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部分(1 / 2)

房事 未知 6191 字 2021-01-19

原來最好的樓層突然變成了凶宅,分不出去了,老呂於是建議就分給茂生家。

秀蘭心里很難受,但也只能接受。一樓那套房子給了別人。

建行那段時間也在要他們的地方,催得十分緊。因此新屋子簡單裝修後秀蘭就動員了她娘家的兄弟,幫她們搬了進去。

婚後十四年,終於有了自己的家,晚上睡在里面心里還不塌實。孩子發出均勻的呼吸,涎水弄濕了枕頭,小嘴不停地蠕動著,睡夢中發出「咯咯」的笑聲。秀蘭起來後一個人在屋里轉悠,從卧室到客廳,再到廚房和陽台,看外面月明星稀,山巒疊嶂,遠處傳來狗的吠聲,夜靜極了。

她輾轉反側,怎么也無法入睡。

是啊,從訂婚到結婚,差不多有十八個年頭了。十八年來,除了感情上的磕磕絆絆,基本上都是為了房子而拼搏。倒磚被水沖走,箍窯被雨淋塌,牛氈房差點被洪水吞噬,接著又搬到了廠里,在潮濕y暗的窯d里住了一年,無奈之下又搬回到牛氈房,又悶又熱,夏天跟蒸籠沒什么區別。就這樣文物館還不讓住,他們又搬到了山上。山上道路崎嶇,冬天結冰,夏天泥濘,因為貝貝和房東吵架,看別人眉高眼低。後來孩子走了,他們搬到了建行,建行院子沒水,每天都得去很遠的地方,把好幾只桶都掉進井里了。茂生在廠里挑水被開水燙傷,躺在床上三個多月不能動。那時她正懷著孩子,除了照顧自己還要照顧丈夫。但是兩個人每天都是興奮的,因為肚子里的孩子為她平了反,讓她可以揚眉吐氣地做人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孩子比房子更重要呀!

濱海一年,他們度過了婚後最浪漫的時光。茂生說得對,雖然經濟上損失了不少,但他們享受了陽光海灘,享受了幸福生活,享受了朋友的友誼。特別是小郭,竟然為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是她唯一不安的。等條件好轉後,他們會經常去那里看望小郭的父母。

是的,錢財乃身外之物,千金散盡還復來,他們還不算老,一切從頭開始應該還來得及,重要的是兩顆心緊緊地擰在了一起,誰也離不開誰了。

只是婆婆不該出事。如果她不出事,那該多好呀!

秀蘭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

剛搬進來那段時間,她不敢在里面住,兩個兄弟陪了她幾天才回去了。夜深了她不敢起來,睡覺時把所有的窗戶都關嚴了,又仔細檢查一遍,才揣揣不安地摟著孩子入睡。半夜里特別聽不得風吹草動。一有動靜她就心慌,怕得不敢起來。上廁所也要把孩子弄醒,把所有的燈開亮。一閉眼就看見婆婆站在那里,渾身是血,慢慢地向她走來……她沁出一身冷汗,猛地拉亮了燈,天亮前再不敢關掉。

越想越不敢睡,秀蘭於是便讓柳城明婆姨給她做伴。

幾個月後茂生回來了,找不到家里的門,問了別人才沒走錯。

茂生走進自己的家,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家具陳設沒變,孩子和秀蘭都在,而那客廳的瓷磚卻是第一次踏上去的,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爸爸!」女兒掙脫母親的手撲了上來。

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秀蘭也笑得很燦爛。

但是茂生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他想起了可憐的母親。

以前曾多次想過自己在城里買房子,第一件事就是把父母接上來住一段時間,沒想到母親竟然是以那樣的方式住在了他們的房子里!

——啊,媽媽!兒子對不住你呀!

