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1 / 2)

幻女 未知 6053 字 2021-01-19

些許的羞怯和無法解釋的憂郁,因而使人看著她就不能不感動,不由得熱淚滋……

頭一次見到這幅畫的三個人;辛子安、沈天姿和凡姝,此時都已清清楚楚地看出,一子玄畫的究竟是誰。

子安立刻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但他沒有說話。

反應最外露也最強烈的,自然是天姿。「凡姝,這是你!」她禁不住激動地叫起來。

但表情最為復雜的,則要數凡姝。在認出那油畫竟是自己的肖像那瞬間,她的臉一下子變得那么蒼白。她像是被自己嚇住了,以致說不比活。

這時,她慢慢走到那幅畫前,伸出手去,仿佛想撫摸一下畫像上的天使。但她馬上又縮回了手,就那樣靜靜地、幾乎有幾分茫然似的站在畫像前,一動也不動。

子玄有點緊張地觀察著凡姝的神態。他不知道這幅油畫將引起凡姝怎樣的反應。他此刻的心情比當年美術教授評判他的畢業作品還更忐忑。

凡姝終於回過頭來,她的臉頰已變得鮮紅,長長的睫毛上淚光瑩瑩。子玄的心一抖:呵,這是個多么多愁善感的姑娘!

只聽凡姝聲音顫抖地說:「子玄,你畫的真是我嗎?」

「當然是的,只是如今在你本人面前,它又遜色多了!」

子玄的話語非常誠懇而又非常藝術。子安不覺想:子玄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會說話了!難道愛情真能使人變得聰明?

「不,」凡姝認真地搖著頭,長發被她甩得飄向一側,「我沒有這么美,你把我畫成了天使,可是,我不配……」

凡姝是完全真誠的。天姿看到,她噙著眼淚說出這句話,末了,竟似在哭泣。

子玄平日的調皮、滑稽,一下子全收斂了,嚴水而鄭重地說:「不,凡殊,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天使!你知道,我把這幅畫命名為什么?」

「什么?」

「夢幻天使!」

「夢幻天使?」

「是的,我夢幻中的天使,夢幻般美麗的仙子!」

凡妹不再說話,她含淚輕輕搖了搖頭。微嘆一聲,默默望著子玄。子玄也同樣默默而深情地凝視著她。兩人就那么站著,對望著,完全忘了屋里的另外兩個人。

子安抽身離開房間,輕輕地,慢慢地,一步步跨下樓去。他的步履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沉重。

這夭晚上,天姿回到家中。哥哥夭求早已下班到家,並已吃過晚飯。嫂嫂秀玉聽說天姿還空著肚子,忙到廚房去給她熱湯熱飯。

「你到哪兒去了,這么晚才回家;也不知肚子餓?」

天求抱著小寶坐在客堂間的沙發上,一邊翻看著報紙,一邊隨口問。

「別提了,哥,我肚子早餓得咕咕叫了。都怪凡姝,辛家倒是留我們吃飯,他們的女佣林媽還特意添了好些個菜。可凡姝非要打個電話通知家里。這一下就麻煩了,伯伯馬上派老趙開著車來把幾嫁接回家去。弄得我也連飯都吃不成!」天姿連珠炮似地講了一大串。

天求放下報紙,讓小寶到廚房找媽去、皺著後對天姿說:「你嘰里娃啦說些什么呀了我都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是這樣的:辛子玄給凡姝畫了一幅油畫,請我們去看,還要留我們吃飯。結果因為伯父派人來接凡姝,所以飯也沒吃成。這下,你明白了吧?」

「辛子玄,就是那個建築師的弟弟?他怎么會為凡殊畫像?他們很熟悉嗎?」

「談不上熟悉。他是根據凡妹一張照片畫的。可是,說實在的,那畫真美極了。而且,畫名起得特別好,叫做」夢幻天使『。哥,你聽聽這名字,就明白了。「天姿似乎又沉浸在欣賞那幅畫時的興奮中。

「天使?」天求忍不住撇了撇嘴,「他竟然把幾姝畫成了天使?他是沒見到過凡姝發火的樣子吧!」

「那又怎么啦?那是藝術家的想象么!子玄說,在他心目中,凡妹美得就像個天使。」

天求正想放聲大笑,突然收住,一本正經地問:「這個辛子玄,是不是愛上凡姝了?」

「看你說的,哪個畫家不畫肖像,畫一幅畫就能說是愛上了?哥哥,你大不懂藝術了。」天姿頗為不屑地說。

「是我不懂,還是你不懂?」天求卻不以為然,「好吧,我不懂藝術,可你啊,太不懂人生。」

「哎喲,哥哥,你也太把我看扁了!」天姿不服氣地叫起來。

「得了,不談這個。那么,我問你,凡殊對那個姓辛的怎么樣?」天求問。

「你是問凡姝對辛子玄怎么樣?」

天求點頭。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凡姝肚里的蛔蟲。」不知怎么的,天姿的氣竟不打一處來。

