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部分(1 / 2)

房事 未知 6185 字 2021-01-19

下午的時候太陽又恢復了暴君的面目,毒毒地灸烤著大地,剛才降下的濕氣一會便蒸發了。麥田象一個巨大的桑拿房,考驗著人們的忍耐極限。想起自己整天坐在單位的涼房里吹著風扇還嫌熱,現在想想那真是神仙生活了。秀蘭不緊不慢地割著,身後擺了一綹綹的麥子。茂生一手捶著後背,一手拿鐮在前面亂掃,然後再拾起來,不想這樣干更慢,於是悶下頭一陣猛干。秀蘭走了過來,看見麥稈上有血,看時,原來茂生把手割爛了,自己還不知道。她心疼地給他用手帕包上,說什么也不讓他再干了。這時父親和母親都在裝車,茂生便過去給他們幫忙。

晚上回來的時候已是午夜時分,天快黑的時候茂生還覺得很餓,這會卻什么也不顧了,倒頭就睡,連臉也不想洗。秀蘭把飯做好後叫了幾次,茂生眼皮重得就是睜不開來。

第二天天不亮,他們又出現在麥場里了。

四十六(4)熱鬧的打麥場

各家的麥子收回來都堆在場里,一座座的象小山一樣,麥場里於是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園。他們在那里打麥d,捉迷藏,玩坐「飛機」,溜馬馬。有的孩子經常便忘了回家,在月明星稀的晚上,聽母親一聲聲的呼喚,孩子不知坐在什么地方已睡著了。麥場的邊上有一棵大核桃樹,幾個人也抱不住,樹冠大的遮了半個麥場。麥收的時候核桃正在成熟,孩子們於是抱著光溜溜的樹身爬了上去,滿樹都是嘰嘰喳喳的聲音,象小鳥一樣。一個孩子玩得正高興時從樹上掉了下來,半天哭不上來,急得大人連哭帶喊。後來,大人便經常守在樹下,不讓孩子上樹,樹上的核桃終於才得以最後成熟。

茂生家的麥子就堆在核桃樹下,天不亮的時候秀蘭和公公便來了。他們先把麥子刨開,然後用木杈一點點地把麥子斜栽起來,以使陽光能充分照s,快速干燥。麥子栽起來後有一人高,蓬蓬松松的,牲口一進去便踏平了,碌碡吱吱紐紐地轉著,茂生牽了韁繩,秀蘭在後面用篩子拾糞。碾過幾遍後便要重新翻騰,麥草的碎末便揚了起來,嗆得人睜不開眼睛。

性急一些的人早早就碾完了,已經開始搭秸。豆花家地多,加之連偷帶搶,麥秸垛便搭得比別人家的大。豆花站在上面指揮著,女兒們一杈杈地把麥草挑了上去,由她負責撥平。

搭秸是個頗有心眼的活,不是每個婦女都會,要眼尖手快,手腳麻利的,能把麥草分布均勻。弄得慢了便會披一身,快了又可能會溜下去,秸垛就塌了。生產隊的時候女人在上面搭秸,男人多會跟她開玩笑。有的婦女內急,想下來不好意思說,急得在上面團團轉,下面的麥草便扔得更歡,女人忍不住了,便說,於是大家就張開臂膀接她下來,乘機占她點小便宜,悄悄地捏上一把,招得一聲「絕死鬼!」的罵聲,大家哄然大笑,女人的臉便一直紅到了脖根處。

猶記得那一年隊里搭秸,豆花中午剛吃過飯便上去了,下面七、八個男人於是暴風驟雨般地把麥草扔了上去,豆花不慌不忙,從容應酬。正在這時,只見她打了個噴嚏,布條做的褲帶「蹦」地斷了。那時農村人都穿著大腰褲,豆花的褲子一下子便掉到了腳踝處,眾目睽睽之下演了一場人體秀,提著褲子從後面便溜了下去,羞得幾天沒好意思上工。

碾場的時候最怕來雨,如果起不及時,便會塌場,麥子要重新晾曬,再碾時也不容易脫粒。有時y雨綿綿,一下就是十幾天,麥子便會長出長長的青芽,庄稼人急得眼里冒煙,卻無可奈何。

茂生家的麥子還算順利,碾了兩天就完了。每天收工時天都黑透了,茂生累得一塌糊塗,一挨炕就睡,叫吃飯也不起來。

就這樣,一周時間很快便過去,茂生才突然意識到,幾天了竟沒來得及和妻子溫存一下!