八十五(2)邂逅袁玫

茂生所在的這家禮品公司主要經營陶器和玉器產品,生意很不錯。總店坐落在古城的書院門,街上全是文房四寶和古玩字畫等工藝品店,每天客流量很大,是西北地區最大的古文化一條街。朋友的單位因為校慶用了禮品公司一批產品,因此與主管營銷的經理很熟。營銷經理聽說茂生是做陶瓷的,懂工藝,便欣然應允。因為他們有專門的陶器生產廠,就讓茂生給他們搞新產品設計。玉器是他們經銷的,來自藍天。「藍田日暖玉生煙」,這里的玉器很有名氣。

茂生聽說總經理是個女人,姓袁,很漂亮,也很能干,到國外去了,這兩天就回來。他心里一怔,心想會不會是袁玫?看店里的工藝架上也有許多黑陶產品,心想一定是她了。於是便給營銷經理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可能要回單位上班,不能在這里干下去了,非常抱歉。營銷經理說她在外面忙,讓茂生第二天下午來辦手續。

第二天下午,茂生一踏進店門就愣住了:袁玫已經回來了,就坐在店里。

眼前的袁玫珠光寶氣,光彩照人,與她的實際年齡很不相符。微微泛黃的頭發象清水掛面一樣披在肩上,白皙的臉上表情凝重,端庄秀麗;修長的脖子上掛著一顆耀眼的鑽石項鏈,熠熠生輝;黑色的套裙相得益彰,是那樣的恰到好處。

茂生轉身想走,袁玫已經發現了他。

四目相對的一霎那,袁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營銷經理熱情地給總經理做了介紹。茂生滿臉通紅,感覺無地自容。

袁玫笑嘻嘻地站了起來,不解地問:「茂生,既然來了,為何又走?」

營銷經理說:「你們認識?」

袁玫輕輕地點點頭:「小梅,你先去吧。這件事情我來處理。」

「找個地方聊聊吧?」袁玫微笑地看著他。

茂生想說:「不,我還有事。」但沒說出口。

袁玫用遙控器打開了一輛白色的豐田小車,請茂生上車。

車里很干凈,洋溢著一股女性特有的味道。

袁玫駕駛著汽車,車上放著輕音樂,車子在人流和車流中穿梭,輕車熟路地來到不遠處的德福巷。

這里是咖啡一條街,他們走進了一家「摩加」咖啡館。

服務生熱情地迎了上來。

「一盤瓜子,一盤聖女果,一盤爆米花,兩瓶喜力,兩杯藍山咖啡,一杯加糖。」袁玫很熟練地要了東西,看來她是這里的常客。

他們在二樓靠窗的地方坐了下來。座位是搖椅,吊繩上纏了很多綠色的人造植物,顯得生氣盎然。

袁玫在椅子上晃來晃去,沖著他微微地笑。

「聽說你去山東了,怎么又回來了?」袁玫在咖啡里加了糖,用勺子攪了攪,輕輕地推了過來。

「產品沒有銷路。」茂生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第145節

「在膠東半島生產紫砂,那里的人肯定不接受。」袁玫輕輕地嘆了口氣。

「紫砂是一種古老的傳統工藝,起源於宋代。盛行於江蘇宜興,那里有很多制壺高手。你們陝北的紫砂其實不是真正的紫砂土。」袁玫抿了口咖啡,侃侃而談。

「不對。陝北的紫砂是經過國家輕工部委托技術檢測中心鑒定的,富含鐵、鈣、鉀、鈉等對人體有益的元素,不含鉛、鎘等重金屬,性質比宜興的還好呢。」茂生說這話是有根據的,因為他們確實委托上級有關部門檢測過。

「僅憑這些是遠遠不夠的。你們沒有這方面的資本。因為紫砂工藝是一項國粹,它涵蓋了文化歷史、藝術修煉等諸多方面,宜興雲集了世界上最好的工藝大師,他們可化腐朽為神奇,變土為金,一件作品動輒幾萬,甚至數十萬,比如顧景舟,比如徐秀棠、徐漢棠、汪寅仙、蔣蓉等人的作品。前輩更有朱可心、高海庚、裴石民、王寅春等,更是不可多求。你是學這個個專業的,應該比我知道的多。」袁玫不緊不慢,娓娓道來。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沒想到你知道的這么多呀!」茂生對眼前的袁玫有些欽佩。