「那,她喜歡辛子玄畫的那幅畫嗎?」

「那還用問?她喜歡得都流出了眼淚。」天姿的語調中不覺滲進了些酸意,頗不耐煩地對天求說,「是不是山認中又能看出什么花樣來?」

天求詭橘地一笑,他好像完全沒覺察到天姿。情緒的變出,仍然順著自己的思路俘問天姿:

「辛子玄有他哥哥那么帥嗎?」

「他們長得很像。」

「唔,」天求沉吟著說,「你好像常和這個辛子玄在一起玩。怎么不給你畫;卻只憑一張照片就給凡妹畫像?這里邊……」

「別說了,哥,」天姿不客氣地打斷天求的話,「我要是子玄,我也會選擇)r乙杯越長特。只要不是瞎子,誰環看得清楚,凡取卻出機票房多少倍!」

(公「三著眼睛,他捉摸不透天姿這話是出於真心。還是在財」、

他看著天姿說:「傻妹子,既然你明白這一點,那么,今後門yl所跟你很有好感的辛家兄弟在一起時,你可得多留點心了。」

天姿氣得一咬牙,從沙發l站起來:「是不是我應該謝謝你對我的關心?!」

她立完就扭身上樓去,秀玉正端著熱湯從廚房出來,忙叫:「天姿,飯熱好了,快來吃i吧。」

「我飽了,不想吃了。」天姿連頭都沒回地跑卜樓去了。

秀玉莫名其妙地問天求:「她是怎么啦?剛才還說肚子餓得咕咕叫的。」

天求沒答理她,自言自語地說:「看來,我也得留點兒心了。

天姿破天荒地失眠了。這在她來說,是極為罕見的。

她在床上翻來復去,幾乎折騰了一氧直至自己終於作了個決定:只要凡姝不亂發她的小姐脾氣,白己還是要做她的好朋友。但這並不表示她從此不和凡姝「競爭」。在爭取幸福這一點上,她沈天姿絕不自卑,也絕不會退讓。而且,她堅信,自己雖不如凡姝美,更不如凡姝家財富有,但卻一定能得到自己所向往的幸福。

這么想過之後,她就甜甜地睡著了。

不知什么時候,天上下起了小雨,上海的初夏之夜,本來就不熱,加上這場小雨,氣溫降得更低。夾著鳳兒的雨點浙浙瀝瀝,不知疲倦地敲擊著窗玻璃,竟使不眠的人感到陣陣寒意。

這一夜,除了天姿,辛子安、辛子玄、沈凡姝竟不約而同地成了一夜聽雨的不眠一二人。直到天將破曉,雨雖已停,檐間的宿雨仍在「滴答」作響,三個人又各自都作出了一個決定……

星期天晚上,天求請堂妹沈凡姝去大舞台看京戲《王寶別》,天姿做陪客。

凡姝對京劇有一種特殊的熱情。她在大學里專修文學。兼修藝術,對京劇這一凝聚著華夏智慧的古老藝術,很有些了解和興趣。何況今天主漬的是新近在上海極為走紅的旦角花艷秋,更何況今天演出的是花艷秋的拿手戲《王寶別》。票在三天前就賣光了,幸好天求有辦法,弄來三張好票,沈凡姝怎么能不去看呢?

沈效轅本來不大贊成凡姝去看戲,禁不住凡姝再三懇求,總算同意,並吩咐老趙負責接送。

吃過晚飯,凡姝就興致勃勃地換衣服。小翠一面幫她拉平衣裙下擺,一面說:「小姐,是不是太太病好一些了?剛才我看華嬸端一大盤飯菜上三樓。太太的胃口可從來沒這么好……

一句話提醒了凡姝,她有些內疚地想:好幾天沒去三樓看望了。雖然自己每次去,她總是連眼都不睜一睜,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但無論如何,自己不該同病人計較。病久了,心情不好,自己就更該盡到當女兒的禮數。

她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時間還早。於是對小翠說:「走,和我一起上樓去看看母親。」