四十六(5)同居

那天中午茂生也看見了麥娥。她穿著厚厚的棉襖在滾燙的柏油馬路邊坐著,懷里抱著一個臟兮兮的布娃娃,嘴里念念有詞。秀蘭說我經常能見到她,有時在縣城的大街上,有時在塬上的公路旁,她有時不穿衣服,有時卻穿得很厚,看來病得不輕哩!茂生的心沉沉地往下拽,拽得他快要窒息,便用一只手捂在那里,不敢再看,卻又不由自主地走到跟前——畢竟那是哥哥的女朋友,如果茂民現在還活著,說不定他們的孩子都大了。

麥娥痴痴的看著他笑,眸子里依稀可見往日的溫存,一瞬間卻逐漸灰暗,逐漸冷漠,迷迷茫茫地失去了方向,在圍觀的人身上亂掃,猛不丁就大吼一聲,把大家都怕了一跳。秀蘭拉了他的手,很用力地牽著他走,身後傳來歇斯底里的叫聲,茂生忍不住又回了頭看,眼睛里竟有一些濕潤的東西在晃動。

一只杜鵑尖叫著飛了過去,象林中的響箭,重重地撞在茂生的心上。

臨走的那天茂生跟父母商量了一下,決定帶秀蘭到廠里住幾天。秀蘭聽了非常高興,一路上興奮得問這問那,茂生也心花怒放,感覺天比往日更藍,山比往日更青,水喝上一口也是甜滋滋的,美在心里。可回到廠里他卻蔫了——茂生和小曹住在張工的辦公室,他跟秀蘭晚上住哪?最後還是幾個女工把她帶走了。

在宿舍里,秀蘭顯得很拘謹,一晚上都沒脫衣服。一群女工不停地問這問那,她聽不懂陝北話,只有一笑了之。第二天,小曹主動搬了出去,讓他們住張工的辦公室。

那幾天張工正在做一項試驗,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晚上要茂生作他的助手。茂生負責燒電爐子,要注意升溫曲線,通過觀察孔隨時觀察坯體的變化,一點也不能馬虎。

秀蘭一個人坐在辦公室,怎么也不見茂生回來。眼看就要十二點了,張工的實驗還沒有完,茂生也不好意思說自己要回去。

實驗一直進行到次日臨晨方結束。喬師說你這個張工呀,小周的媳婦來了,你不讓人家好好休息,跟你通宵加班,就不怕人家媳婦罵你?

張工哈哈哈地笑了,說我結婚的時候在實驗室呆了三天哩!茂生今天晚上給你放假,小曹來陪我做實驗。

茂生由於晚上沒休息好,白天上班一直都恍恍惚惚,感覺頭疼。

第75節

下班後茂生給小曹交待工作,一起燒了一爐產品才回來,回到房間幾乎連燈都沒開就睡了。辦公室的窗子很大,卻沒有窗簾。兩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也沒在意,跟秀蘭睡下後才發現如同置身於一間透明的玻璃屋,里面的一切外面一目了然。沒辦法,只好弄了些紙箱子拆開來擋住,一晚上外面好像都有人說話,嘰嘰喳喳,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不敢輕舉妄動。

第二天,一群女工來看他們,見屋里就一張一米寬的小床,笑問他們晚上是怎么睡的?秀蘭於是唰地就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笑,直往茂生的背後藏。

下班後時間尚早,茂生便帶她出去走走。

廠區的門口有一排非常破舊的牛氈房,是廠里的職工宿舍,有家屬的人都住在這里。那氈房像一條被砍斷筋骨的癩皮狗,骯臟地趴在那里,與周圍的環境很不協調。秀蘭說這是什么人住的地方?是要飯的黑戶嗎?茂生不好意思說真話,只好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沒想到,後來的日子,他們在那里住了六年之久!

四十七(1)兄弟重逢

茂強來信,說他們已經撤離了前線,將於最近回家探親。

一家人頓時亂了套。

母親天天往大路上跑,等不上了就到郵局給茂生打電話,問看是咋回事情?父親整天在老槐樹下張望,生怕兒子回來時看不到;茂生每天都要去門房看看,沒有信件,也沒有其他任何消息。這種焦急的等待一點也不比那時他上前線時的日子好受。明知就要回來卻見不上個人,不把人活活急死才怪!

下午的時候正在刻字,外面有人喊茂生的名字。一抬頭,看見一個身著軍裝的身影在門口一晃,茂生一激動,站起時把板條上的坯都打壞了。

是茂強回來了。

幾年沒見,茂強的個頭明顯長高了,比茂生還高出一截。一身軍裝穿在身上,人顯得成熟了許多。

看見茂生,茂強輕輕地叫了一聲:

「——哥。」

四目相對,很長時間兩個人都沒說話。夢中的擁抱,哭泣都沒有發生——沉積了一千個日日夜夜的相思,一瞬間好像都煙消雲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從家里上來?」茂生問。

「嗯。」茂強咬著嘴唇,目光炯炯有神,一臉的剛毅。

「咱爸咱媽都好?」

「嗯。」茂強點點頭。

「回來呆幾天?」

「半個月。」

「回來幾天了?」

「昨天剛到家。」

「——哦。」

看來茂強一回來就來了。

茂生帶著茂強在廠區轉了轉,又依次去了各個車間。車間里的工人都在跟他打招呼,許多人已經知道茂強參軍的事情,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盯著他看,看得茂強不好意思起來。