「我是班門弄斧,你不要見笑。」袁玫見茂生很感興趣,就接著講了下去。

「其實紫砂壺的興起與中國人的飲茶風氣有很深的聯系。中國人喝茶的習慣由來已久,通過千百年來的實踐,人們發現,用紫砂壺泡茶,茶味雋永醇厚,由於紫砂壺能吸收茶葉汁,用的時間愈長,泡出的茶葉味道就愈好。於是,紫砂壺也就應運而生,制作紫砂壺的高手、名家、大師也就一個個走到歷史的前台。」袁玫講到這里,又抿了一口咖啡,顯得神采飛揚。

「接著講。」茂生雖然也知道這些,但是平日里很少有人跟他講。今天算遇到知己了。

「紫砂壺起始於宋代,盛行於明清,流傳至今。在明代中期以後,逐漸形成了集造型、詩詞、書法、繪畫、篆刻、雕塑於一體的紫砂藝術。當代的紫砂大師,首推顧景舟老先生,顧老潛心紫砂陶藝六十余年,爐火純青,登峰造極,名傳遐邇。其余如李昌鴻、沈蘧華、顧紹培、呂堯臣等也各自身懷絕技,各有專長,皆為一時俊才……」

「你生產黑陶,為什么對紫砂了解的這么多?」茂生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我現在不光生產黑陶,還經銷紫砂、玉器等。作為一個總經理,對自己經營的產品必須了解,這樣才能作到得心應手。我剛開始的時候曾經鬧過笑話,人家問我紫砂和黑陶有什么區別?我說紫砂是氧化焰燒制,黑陶是還原焰燒制,制作工藝都一樣。客戶是一個海外僑胞,他笑著給我講了很多這方面的故事,我才開始知道:原來同是陶器,竟有著如此不同的工藝歷史。那次以後,我就去了江蘇,在宜興丁蜀鎮呆了一個月時間,潛心研究紫砂歷史。我對紫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於是又先後多次去那里學習,在工藝大師那里學到很多知識。現在跟我做生意的客戶都佩服我的才學,其實我也是被出來的呀!」袁玫說完後長舒了一口氣,拿了枚聖女果放在嘴里。

「你真行。來,咱們喝一杯!」茂生倒了兩杯啤酒,倆人一飲而盡。

榆城工藝廠工作十多年,還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么多。郝書記倒是知道一些,他們也經常去宜興取經,但多為走馬觀花,匆匆采購後就去滬杭了,在外面游盪半月,回來後什么收獲也沒有。老呂心細,工藝細節上知道不少,但是這些理論知識他不懂。茂生也是去了北京後在讀書館里看了大師的論文,才逐漸明白了紫砂的淵博和源遠流長。袁玫接觸的時間肯定沒自己長,可她已經掌握了很多知識。

茂生開始打心里佩服起她來。

「我是班門弄斧,你才是這方面的專家!——來,吃點夜宵,你在哪里住?我送你過去吧。」

皎潔的月光如水地瀉在青石板上,進去的時候還陽光明媚,看來他們在咖啡屋已經呆了很長時間了。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茂生想起自己住處的寒蹭樣,打心里發麻。

「好吧。」袁玫似乎已經看出他的尷尬了。一腳油門,車子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八十六(1)天上人間

袁玫帶茂生來到自己的住處,一個高檔的住宅小區,坐落在高新開發區,是一家實力雄厚的開發商發展的。小區綠化很好,假山湖泊,小橋流水,綠樹成蔭,給人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那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一百四十多平米,家里就她和保姆,房子裝修的很高雅,但因為人少,顯得空盪盪的。

