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盡【5】(2 / 2)

華胥引小說 唐七公子 2993 字 2021-01-19

他抬頭:那是什么

我說:這個事說來話長,其實就是

他打斷我:先吃餅吧,吃完再說。

於是我們開始吃餅。

但吃完後已不記得剛才要說什么。

我們在山中逗留兩日,因小藍覺得時機難得,平時很少來黎姜兩國邊境溜達,既然來了,至少要熟悉熟悉周邊地形,才顯得不虛此行。這是軍事家的思維。如果此次是君瑋陪同,就會要求我們立刻出山找個客棧宅兩天,方便他進行文學創作。這是小說家的思維。我跟著小藍勘探地形,那些復雜地段無論走多少遍都頭暈,他卻能毫不含糊地立刻畫出地形圖。我看著他,覺得世界上沒什么東西是他不會的。但只維持半刻就推翻這個想法,我突然想起他不會生娃。

兩日後,晴好天色再度落雨,卡著七年前這一夜沈岸醒來的時辰,我和小藍撐著傘一路慢悠悠晃到醫館。此行只為看看沈岸醒來時見著宋凝會有什么反應。我其實心中惶惶,不知用職業操守同自己打的這個賭,到底會輸還是會贏。他們的緣分隔著國仇家恨,我不知沈岸是否同我一樣,國仇和私情公私分明。

夜闌人靜,我輕手輕腳湊到醫館雕花的木窗外,點開細薄窗紙,觀察室內景致。小藍一把將我拉開,拖到僻靜處:你這是偷窺吧

我掙開他的手:哪里就是偷窺了,你不要把我說得這么齷齪,只是偷偷地窺一窺么。

小藍操手看著我。

我摸了摸鼻子:你要不要也來偷偷地窺一窺,獨窺窺不如眾窺窺,一起窺吧

小藍無力揉了揉額角:你一個人窺吧,小心點,屋里兩個的身手都是首屈一指的,驚動了他們你就倒霉了。

於是我歡快地跑去窺了。

透過點開的窗紙,屋中寒燈如豆,一切皆是過去重現,只是原本的女主角柳萋萋已被我不小心推下山崖,守在沈岸床前的女子換做了宋凝。她正凝神端詳沈岸沉睡的臉龐,那樣近,高挺的鼻尖幾乎觸到他緊閉的唇。我想,要是我就給他親上去。剛想完,宋凝不愧將門虎女,頭一低,果然親上去了。因是側面,我視力又著實太好,清楚看到她閉上雙眼,睫毛輕顫,細瓷一般的臉龐上泛起一層薄紅,而沈岸在此時睜開眼睛。

夜雨淅瀝。他抬起手,摟住她的背。她猛地一驚,掙扎著從他身上起來,他卻不放開。他仔細地看她,目光掃過她蓬松的黑發,掃過她的眉毛眼睛。良久,他蒼白英俊的臉龐上浮出莫測笑意,他說:我認得你,宋凝。

她眼中閃過慌亂神色,卻在頃刻間鎮定。她微微仰起頭,不說話,只是想和他拉開距離,大約是女子的矜持。我明白她,她既希望沈岸知道她是宋凝,又害怕沈岸知道她是宋凝。因宋凝不只是宋凝,還是黎國大將軍宋衍的妹妹。

沈岸緊緊扣住她:宋凝,為什么要救我聲音聽不出喜樂。他的模樣,全然沒有當年初見柳萋萋的寬容溫文。

手心都捏出冷汗,果然是我賭輸,果然注定他今生無法愛上宋凝,即便在幻境中也如此。

宋凝發了狠要掙開:你別以為我多想救你,我只是被你打敗,我不甘心,在我打敗你之前,你不能死,我絕不讓你死,我只是不甘心。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分析沈岸性格,已能推測事情的發展趨勢。正想離開和小藍另行商議,突然燈火一晃。燭光定住時,床上已變成沈岸上宋凝下的姿勢。我托住下巴沒讓它掉下去,看到他將她牢牢抵在床榻之上,完全看不出重傷未愈。他困惑道:那你剛才是在干什么,宋凝你是在用嘴幫我打蚊子么

她臉上緋紅一片,登時無言。

他用手撥開她臉上散亂發絲,撫摸她額角鬢發,輕聲道:我一直在想,救我的姑娘會是長得如何模樣,原來你是這個模樣。為什么從不說話,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是桑陽關前的宋凝

