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 / 2)

他們在一邊打著小三國戰,這邊的韋宗澤卻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頭發短得像男生的傅劍玲被他的目光弄得滿臉通紅,局促不安,杜雅只覺得從未見過這樣的傅劍玲。

其實那個時候,他們聚在一起做的事無非那幾種,散步,聊天,吃飯,唱歌,跟平時的娛樂並沒什么不一樣,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和誰在一起。而且也只有在那個時期,才會覺得曖昧之情是多么地惹人心猿意馬,思緒紛紛。

如果要劍玲回憶,大概就是在那天,韋宗澤走路的時候會有意無意試探而貪婪地碰觸她的手,而她卻滿心歡喜。但這種事在許為靜看來並沒甚重要,她冷臉笑 道:談戀愛不就這樣嘛,就算你們牽個手都要花五六年的功夫,其實親個嘴最多也就一年半載吧,然後親多了麻木了,脫衣服幾天就夠嘍。相識已久,傅劍玲早 知她這方面的前衛,卻還是有些膽戰心驚,難道你已經脫過了跟葛離萬一你們將來沒結婚怎么辦許為靜連忙道:你想到哪去了,色女,我又沒脫光光, 我說的是給他摟摟抱抱而已。噢,你嚇死我了。早知道你膽子大,也不至於這么大吧嘿嘿。許為靜摸了摸鼻子,卻依然語不驚人死不休,我是留著准 備當畢業紀念的

還有半年就要畢業,她們四個人早就在報考大學的問題上聊過很多次,最後的結果是傅劍玲和薛澀琪打算考同一個學校,許為靜和杜雅考另一個。剩下的就只有 拼命學習,每天做卷子做到深更半夜,隔三差五的測試,大家都在拼命,就不再有誰能突然飆升十幾二十名的傳奇故事發生了。

傅劍玲早該想想那些日子的全部事情,能夠歸納總結的卻只有兩件,一是她的初戀正在擴展加深,二是她們要考大學了,高中就要結束了。可她總覺得是自己的 錯,因為不管記憶倒帶多少次,她都想不起來在那一時期的杜雅的臉。杜雅有沒有在某些時候給她暗示呢,如果她稍微注意一點,也許就不會把杜雅的話當做是玩笑 了。

一九九八年,發了一場歷史罕見的大洪水。早上起床發現自己家樓下已經水漫金山,到學校以後,大家竟然都很興奮,津津有味地講自己遇到的各種趣事。城里 的孩子生活太安逸了,連大自然的災難都感覺不到。學校甚至停學一天,就是那天,杜雅說她活不下去了。洪水要是能夠淹沒全世界就好了。

可是洪水沒有淹沒全世界。

7月9號最後一天考完試,杜雅問傅劍玲,能不能陪她出去走走。傅劍玲還以為她是想和她對對答案,好估測一下自己的分數,便一口答應下來。結果杜雅把她 帶著去了江邊,那時候洪峰正高,舊堤壩早就被淹了,是解放軍在堤上堆了許多沙袋。杜雅把傅劍玲帶到一個堤口低一些的地方,看著水流奔騰的滔滔江水,問她這 次考試考得怎樣。傅劍玲說,不功不過,發揮正常,又問杜雅覺得怎樣,杜雅一笑置之,反而重新問了一個問題,你將來想做什么傅劍玲說,我還沒想好,但我決 定現在就開始想。杜雅卻冒出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來,其實你是一個會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人,也許你將來只會為別人的事情傷腦筋。傅劍玲也覺得自己不是那么干 脆的人,便默不作聲。

杜雅又道,可是這樣沒什么不好,你至少還活得有些意義。

她指著江面,有些人就算活到膩了,可能也就是我們這點大的年紀。

傅劍玲覺得杜雅說這些話只是壓力太大了,心理有點叛逆,每個少年或少女在叛逆期都會討論生死存亡的問題。

杜雅說:我已經考慮很久很久了,也許在我臨死之前,我最後想要說話的人將會是你。

傅劍玲沒做深思,一口回道:我明白的,我臨死之前也一樣會想到你。

杜雅卻道:是嗎仿佛一點也不相信。

你知道嗎我和你在本質上真的很像,但是我的運氣總是不好。我想要是讓老天爺在我們之間選一個留下來,那個被選中的人肯定是你。所以就算我真不想活 了,對老天爺來說也不是件麻煩的事。但是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要是我不在了,你能把你的人生借給我一部分嗎就是把你自己當成是我,然後我跟著你也算是愛 過,恨過,堅強過了,我就不會為我自己的軟弱抬不起頭來。

她說的話越來越輕,因為重復提及死亡和永逝的話題,劍玲覺得她是壓力太大了,就勸她早點回家休息,等成績公布了,心情自然會好起來的。杜雅雖然同意回家去,一路卻走得極為緩慢,沉默寡言,直到她們在岔路口分道回家,她說:明天,你等我的消息。

嗯。

洪水沒有淹沒全世界,人生也不是只凶猛的老虎,活下去對一個血液還很新鮮,骨肉還很鋼嫩的少女來說,不該是件難事。可是傅劍玲當天晚上接到杜雅干媽打來的電話,說她躲在廚房里放煤氣自殺了,那個時候,她只看到一片活著的黑暗,朝她迎面而來。

自殺的女孩沒有搶救過來,更可悲的事,她父母還不在她身邊。

搶救她的那位醫生說,每年都有這種傻孩子被送進來。有的救活了,有的救不活,都是天意。醫生說完這句話就走了,傅劍玲蹲在地上干嘔,冷汗在掐她的脖 子,她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看不見。杜雅的爸爸媽媽終於在第二天早上趕來了,聽杜雅的干媽說:這真不能怨我,這孩子臨死之前就找過她的那個朋友。有什么想問 的話,就去找她吧。

傅劍玲從此就被杜雅的媽媽用一種你不得好死的眼神盯著。

許為靜薛澀琪都在第二天才聽到消息,匆匆趕來醫院,發現劍玲的眼淚已經哭干了。

怎么會忘了,畢業照的背面,她留下的那句話是dontme。

韋宗澤趕來的時候,傅劍玲正在遭受杜雅媽媽的惡意指責,一半普通話里夾著一半家鄉話,最難聽的一句莫過於死的怎么不是你,我不相信我的女兒無緣無故會 自殺。當時傅劍玲已經沒有反應了,韋宗澤眾目睽睽之下,二話不說抱起軟癱的劍玲從醫院里出去,門口還候著上次開車接送過他們的司機大伯,待他們一上去,車 就絕塵而去。韋宗澤一口氣把她帶到自己的房間,然後緊緊抱在懷里。

不怕,劍玲,這種事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每個人都會死的,想想你的外婆,想想我的媽媽,還有想想蘇麗。不怕,不怕。

然而在那片前所未見的活著的黑暗中,傅劍玲甚至分不清自己和黑暗的區別在哪里,她並不知道韋宗澤是在什么地方緊緊抱著她的,柔軟的床榻只是勉力抬起她和他那找不到輪廓的重量,鼻息的熱氣和起伏的胸膛仿佛是深夜之海。

kiss me。傅劍玲茫然地說。

但願唇舌蜜意,吻如暴風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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