進門後大家都換了拖鞋,客廳里鋪著木地板,地板很干凈,發出幽幽的光亮,顯得很寧靜;客廳臨窗的地方有一個地台,一座巨型魚缸把它和餐廳隔了起來,魚缸里養了很多熱帶魚,紅黃藍綠地在里面漂來盪去,顯得很生動。左邊的電視牆前是一台背投電視,對面是一組布藝沙發,樣子很別致。一台很長的地燈伸了過來,可照亮整個地台;客廳有三個門,分別是兩個卧室和一間書房。卧室里有一張很大的雙人床,床上鋪的很多,是時尚雜志上常見的那種樣式,有些西化的風格;卧室里鋪著粉紅色的地毯,地毯很厚,踩上去柔軟而富有彈性;卧室的牆上貼著淡黃色的壁紙,在桔紅色的燈光下熠熠生輝。茂生仿佛進了宮殿,有一種恍恍忽忽的感覺。這時,他發現在床頭上有一個小像框,里面c著自己二十年前的照片!心里於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接著袁玫帶他進了書房。書房很大,一張老板桌上擺著一台17寸的戴爾y晶電腦,後面是一個很大的書架,里面大多數是工藝美術方面的書籍,其中紫砂工藝類不在少數;側邊有一個很大的工藝架,上面擺滿了收藏品,都是一些制作精美的東西。書桌旁是一台鋼琴,漆黑如水,閃閃發亮;牆上掛著吳三大、王西京的字畫,是陝西文化名人,價格不菲……

「別看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先坐下來喝茶。」袁玫熱情地招呼他到地台上坐下,阿姨已經把茶沏好了。

袁玫住的是三十二層,臨窗可以俯視整個高新區。高新區是長安的cbd,經過十年開發,已成為西北地區最具競爭力的商務核心,居全國高新區前列。這里的房價在全市最貴,大多為紫薇、高新地產開發的高級商務住宅,有的專門為成功人士打造,並且有高爾夫球場和中央花園別墅區,聚集了長安的一批富人,房子均價在每平米3500元以上,比鍾樓等繁華地帶還貴。

外邊秋高氣爽,陽光很燦爛。打開窗戶,城市的喧囂便撲面而來,路上如蟻的人群和火柴盒般移動的車輛來回穿梭,整個城市充滿生氣和活力。長安不愧是西部大開發的橋頭堡呀!

然而茂生此刻的心情卻怎么也興奮不起來,到袁玫這里,感覺自己象叫化子進城,他有些坐立不安了。

「怎么樣?這房子還可以吧?明天讓司機跟你過去,把東西搬過來,你就住書房吧!反正也空著。」袁玫微笑著說。

「住這里?——太奢侈了吧?沒想過。」茂生搖搖頭。

「你住的那地方又臟又亂,很不安全。還是搬過來吧,每天有人做飯,上下班也方便些。」袁玫真誠地說。

第146節

是呀,那是什么地方呀!——城中村,跟一幫進城打工的民工混在一起,外面垃圾成堆,蚊蟲蒼蠅亂舞,村中的村民一年四季往上面壘房子,為的是拆遷的時候能多賠面積。巷道里到處是沙堆、水泥,一下雨道路泥濘不堪,進不去出不來。一間小小的院子住了上百號人,四面y森森的象監獄,一天到晚看不見太陽,白天進去需拉燈,上廁所還要跑到樓下……

再看看自己住的那間房:樓倒是新的,粉飾的還算干凈。但因為用了劣質的塗料,牆上起了很多包,這些包東一塊西一塊地掉下來,地上便到處是白灰,牆上全是疤痕,跟廁所里的牆似的;十多平米的房間擺了一張床,一個易拉櫃,一張舊桌子,還有一套煤氣灶——乃全部家當!已經快九月了,房間還跟蒸籠似的,一進去就得脫衣服……

和這里相比,那簡直就是狗窩呀!

八十六(2)姑娘的心事

和這里相比,那簡直就是狗窩呀!

「——不,我不在這里住!」茂生很堅決地說。

是呀,這里再好,畢竟是人家的。一晃二十年過去,袁玫已經成了這個城市的主人,自己還象沒有根基的浮萍一樣四處飄盪,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住在這里?!

「……那好吧。你還是那犟脾氣,把我當外人了!」袁玫顯得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