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1 / 2)

幻女 未知 6069 字 2021-01-19

楚楚還在緊張地簸籟發抖,一面疾言厲色地訓斥小古怪:「你瘋了,你再這樣亂咬人,我就不要你了。」

小古怪從沒見過女主人對它發那么大脾氣,它灰溜溜地帶著負罪的神情乖乖伏在地毯上。

「不怪它,」子安苦笑著說,「它可不是亂咬人,是有道理的,生怕我再欺負你。」

他心里想,即使它再咬我,我也認了。他索性坐到楚楚身旁:

「別再說什么你在騙我,要我原諒之類的活了。楚楚,知道了你並不是個富家千金,而是個生活充滿波折的孤女,我只有比以前更愛你。

子安說著就想把楚楚摟到自己懷里。

可楚楚馬上往旁邊一挪,離開了他。這實在使子安既難受又尷尬,他嘟嚷著說:

「那么說,其實還是你不肯原諒我羅!」

「不是的,」楚楚說,「你還不了解我全部的身世。如果你知道了我父親是做什么的,你還能照樣愛我嗎?」

「楚楚,難道你對這點還有懷疑?」子安幾乎是委屈地叫道。

「你說過,你最看不起唱戲的,特別是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旦角。可你知道嗎,我的生身父親就是唱京戲的,而且偏偏就是個旦角。」

「這,我沒想到……」

「而且,他後來連京戲都唱不成,成了一個比正式角兒更可憐的流浪藝人!

「楚楚,那天,我並不是……」

但楚楚打斷了子安的話。她那放在膝頭的雙手,捏成了拳,克制著自己盡量用冷靜的、輕柔的語調敘述著:

「我母親向外公提出,要嫁給我父親。沈老太爺的回答是狠打了她一頓,並把她反鎖在房里。可是,媽媽還是找到機會逃出了家門。我父親也離開了原先的戲班子,帶著媽媽遠走他鄉。他們在外地跑了好些日子,最後回到我父親的老家蘇州。京戲唱不成了,幸好父親講得一口好蘇白,他就改唱評彈,在蘇州一帶鄉鎮的小茶館里演唱。我們就靠他這點微薄的收入勉強度日。

「直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每天清晨,他就出門去了。穿著打了補釘的長衫,夾著那把舊三弦,手里提著裝了兩個燒餅的手絹包,那是他的午餐和晚餐……他每天要走很多路,在那一帶的鄉鎮到處轉悠,多找些場子可多掙一些。很晚,他才累得精疲力竭地回家……」

楚楚便咽了,看得出來,這是她今晚開始講述自己身世以來最動情、最痛心的時刻。

「他終於累病了,是嗓子里的病。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嗓子啞了,幾乎發不出聲來,而吐出來的疾里,總是帶著血絲。

「幸好我媽媽已在鄉村小學兼課,多少有了點收人。媽媽勸他在家靜養,但是他不肯,等嗓子稍好一點,又出去唱。他說要積攢一些錢,送我上縣城的中學。我真的上了中學,可他卻終於倒下了。

「有一天,他正在小茶館彈唱,唱到一半,竟突然大口吐血,昏倒在台上。被人抬到家里後,嗓子就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了。後來我和媽媽才知道,自從他嗓子壞了以後,常被人噓趕著下台,還有人向他身上、臉上潑茶水,扔臟東西,但他每次進家門時,總偷偷地把污跡擦凈,不讓我和媽媽知道……。

楚楚嗚咽著說不下去了,她扭過臉去,不想讓子安看到她的眼淚。

子安輕聲叫著「楚楚」,想把她的身子轉過來,替她擦去眼淚。但楚楚索性一扭身,站了起來,背對著子安說:

「我父親是個戲子,甚至是個連戲子都不如的江湖藝人。看他,是個堅強的真正男子漢。他從不哀求,從不叫苦。一直到臨死,他始終面帶微笑對著媽媽和我。為了忍住身上的劇痛,最後,他把自己的舌頭都咬爛了,但他沒哼過一聲,為的是不讓我們為他難受……」

楚楚猛地轉過身來,滿面閃爍著淚花,用毫不留情的語調對子安說;