「我……我不去,」小翠害怕地往後縮,「華嬸從不准我上三樓,她要看到了,會罵我的。」

凡姝只好獨自一人上三樓去。她剛跨上三樓的走廊,就覺得有一種陳腐發霉的氣息撲鼻而來,令人壓抑得透不過氣。她想。也許這是因為走廊上的窗戶長年緊閉,沒有陽光,又不通空氣,而大部分房間又都廢棄不用,永遠用厚厚的絲絨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的緣故;

凡姝每次上三樓,都有一種特別y沉和森冷的、甚至略帶恐怖的感覺,使她很不舒服。她真不明白,為什么要把屋子和走廊都弄得那大黑,那樣問,這怎么能養好病?就是好人也會憋出病來的呀;

太太的房門開一條縫,奇怪的是、從來寂靜無聲的房間里,今天卻以乎有人在說話,而且顯然是在爭論什么事兒。

凡姝情不自禁地停住腳步,她聽出,那個軟弱無力的聲音是太太的,另一個尖細的聲音不熟悉,好像在激動地訴說著什么,但凡姝聽不清楚。

她這近房門,正猶豫要不要進去。正准備開了一小半門,華嬸滿面緊張地堵在門口。

「華嬸,」凡姝叫出聲來。

「小姐?你來干什么?」華嬸看著凡姝,口氣嚴厲,似乎忘了自己為仆人身分:「你有什么事嗎?。」

與此同時,屋里很快又沒了聲音。

「我想來否看媽媽;剛走到門口,你……」

「哦,」華嬸臉上的肌r略微松弛,口氣也緩和了,「你不是要出去看戲嗎了怎么動6還沒送你去戲院/

「時間還早。我已經幾天沒來看媽媽了……」

「太太剛睡著,今天就算了吧,」華嬸把聲音放得很輕,似乎怕吵醒房里的病人,「待會兒,我跟太太回一產,就說小姐來過了。」

「媽睡著了?我剛才好像還聽到有人在說活。」凡姝睜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說話?」華嬸笑著搖搖頭,「小姐一定是聽錯了,太太睡覺喜歡說夢話,剛才怕是嘰咕了幾句什么呢。」

華嬸把門堵得嚴嚴的,而且理由很正大,再說時間也快到了,於是凡姝不再堅持要進屋。她有些好奇地銀華嬸肩側歪了歪頭,想看一眼屋里的情況。

屋里亮著暗淡的燈光,凡姝恍館覺得,一個黑影從遠處迅速掠過,還沒容她看第二眼,華嬸已退後一步,把凡姝關在了門外。

回到自己房里,凡姝沉思著問小翠:「今天下午家中有客人來嗎?」

小翠想了想說:「我也不清楚。平時只要小姐去學校,華嬸就要我去後面廚房幫忙,她規矩很嚴,不是地來叫,我就不能來前面樓里。今天下午也是……」

小翠還想發幾句牢s,樓下響起了汽車喇叭聲,凡姝披上外套,急忙下樓去劇場。

花艷秋果然扮相俊美,唱做俱佳。王寶機前半部雍容華貴,後半部哀怨凄楚,都表演得恰到好處,那唱腔的幽咽委婉,回環曲折,更是無與倫比。

場子里不時爆發出陣陣叫好聲,那些易動感情的女客,更是忍不住呼噓哭泣。

凡姝看得很用心。她是那樣專注,那樣動情,仿佛完全融進了花艷秋和其他演員所創造的藝術境界,連盈盈的淚水涌滿眼眶,都顧不得用手絹去擦一擦。

戲散了,多次謝幕的花艷秋進入了。凡姝還沉浸在戲里,此自有些發呆。

天求說:「我領你們去後台見見花老板。」

「你認識他?」天姿不無驚訝地問。

「當然,我們是好朋友,」天求一勝得意之色,「今晚這戲票就是他送的。」

顯然因為花艷秋預先關照過了,經理一聽說是姓沈的,就很客氣地請他們在化妝間外稍候,說花老板正在卸裝,一會兒就出來。

果然,花艷秋很快就出來了。凡姝和天姿這才看清,這位紅得發紫的旦角,原來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

他身穿一襲質地考究的白底白花長衫,脖子上圍著一條長長的白色絲巾。臉上的皮膚雖因長期粉墨生涯而變粗,但出來之前,顯然用高級潤膚霜之類仔細化妝過,所以看上去還是十分細嫩白皙,兩道精心描畫過的劍眉直c鬢角,一雙烏黑的眼珠靈活傳神,長得可謂出奇的清秀漂亮。

