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訣別曲(2 / 2)

華胥引小說 唐七公子 1571 字 2021-01-19

鶯哥不明白,以為他是真的愛上錦雀,連他自己都那樣以為。這是一場時間最徹底的移情,對鶯哥的所有感情都盡數移植到錦雀身上,然後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眼前這個笑容天真的女孩子,才是自己真心想要珍惜。

但看到鶯哥強裝的半是真心半是假意的小,他卻一日比一日煩亂,他總是能准確抓住她眼中一閃即逝的悲色。將一個女人自自己的感情世界盡數剔除,這會有多難

他從來相信自己有一副硬心腸。他愛的人、要娶的人是錦雀,那是和她全然不同的女子,她的笑太假、性子太強、心腸太狠、手段太毒辣,強迫自己眼中一日日只看到她那些不好的、不過美的地方,這日復一日的心理暗示,讓他果然越來越討厭她執刀的模樣。

直至那一日,他親手將她送進鄭宮,送到別的男人手中。他從前那樣壓抑自己的情感,是因為他珍惜她作為一把刀的價值,可時移事易,在發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後,深入局中舉步維艱的他全然忘記,容家最好的一把刀並不是為了送人而生。

他以為自己更加真心錦雀,卻已不記得最初的最初,他是為什么而對錦雀青眼相加。、

驀然頓悟的那一日是同錦雀的大婚前。

那日也前去清池居探望錦雀,卻見她攤開手心中幾塊白釉的碎瓷。聽到他的腳步,她極慢地抬頭,那張同鶯哥一模一樣的臉紙般雪白,眼角卻像流過淚的通紅。

走近才看到,她握著瓷片的手指被割出疏導口子,她皺眉正要開口i,她卻慘淡一笑,將一塊似杯底的厚瓷放在他面前:這是姐姐送給你的生辰禮物。話罷急步推門而出。她愣了愣,微微低頭,目光投向那隱有碎紋的杯底,是一個不太正常的圓,卻能清楚看到正中的刻字。

他的名字和生辰。她不知道伸出的手為何顫抖,觸到那刻字的杯底,竟帶得瓷片移了好幾寸。他的二十四歲生辰,他記得那一日她千里迢迢自趙國趕回來,書房前卻看到他懷中抱著她的妹妹,那時她腳下掉下一個黑色的布裹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那樣清楚。

從前不能想也不願想的那些事,一幕一幕全浮上來,關於她,無論如何否認,他總記得清楚,清楚到煩亂疼痛,所以他才那樣不願想起她。

課抬眼看這清泉居,她從前居住的地方,竹木燈旁的獸腿桌是她置刀之處,書桌前的花梨木宮椅是她讀書之處,屏風前的貴妃榻是她休息之處,到處都是她的影子。

可如今,她已不在了。

他從不曾細想她之於他究竟是什么,那一刻卻驀然惶恐。也許自他撿到她,將她養到十六歲,她便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像他的兩只手,當她在他身邊時,沒有覺得有什么,課一旦意識到她已不在身旁。就像突然被砍掉手臂。

他緊緊握住那片瓷,鋒利的缺角刺破他手掌,血跡染上白釉,似特意點上的幾朵紅梅。像失掉所有力氣,他扶住她還在時常坐的花梨木椅背。這里再不會出現她的身影、她帶著涼意的好聽的笑聲,還有哪些停留在他身上的溫軟眼液。再也沒有了。

而今在這荒唐的夢境里,她踏著朱紅的戎面花一步一步邁進昭寧殿,吝於給他哪怕一眼。他想開口,想喚住她,甚至追到她,可就像被誰緊緊拽著扼住喉嚨,無法動易無法說話。

古雅的殿門前出現容垣月白色常服的身影,他看到她提起裙子飛快想他奔去,朱紅色的沙羅落她手臂,被風吹得飄起來,昏黃的宮燈一盞一盞熄滅,他們緊緊相擁在緋色的紅櫻之下。大片喜色的紅刺痛他眼睛,她緊緊閉住雙眼。耳邊忽然聽到一陣輕聲的呼喚:陛下,陛下

她自夢中醒來,殿外是荒寒月色,宦臣點起一盞燈,孤獨的燭焰在床帳上投下他的影子。清涼殿中,身下是容垣曾經躺過的龍床,他靠著床幃,抓住腦中一閃即逝的念頭,這張龍床,他們是否也曾在其上緊緊相擁,就像他在夢中看到的那樣

熟悉的痛意和怒意襲上心頭,這些東西五年來斷斷續續折磨自己。可一切都是他所促成,千百次的後悔也在換不回一切從頭再來,她的決絕他最明白。

已再沒有什么理由能夠用來自欺,三個月前,當他自祭台帶走發瘋的鶯哥,那個帶著面具的小姑娘告訴他,若是她清醒,要做的第一件事怕就是為景侯殉情。手撐住額頭,她輕輕笑了一聲:月娘,你果然已經不在了吧。錦緞的被面散開一片濕意。

四更時分,有琴音自清涼殿緩緩響起。次日,平侯將寢居移出清涼殿,一把大鎖將王殿封存。平侯在世的日子,這歷代為鄭王所居住的王殿再也不曾開啟。傳說是平侯為一位故人留下的居所,若她的魂魄夜里歸來,不至於找不到地方棲居。

鶯歌篇 十三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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