「你可以因為他的身份而輕視他,輕視他的女兒。但我要告訴你,絕不是所有的戲子都如你所說是下賤的,都是男不男,女不女的……"

辛子安羞愧得無地自容。他甚至不敢再提希望楚楚原諒他之類的話。他雙手捧住額頭,狼狽地呻吟著說:

「楚楚,饒了我吧。那天,我只是個被妒忌心攪昏了頭腦的瘋狗,到處亂咬,自己也不知說了些什么……」

「我和宋桂生來往,只是想完成我父親的一個遺願。他改唱彈詞後,常說《西廂記》這部書。他覺得評彈《西廂記》里有不少好東西,可以用到京戲里。他偷空把自己的許多設想都記了下來。可憐我的父親,京戲舞台早把他拋棄了,而他卻到死也忘不了京戲。現在我有機會讓我父親的理想實現,我想幫助宋桂生改好《西廂記》,作為對父親的一點紀念。」

就像沒有看到子安的慚愧和狼狽,楚楚說清事情原委後,便順勢追問一句:

「現在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你如果因為輕視我父母而離開我,我絕不怪你。」

說完以後,她抿緊了小嘴,仁立在子安面前,一臉庄重、嚴肅,就像個身負神聖使命的天使。

子安不知該怎么辦才能減輕那晚所犯下的罪過,讓楚楚重新回到自己的懷抱。他想:自己對楚楚這種刻骨銘心的愛,一生中只可能有一次,而他本來已經得到的,卻因一個過錯而丟失了。

他沉重地說:「現在,是你在輕視我了。我偏狹,粗暴,不近人情,我配不上你……」

又愧,又悔,又急,使這個生性剛毅,從不在任何人面前低頭的男子漢,迸出了淚珠。

楚楚看到過辛子安因悲痛、激動而熱淚盈眶,但像今天這樣,淚珠兒大顆大顆地涌出來,泊淚直流,她可從來沒見到,甚至沒想到過。

哦,子安,你這是怎么啦!她震驚了。她感到全身的神經都絞結在一起,她感到一陣徹骨的、鑽心的疼痛。她忘情地叫出了聲:「哦,子安!」一下就撲到他身上。

小古怪這回可看清了,是它的女主人主動撲到辛子安身上的。它游移不定地動了動,終於決心不再去管他倆的事,只帶著滿腹疑惑靜靜地觀察著。

子安沒有去碰伏在他膝上的楚楚。令他難堪的眼淚還在不斷地往外流,他只好用雙手緊緊地遮住眼睛。

楚楚把他的雙手拉開,用手背給他擦抹著眼淚。見子安還是一副自責、悲傷而絕望的樣子,她突然把頭扎在他懷里,撒嬌地說:

「為什么不理我么?你有那么多天……沒抱過我了。」

子安猛地把楚楚緊緊摟在懷里。他的雙臂是那么有力,又抱得那么緊,楚楚真懷疑自己的骨頭都要被他揉碎了。但這種疼痛卻化成一股甜蜜的幸福之感。她笑著,輕柔地說:

「現在,我是楚楚。我是我自己。我可以問心無愧地接受你的吻了。」

子安像發了瘋似地親吻著楚楚,從她的頭發、額頭、眼睛、鼻子,一直到嘴唇。他的唇一接觸到楚楚那溫軟的雙唇,就像被粘住了似地再也不松開,就那么貪婪地一次次地舔噬著。他只覺心里那把熱火越燒越旺,燒灼得他渾身皮膚發疼。

他的嘴沒離開楚楚的唇,就勢在沙發邊跪下,把渾身發燙而綿軟的楚楚平放在沙發上,隨手拉過一個靠墊墊在楚楚腦後。然後顫抖著摸到了她衣裙胸前的第一個鈕扣。

楚楚哆暖了一下,但她終於躺著沒動,只是用兩臂更緊地箍住子安的頸。

子安手抖抖地解開了楚楚胸前第一個扣子。他的唇也就隨著往下輕輕移動。他已經吻著楚楚那雪白的頸項,從衣領里散發出來的蔥郁氣息,簡直使他迷醉。稍稍停頓一下,他又解開了第二個扣子,第三個扣子;他那滾燙的唇也就越來越往下移動著。