「喲,真不好意思,沈哥,讓您老久等。」一見天求,他就c著一口標准京腔拱著手打招呼。

天求滿臉堆笑地對花艷秋說:「哪里,哪里,別說客氣話。桂生,來,我介紹你認識一下,這是舍妹沈天姿,這是我堂妹沈凡姝。」

花艷秋先是笑著朝天姿彎一彎腰,嘴里一邊說著:「久仰,久仰。」然後又轉向沈凡姝。他的眼神頓時變得格外柔媚,聲音也更為脆糯圓潤:「沈小姐,常聽沈哥談起你,今日幸會。不知小可的戲尚中看嗎?有勞沈小姐清神了!」

「今天的戲演得真好,花……」凡姝不知如何稱呼他。

花艷秋忙優雅地一擺手說:「叫我桂生好了。

天求在旁補充說:「花老板姓宋,大名桂生。」

花艷秋側過身,對天求說:「怎么樣,我們走吧?我的包車在外面等著呢。」

「好,桂生,你前頭帶路。」天求親呢地拍了下桂生的肩膀說。

花艷秋正待舉步,經理匆匆跑來。他把花艷秋稍稍拉過一邊,低聲耳語道:「胡太太那邊……又來電話催了。」

桂生皺皺眉頭:「給我回個電話,就說我今天不舒服,已回去休息了。」

「那么明天呢……」經理問。

「明天我自會去的。」

經理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匆匆走了。

這里,天姿悄悄問夭求:「哥,這么晚了,還上哪兒去?」

凡姝也說:「我得回家,老趙一定已經來接我了。」

花艷秋聽到兩位小姐要走,忙上前來說:「在下已訂了新雅的宵夜,請兩位小姐一定賞光。吃完宵夜,我用包車送各位回家。沈小姐的司機,我讓跟包去關照一聲,讓他先回家就是了。」

天求也幫著說:「就聽桂生的安排吧,反正用不了多大功夫。」

他們一行四人走出戲院一個小小的邊門,宋桂生的包車早就像在那兒了。他們坐進車里,車就開了。拐過戲院大門附近時,遠遠見那里擁著許多戲迷,他們還等著花艷秋出來時再看一眼呢。

新雅是上海有名的咖啡廳,端上來的咖啡。蛋糕和各式西點,無不味道醇正,做工精巧。

宋桂生尤其溫柔多情,善體人意,對坐在他身旁的凡姝,更是殷勤備至。剛到咖啡廳,是他,忙著給凡姝拉出椅子,掏出手絹撣凈假想的浮灰;是他見凡姝覺得咖啡稍許有些燙,便忙不迭從她手中接過杯子,一邊用嘴輕吹,一邊掏出花手絹在杯子上扇著,忙乎了一陣。才把杯子送還給凡姝。

他們邊吃邊聊。一會兒鄰桌上來了幾個新的客人。接著,就聽到有人叫:

「花老板,您也在這兒!」

那是一些衣著講究,說話粗聲大氣的男人。他們不知是很有地位,還是與宋桂生熟捻,反正宋桂生一扭頭,臉上倏然就堆上嬌美的笑容,接著站起身來,對天求他們說:

「對不起,我過去應酬一下,馬上回來。」

只見宋桂生抽出手絹,輕輕按了按嘴唇,又輕咳一聲,然後翹起蘭花指,捏著手絹,款款地走向鄰桌。

等他走開,天姿忍不住說:「光看戲還行,這一見他本人,男不男,女不女的,真膩味死了。」

天求正要叫天姿小點聲兒,凡姝卻開了腔:「天姿,你怎么這樣說呢?」她的聲音相當嚴厲,「唱戲的人難免有他們的職業習慣,宋先生本來是唱旦角的么!」

天姿「哼」了一聲,不想跟凡姝辯論,沒必要惹得她發小姐脾氣,特別是在這種場合下。

凡姝的話也使天求一愣,但他眼珠子一轉,接口道:「還是凡姝明白事理。說真的,桂生不光扮相好,戲好,待人也厚道。這樣的人,在梨園行可不多則。」

等宋桂生從鄰桌回來,發現桌上三個人的臉色都有些不自然。兩個小姐既不看自己,相互也不說話,而天本則是反常的興奮和起勁,他弄不明白,自己離開了那么一小會兒,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你老兄耍什么花槍?沈哥,你巴巴的要把堂妹介紹給我,我還以為是個沒人要的丑八怪,誰知貌若天仙。這樣的富家千金,你怕沒人要是怎么著?」

宋桂生在給天求打電話,一張口就來了這么一長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