「去城里轉一轉,照張相。」茂生安排了生產,兄弟二人便上城了。

一路沉默。一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

茂生帶著他在塔山、革命公園等地轉了轉,留了影,兩人便在二道街吃飯。

很長時間沒吃到家鄉飯了,茂強很喜歡。

突然,食堂里冒出滾滾濃煙,人們一聲驚呼,四散而逃。

茂生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茂強就不見了。他脫了上身的衣服就沖了進去,一陣緊張的撲火,不一會,火就被撲滅了。

茂強的褲子燒爛了,臉上也掛了彩。食堂老板千恩萬謝地感謝解放軍相助,要拉茂強上醫院包扎,茂強拒絕了。

那天晚上,兄弟徹夜未眠,直聊到天亮。吃過早飯後茂強便要回去。

兩個姐姐家還沒去,幾個戰友還要來,他得趕快回去。

茂生拿出身上僅有的十元錢給他,茂強不要。

茂生送他到長途車上,然後回到廠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茂強走後大約兩個小時,門房突然來了電話,要茂生去接。

電話是茂強打來的。茂強說他現在三十里鋪,讓哥哥拿二百元錢過來。

「要那么多錢干啥?」茂生不解地問。

「你趕快來吧,來了就知道了。」茂強好像極不耐煩的樣子。

——二百元錢!茂生三個多月的工資不吃不喝也不夠!上哪去找?!

沒辦法,只好找到了喬師。

喬師只有一百元,於是茂生又找到了張工,張工又找了別人,才湊夠了二百元。

趕到那里的時候茂生氣壞了!——原來茂強在車上遇到了小偷,小偷在偷一個婦女的錢包,他上前阻止,和小偷打了起來。被偷的婦女見狀跳下車跑了,小偷人多,茂強一個人不是對手,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躺在那里不能起來。小偷還不解恨,把車窗的玻璃全砸碎了,然後揚長而去。

小偷走後,司機讓茂強賠玻璃,否則一車人誰也別想走。

車上的人於是開始埋怨茂強多管閑事,害得他們天黑之前回不了家。司機開口要三百元,茂強身上只有幾十元錢,根本不夠。司機不依,茂強這才給茂生打了電話。

真是豈有此理!簡直比強盜還不講道理!茂生跑到三十里鋪給廠長打了個電話,

不一會,廠長的公子郝帥帶著一幫人便來了。

郝帥讓吉普車把茂強先送到醫院,然後沖上去把司機打了一頓,走了。

老山前線槍林彈雨九死一生,茂強沒有流淚;跟歹徒搏斗受傷,茂強沒有流淚,醫院里,茂強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這就是社會,很精彩,也很無奈。

四十七(2)闖禍了

老山戰役後,部隊給突擊隊集體榮立二等功。同村一塊參軍的寶栓家的紅軍因為沒有參加突擊隊,因此覺得臉上無光,「無顏見江東父老」。他找到茂強,哭著向他傾訴。茂強找到連指導員,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茂強說我們還在打仗,肯定還會立功,不如把二等功給紅軍,自己要求入黨。指導員當即斥責了他的荒唐行為。說功還有隨便給人讓的?茂強便開始做他們的工作,說紅軍是自己的老鄉,出來很不容易,如果沒有立功,他回去怎么向家人交代?自己就無所謂了,他要求上進,在乎的是黨員,希望首長能夠考慮。按說在部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那樣戰火紛飛的年代,什么事情都可能因人的感情用事而實現,茂強是連里的戰斗英雄,指導員對茂強的話不能不考慮,經再三確認,他冒著犯錯誤的危險把二等功記在了紅軍的身上。功勞下來的時候全村的人都了。寶栓被鄉上的領導請到了縣城,縣長親自接見,給他們家慰問了很多東西,寶栓回來後站在老槐樹下發表演說,茂強父母臉上很沒面子。鄉親們都聽說茂強在前線英勇殺敵,號稱「打不死的周茂強。」卻為什么沒有功勞?他們深為茂強沒有立功而遺憾。

一年後,大家都復員到地方,茂強才知道黨員在地方只不過是個符號,根本沒有實質性的關懷。城市孩子回來後都安排了工作,農村孩子只要榮立三等功以上就可以按排工作,茂強沒有立功證明,當地部門無法給他安排工作。後來他又回到了部隊,希望找到當時的政委和團長,卻怎么也聯系不上了。紅軍回來後就被安排在縣農機局工作,茂強回到了農村,開始了漫長而苦焦的農家生活。

茂強復員之前曾多次給茂生寫信,希望他能給自己貸一筆款,他要做生意。茂生哪有這個本事?因此也沒實現。茂強他們復原的時候部隊給每人補貼了上千元的復員費,紅軍全部帶了回來,還帶回了幾件黃軍大衣和一些軍用皮鞋、帽子、皮帶等,茂強什么也沒有帶回來,錢到省城就花完了——他請了全縣的戰友吃飯,幾桌飯就把錢吃光了!後來有一次茂強急需要用錢找到紅軍的時候,紅軍一分錢也沒借給他。

第76節

茂強回來後沒幾天家里打來電話,說茂強讓公安局抓了,關進了監獄。茂生問為什么?秀蘭說茂強把紅星打得住進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