眼淚滑落宋凝眼眶,她抱住他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為什么我要告訴你,你一定不想我救你,你一定討厭我,連碰都不願意碰我。你醒了,你醒了就好,我回黎國了,你說你要娶我,就當你開玩笑好了,反正我沒有當真過。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輕輕拍她的背:你以為你救下我,很容易么你以為我動一次心,很容易么

她哭得更凶:你說謊,你才見到我,才知道是我。

他吻她的眼睛,害她哭都哭得不利索:你說得對,我才見到你,才知道是你,我愛上救我的姑娘,卻不知道她長的什么模樣。

七年後的宋凝,總像是捏著情緒過日子,本以為性情使然,今日才明白只是這七年里,她想要撒嬌的那個人從不理會她而已。她也有這樣的時刻,會大喜,會大悲,她只給心中的良人看這副模樣,這才是天真的、真正的宋凝。

我從窗前離開,小藍撐著傘在院中觀賞一株花色暗淡的仙客來。這種花本來就不該種在雪山連綿之地,存活下來實屬罕見,還能開花,真是天降祥瑞。

我繞過小藍,繞過籬笆。他不緊不慢踱過來,將傘撐到我頭頂:他二人,如何了

我咧出一個笑:我贏了。

雨打在傘頂上,發出悅耳的咚咚聲。他瞟了我一眼:可你看上去並不大高興。

我說:其實也不是不高興。只是今夜所看到幻境中所發生之事,才明白若七年前沒有那樁誤會,宋凝和沈岸其實能過得挺好,不會搞到現在這個境地,有些感觸而已。這個感覺吧,就類似於你去青樓找姑娘,但姑娘不願陪你,你一直以為是自己長的太抱歉,搞得姑娘不喜歡你,若干年後突然了解到,原來並不是姑娘不喜歡你,姑娘其實覺得你長得挺俊,挺願意和你成就一番好事,只可惜你倒霉,姑娘那天來葵水,硬件設施愣是跟不上去。

他看著我,似笑非笑:君姑娘。。

我打斷他的話:你是不是想說我童言無忌,我其實內心挺保守的,如今說話這么不避諱,只因前十七年活得太過小心,如今我孑身一人自然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沒理由憋著給自己找不痛快。

他沉默半響,道:君姑娘今晚似乎,有些反常。

我看著遠方天色,黑漆漆的,問他:小藍,你說什么是假,什么又是真的這幻境之中看似圓滿無比,卻繞不過現實中的慘烈至極。我覺得,一切都是心中所想罷。若你不認為他是幻影,他便不是幻影,在我為他們編織的這個世界,他們是真的,哭是真的,笑是真的,情是真的,義是真的,反復無常是真的,見異思遷也是真的,人心所化的華胥之境,雖向往美好,本身卻是很丑惡的啊,沒有一顆堅強的心,無論是現實抑或幻境,都無法得到永遠的快樂,而倘若有一顆堅強的心,完全可以在現世好好過活,又何必活在這幻境之中呢。這番話看似有條有理,邏輯嚴密,其實說到後來,回頭想想,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小藍思考半響,問我:於是,你要表達的中心思想是。。

我說:我不想做這樁生意了,宋凝和沈岸終不能走到一起,並非天意為之,若她願意,其實還可以搏一搏,這樣死在這幻夢終,實在是太不值得了。其實我也掙扎過片刻,因做出這樣的決定,幫宋凝看透心魔走出幻境,我這一趟就白忙活了,但繼續想想,覺得日子還長,有鮫珠頂著,我至少還能活三年,三年,一千多天,時日方長,說不定有更好的生意。

小藍看我半天不說話,提醒道:你打算,如何

我心中已做好決定,抬頭道:我在等一場大戰,一場雪流漂忤,遍地枯骨的大戰。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我,我坦然由他看著,半響,突然想起一件早該和他說的事:對了,今天一直忘了跟你說,你看,我這個衣服,這個地方,我夠不著,你看看,就在肩膀上,肩膀這個地方破了個洞,你這么萬能,女紅也能吧,你能給縫縫。

他扒著我的衣服查看一會兒,抬眼淡淡地:萬能的我不會女紅,不能給縫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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