤算今年見不上你。

再不要想來再不要念,人活在世上常見面。

白天想你沙梁上照,到黑夜想你睡不著覺。

……

鳳娥唱到這里突然不唱了,臉漲得通紅。茂生正聽得入了迷,見她這樣,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好長一段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其實鳳娥對自己的感情茂生是知道的。但他覺得不合適。哥哥跟麥娥成了那樣,他心里很難受,覺得不能再走這條路,給母親的傷口上撒鹽。

茂生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如果哪天把持不住犯了錯誤,是後悔一輩子的事情。

八、母女出嫁

茂生的大伯崇貴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整天象餓死鬼一樣要吃東西,人卻變得精瘦。醫生說這種病必須限制食量,不能放開讓他吃,否則過不了多長時間就不行了。大媽安頓了所有的兒女,不讓他們給父親喂飯,吃多吃少由她一人掌握。大伯白天還好,晚上直喊一晚上說餓。茂生看不下去,就偷偷地喂他吃。茂生小時候大伯對他很好,甚至比父親還寵慣他。母親生氣打了他,他會跑到大伯家不回來。大伯飢不擇食,吃了幾口就噎住了,眼睛瞪得很大,說不上話來。茂生怕壞了,忙喊了人過來,大媽一看也慌了手腳,喊赤腳醫生來整治,舞弄半天也沒結果,大伯那口飯噎在喉嚨,臉憋得紫紅,沒過多久就停止了呼吸。

大伯死後茂生後悔了好長時間,好在大媽並沒責怪他,只有大伯的女兒茂蓮數落了他一頓,茂生難過的哭了。茂蓮遺傳了大伯的身高,作什么都比教利索,干活也很潑辣,從來就不服輸。由於家里窮,她從小沒念書,在隊上干活。她干活有眼色,鋤過的地干干凈凈,收過的麥子整整齊齊,於是十五歲便成了婦女主任,令村人刮目相看。

大媽本來就是從西塬上改嫁過來的,頭房男人死了,留下孩子。不想到這里後還是沒陪到底。

大伯死後,大媽覺得日子沒法過了,於是又萌生了再婚的念頭。五個孩子除了茂蓮外,誰也幫不上啥忙,男人活著的時候不顯得,現在生活的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令她無法面對。當然,大媽那種情況,要找也只能是招個上門女婿,這么大年紀了,又有那么大拖累,誰願意自投羅網?!

寶栓說西村的王虎五十多歲,跟大媽年紀相仿,老婆死得早,為了照顧女兒一直沒再找。現在女兒出嫁了,一個人感覺很孤獨,想找個伴,看大媽願意不?寶栓說王虎在北塬中學當管理員,每月有固定收入,就是人不咋的,是個禿子。不過話說回來,都一把年紀了,要那么端正的干啥?大媽沒有立即就答應下來,她認為這事情應該跟兒女商量一下。

商量的結果大家也沒什么意見,只有茂蓮提出一個要求,讓王虎給自己找份工作。寶栓說你這女子心倒不小,找工作的事情那么容易?茂蓮說又不是讓你找,你難腸啥?

第二天中午寶栓來了,滿面春風,紅光燦燦。寶栓說王虎答應了,讓你在供銷社食堂當服務員,怎么樣?茂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初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抱多大的希望,不想就要成為現實了。大媽見王虎是個辦實事的人,就爽快地答應了。三天後,帶著村里的介紹信,兩個人去公社辦了結婚證,大媽便住在學校了。

新婚之夜,許多後勤的人都去鬧房。按說這么大年紀,沒人感興趣。老王在學校人緣好,所以就來了許多人捧場。

大媽很高興,一年來第一次露出會心的微笑。

鬧房的人剛出門,里面的燈就熄了。一幫人貼在牆根,聽見床板「咯咯吱吱」地響——王虎喘著粗氣,結束了二十多年的光g生活。

茂蓮第二天就在食堂上班了,這是許多人沒想到的。在那個年代,從農村出去一個人簡直比登天還難。盡管只是個臨時工,大家還是眼紅得要命。公社就那么一個食堂,里面的服務員象仙女一樣漂亮,全鄉社員都崇拜。

茂蓮工作後第一次回家便帶回了許多好吃的,人們眼饞得直流口水。茂蓮換了身干凈整潔的衣服,一下子變得跟仙女一樣漂亮了,腰是腰干是干,村里的姐妹都不敢認了。回到村里跟她說話,小心翼翼地問這問哪,生怕得罪了她。這也難怪,上面有這么個人,村里人去那里辦事都理直氣壯了。

「——你看,我們村的茂蓮就在食堂工作」。

「——哦哦,茂蓮呀!她是你們村的?」

「——不是咋的?」對方立馬臉色就不一樣了,說話都和氣多了,因此,茂蓮也成了黃泥村的驕傲。

茂蓮比茂生大幾歲,茂生叫她姐姐。開始的時候茂生並沒有去,茂蓮見了,就說茂生生分,都不象一家人了。

茂蓮的妹妹茂英經常會拿一些好吃的東西來,有時還會分給茂強和茂娥一些。夏天的時候茂英穿上了新涼鞋,高興得睡不著覺,在村子里瘋跑。大媽的臉上也多了一些紅潤,比大伯在的時候精神還好。

第12節

那天茂生放學後走大路,就來到食堂門口,正在猶豫著是否進去,茂蓮看見了他,滿滿打了一碗燴菜和兩個白面饅頭,說錢她已經開過了,要茂生盡飽吃。說實話,那是茂生長這么大吃過的最好一餐,飯到嘴邊他咽不下去。他問茂蓮吃了沒有,茂蓮說她們天天是這樣的伙食,都吃膩了。茂生吃了幾口,說茂蓮姐我現在不餓,想把飯拿回去慢慢吃。茂蓮給他找了把帶蓋的缸子,連湯帶水倒了進去。一路上茂生都小心翼翼,生怕倒了。

那天晚上,茂生家充滿了歡聲笑語。

茂蓮在村子的時候就有許多人提親,特別是寶栓家的二小子紅星對她窮追不舍。如果不是來到食堂工作,茂蓮說不定會嫁給他的。茂蓮到食堂工作後紅星還來了幾次,後來覺得差距太大,知趣地退縮了。一年後,茂蓮回家時已經有人接送了,她變得很清高,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也難怪,村里不管誰買化肥,交公糧,都要去找她,因為鄉領導經常在食堂吃飯,茂蓮跟他們都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