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盡【3-2】(2 / 2)

華胥引小說 唐七公子 2245 字 2021-01-19

他冷笑一聲:終究我也是為人臣子,主上拿萋萋的性命逼我,我焉有不從之理只是,我不想從你那里得到什么,也煩請你不要從我這里要求什么。

她望著他:我沒有想從你那里要求什么,我只是

他驀然打斷她的話:那便好。

他拂袖踏出新房,喜床前一地破碎月光。她看著他的背影,想絕不該是這樣。她喚他的名字:沈岸。就像在蒼鹿野的修羅場,那一刻的時光,她抱著他,聲帶哽咽,喚得輕而纏綿。但他沒有停下腳步。她沒有流淚,只是茫然。她一生唯哭過一次,那是她在蒼鹿野找到他,發現他還活著。她脫下大紅的喜服,疊得整整齊齊,規規矩矩躺在床上,眼睜睜看著一對龍鳳燭燃盡成灰,窗外月色戚戚然。

第二日,宋凝前去向老將軍夫人請安,聽婢女們咬舌頭說將軍昨夜宿在荷風院,荷風院中安置著柳萋萋,萋萋姑娘。她想,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萋萋萋萋,又茂盛又有生氣,真是個好名字。

她聽說萋萋給將軍做的衣,針腳綿密,綉的翠竹栩栩如生。

她聽說萋萋給將軍煨的芙蓉蓮子羹,用荷池里結的第一塘蓮子,熬出的湯清香撲鼻。

她聽說萋萋雖不會說話,卻時時能逗得將軍開心。

宋凝對此事的看法其實這樣,柳萋萋原本該是沈岸的妻,自己橫插一腳毀了他人姻緣,該行為屬於第三者插足,著實不該再有所計較。打從自己嫁過來之後,除了新婚之夜那一面之緣,沈岸再沒出現在自己面前,也可看出他著實是個專情之人,令人欽佩。她想她愛沈岸,但事已如此,只得將這種愛變成信仰,因為信仰可以沒有委屈,信仰可以沒有欲望。就像你信仰大教宗古倫俄,但你不會想跟他發生一夜情。

她常聽到柳萋萋如何如何。

她雖已想通,並致力於將自己的愛情往我愛你,與你無關這個方向發展,但其實並不想見到柳萋萋這個人。可有些事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連天啟城中的皇帝也不能想生一個兒子,他後宮里的妃嬪就立刻善解人意地給他生個兒子。生兒生女還是生個叉燒包,這些事,冥冥中都有注定。包括從沒有午後散步這個好習慣的宋凝有一天突然跑去後花園散步。於是那一日鶯啼燕囀,花拂柳,柳依岸,於是那一日,她碰到傳說中的柳萋萋。

故事總有前情,前情是宋凝在花園中拾到一塊玉佩,玉佩用金箔鑲嵌,拼得如完璧,中間卻有一道清晰的裂痕。她拾起來眯了眼睛對著日光端詳很久,確定是去年隆冬時節別離沈岸時被自己摔碎的那塊。有女子匆匆到她面前,伸出蔥段般的手指,一手指著玉佩,一手指著自己。她抬起頭來,女子看清她的容顏,一張臉陡然蒼白。她想她在哪里見過這女子,微風拂過,拂來一陣淡淡葯香,這葯香令她陡然想起雪山背後的小醫館。她握著玉佩,微笑看她:你也在這里沈岸他果然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你爺爺呢

女子哆嗦著嘴唇,轉身就要逃開。她微微皺眉,一把拉住她:我很可怕你怕成這樣

女子拼命掙扎著往後躲,背後突然傳來沈岸的聲音:萋萋。

萋萋。她一失神,手中的女子就被沈岸搶去,他護著她,像一顆參天大樹護著身上攀附的藤蔓,容色溫柔,姿態親昵。抬眼看著她時,卻是一臉的冷若冰霜。他責問她:你在干什么

她答非所問,看著沈岸懷中的女子:萋萋,你就是萋萋女子卻不敢抬頭。

沈岸蹙眉,目光停在她手中,一頓,冷冰冰道:那是萋萋的玉佩,你拿著做什么

她愣了一會兒,驚訝地望著他:萋萋的什么是萋萋的怎么會是萋萋的她上前一步,將手中玉佩放到他眼前:你有沒有看過我給你的信你忘了這是我給你的信物,你忘了在蒼鹿野的雪山里,我們

她還要繼續說下去,柳萋萋突然握住沈岸的衣袖拼命搖頭。

他眼中冷光閃了閃,不耐煩打斷她:蒼鹿野一戰,五千姜國人死在你們黎國箭下,姜黎兩國雖已言和,可這一戰的大仇,沈岸卻沒齒難忘。他冷笑:蒼鹿野的雪山里,若不是萋萋救我,如今的沈岸,也不過是戰場上一縷游魂,還能娶得了你黎國的敬武公主宋凝

柳萋萋仍在搖頭,握著沈岸的手,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濡濕雙頰,花了妝容。

宋凝不能置信,嗓音從喉嚨里飄出來:怎么會是她救了你,救你的明明是我。她以為她說清楚,他就能明白,其實是高估了他的理解力。因世事並不似這樣,溝通不是有溝就能通,也許事先被人放了鱷魚在溝里,就等你涉水而過時對你痛下殺手。

他看她的眼神里滿是嘲諷:你在胡說什么你救了我宋凝,我可從未聽說你懂岐黃之術。救我的女子醫術高明,不會說話,那是萋萋。你以為萋萋說不了話,我就能聽信你一派胡言亂語對她栽贓嫁禍

她無法向他證明,因她當初救他基本上全靠上天垂憐。而如今,明顯上天已經變心,轉而垂憐了柳萋萋。

她想他沒有看到那封信,信其實送到何處她已明白,如今再糾結此事毫無用處,只是心中不甘,哪怕沈岸不愛她,有些事,她總要讓他明白,可她說什么都是錯,她做過種種努力,沈岸不給她機會,這實在是一個嚴謹的男人,半點空子都鑽不得,著實令人悲憤。

她不再嘗試向他解釋,他看她的眼神都是冰,他從不肯好好傾聽。起初她心中難過,又不能流下淚來,常常抱著被子,一坐天明。在長長的夜里,想起他將手輕輕搭在她肩上,柔聲對她說:若姑娘不嫌棄,待在下傷好,便登門向姑娘提親。那是唯一美好的回憶。她看來剛強,終歸是女子,越是剛強的女子,越是要人珍重,過剛易折即是如此。

只是沒有想到,新婚不過三月,沈岸便要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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