楚楚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原來箍緊子安的雙臂,輕輕地滑落了……

夜已深了,辛子安卻沒一點睡意。他興奮地在床上翻來復去。有點兒埋怨子玄:展覽都快結束了,難道還那么忙,今天為什么不回家?他渴盼著把心里那滿得要溢出來的幸福向人傾訴,可偏偏找不到聽眾。

床頭的電話響了。他預感到這將會是誰。抬起身,一把抓住話筒,果然是楚楚。

他剛叫了一聲「楚楚!」楚楚就說:

「噓,輕點聲,不要讓別人聽到。這是我倆的秘密。答應我,當著別人的面,還是叫我凡姝。」

「我知道。我連子玄也不會說的,」子安說,「叫你什么都行,反正你總是我的,對嗎?」

楚楚說:「子安,我們分別有多久了?我都快要想死你了。」

子安的心一陣猛跳,抓著電話的手都有些抖了。他說:「我也是,分別才兩個小時,可就像過了二百年!所以我說,快嫁給我吧。」

「子安,你走後,舅舅把我叫去了。我告訴他,你向我求婚了。」

「他怎么說?」

「他說,他很高興,完全贊成我們的婚事。」

「你有沒有告訴他,結婚後你要住到我這兒來,我們也不想繼承他的任何財產?」子安又問。這是他們倆商定的。子安才不想讓人以為他是相中沈效轅的家產而娶他女兒的呢!他愛的是楚楚本人。何況,他完全有能力、有把握使楚楚過得很舒適。

「這些,我想以後等你來和他說,好嗎?」楚楚回答,「你總歸要正式和他談一次的,是不是?」

一想到她此時歪著頭問「是不是」的可愛模樣,一層笑意浮上子安的臉龐,「好吧,我會親自和他說。」

「子安,我剛才做了一件事。我把小古怪咬下來的你襯衫上的那顆扣子。掛在它的脖子上了。」

「這算什么新花樣?」

「讓它記住呀!以後再咬你。我就對它不客氣。」

「你呀……」子安看了看表,說,「已經十二點了。你該放下電話,去好好睡覺。」

「我睡不著,怎么辦?就是……想你。」

子安知道,現在該是自己顯出個男子漢的氣概來的時候了。他克制著情感說:「乖乖地睡,就好像我在你身旁。明天一早,我就去你那兒。現在,該道晚安了。」

「明天你早點兒來,我等你。晚安。」

「好,晚安。」子安說著,正要撂下電話,誰知那頭又傳來楚楚急急的叫聲:

「等等,子安……」

「怎么啦?」

「臨睡前,你……不吻我了?」

子安心疼地笑了,輕柔地對著話筒說:「吻你,我親愛的,我未來的小妻子。」

辛子安在電話里讓楚楚好好睡覺,可他自己卻無論如何睡不著。

他把雙手墊在腦後,躺在床上,雙目凝視著天花板——其實他什么也沒有看見。他的腦海中又顯現出剛才和楚楚在一起的幕幕情景:

正當楚楚放棄一切戒備,溫順地躺在他面前,一任他狂熱的安撫,正當他們忘情地沉醉在愛河之中,幾乎感覺不到任何外界事物存在的時候,摹然間,幻廬客廳里的燭光一陣搖晃,仿佛突然刮來一股穿堂風,又仿佛有人匆匆離去,因而帶起了一陣小風。而且,一直安靜的小古怪,也突然弓起脊背,對著門外叫起來。

幾乎是出於本能,子安一下松開楚楚,一面用身子遮擋著她,一面回頭看去。他什么也沒看到,又走到門邊,推門一看,外面更是黑漆漆的,什么也沒有。

這時,楚楚也已在沙發上坐好,正慌亂地理著胸前的衣扣。

子安關上門走回來。這一驚,倒把他驚清醒了。他「撲哧」一笑坐回沙發上,把楚楚輕輕攬到懷里。

楚楚的心「別別」亂跳,而且羞得滿臉通紅。她軟軟地偎在子安胸前,再也不敢抬眼看他。

子安見她這副窘相,自有另一番嬌媚可愛,忍不住逗她道:「楚楚,你實在是楚楚動人。你的臉,你的脖子,你的……」

「你壞,再說,我……」楚楚氣得用拳頭死命擂著子安的胸脯。

「好,不說,不說。抬起頭來,看著我。」子安笑著說。

「不,偏不。」楚楚就是不肯抬頭,又羞又喜地躲在子安懷里偷偷淺笑著。

子安心生一計,突然用哀求的語調說:

「我現在可真餓了。還有什么吃的嗎?」

楚楚這才抬起頭來,燭光在她充滿笑容的眼里跳躍:「討厭的饞貓!剛才叫你吃,你不吃,現在飯菜都涼了。要不,我去熱一熱。」

「不,不讓你離開我。」子安毫無松開手臂的意思。

楚楚也懶懶地偎在子安懷里不想動:「那我按鈴叫小翠拿去熱熱。」

「也不,不要人來打擾我們,」子安說,「我就吃冷的飯」

兩人拉著手來到餐桌邊。子安剛才說餓,主要還是想解脫楚楚的窘狀,但現在一看到桌上的飯菜,他才覺得自己真的餓極了。也難怪,晚飯幾乎就沒吃么!

好在飯鍋一直放在墊著棉套的草案里,所以還有點兒溫熱。見子安大口扒飯,狼吞虎咽的樣子,楚楚又是憐惜又是好笑。心想,只顧自己說話,真把他餓壞了。

她夾起一個大蝦,用手把蝦殼剝凈,剛想把蝦r放到子安碗里,子安卻調皮地張開了嘴。她只得親手把蝦r喂到他嘴里。子安故意歪著頭,津津有味地嚼著,楚楚忍不住笑了。

「這個星期天,我們去丁西平家出席一個宴會,」子安說,「慶賀他兒子周歲生日。」

「他邀請我了嗎?」楚楚和他逗趣,故意問。

「這是一個小型聚會,被邀的都是最要好的朋友。西平一定要我把你也帶去。」

「他知道我?」

「當然,我們倆無話不談,在法國時就那樣。聽說我終於有了女朋友,他真心為我高興。」

「你已經答應他了?」楚楚問,見子安點頭,她又說,「那,要是今晚我不原諒你,你怎么辦?」

子安嘻嘻一笑:「我知道,你一定會原諒我的。」

「就你臉皮厚!」楚楚用手指刮刮他的臉頰,沉吟了一會又說,「我見過丁西平夫婦,是在前不久一次上海商界大亨的聚餐會上,舅舅帶我去的。真是一對出眾的夫婦,丁夫人……」

「她叫白慧。」子安c嘴道。

「我知道。她是那么端庄、婦靜、美貌,而丁西平,是我見到過的男子中最出色的。」

「那么,我呢?」子安問。他這么問,也不純粹是逗樂,拿自己與丁西平相比,是要有點兒勇氣的。但他確實想聽聽凡姝的評價。

「你們倆有共同點,」楚楚偏偏頭,認具地說道,「都有揮灑自如的成熟和沉著,還有因為學識豐富而帶來的自信。對陌生人都有些冷漠、高傲……」

「不同點呢?」

「也許他的環境比你好,發展比你順利,我覺得他似乎缺少感情。」

「又來了,你這個是不是」!子安道,「你不太了解,他在其他方面可能比較順利,可在愛情上,也有一段驚心動魄的經歷呢!」

「是嗎!」楚楚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我等不及。我只要你告訴我他們辛福嗎?」楚楚關切地問。

「幸福,非常幸福。這是我見到的最美滿的一對。」

「哦,那我就放心了,」楚楚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多相配的一對,我希望他們幸福。」

楚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為他人擔憂的善良,雖然帶點兒稚氣,卻又一次深深打動了子安。終於,他趁機說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一句話:

「楚楚,我盼望著我們能像他們那樣幸福美滿。」

楚楚當然馬上就聽懂了,但她故意眨眨眼:

「我不懂你的意思。」

「小傻瓜,我是在向你求婚!」子安激動地說。

「求婚?就這樣?嘴里含著一口飯。筷子上還夾著一塊菜……」

子安一看自己的樣子,不禁豁然大笑起來。半晌,才停住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