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雪【1-1】(2 / 2)

華胥引小說 唐七公子 2105 字 2021-01-19

屋中靜極,我仰頭盯住她眸子,不知道她在說什么,但氣度卻不可失。對視許久,她唇角漾出一絲冰冷笑意,淡淡地:裝出這么一副凜然模樣,自己做的事,卻這么快就不記得了我仍然不知道她在說什么,還想著聽這些台詞不像是綁架我索要華胥引的,難不成是綁錯了人但背卻挺得更直,而此時,她的頭正好靠過來,青螺髻上的琉璃發簪擦過我額角,氣息吐在耳畔,涼涼的,極輕:你喜歡他,趁虛而入地跟在他身旁,處心積慮曲意逢迎,渴望他對你刮目相看,就像個跳梁小丑,真是可笑,你難道不知他心中已有一位相知相許的意中人我呆了一會兒,像是一道光憑空閃過,腦海里轟一聲炸開,不能置信。本能地在回憶中搜索璧山上行刺慕言的女子,卻只能記起一片薔薇花海,那是四月春末。

面前的姑娘偏頭看我呆愣模樣,修長手指不經意撫過右側鬢發。我才注意到,那墨如鴉羽的發鬢間簪了朵絹絲結成的暗色薔薇。

若她是秦紫煙,她一定從來沒有忘記過慕言。

可她傷了他。

我不知該做出何等表情,也不知此刻是何等心情。只是想著,倘若我能早一日找到他,在他遇到她之前就把他從人群里找出來,今日又會是怎樣。

可三年,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我沒有找到他,臨死也不能見他一面,天意使然。

她坐得靠近一些,手指移上額角,微蹙了眉,大約不勝酒力,微醺的面容映在暗淡燭火里,別有一種冷麗之美,像是看著我,又像是看向什么虛無之處,半晌,微微抿了唇:那時候,我還是趙宮里的樂師,在宮宴上遇到他,覆軍殺將破城的將軍,幾次拓地千里,立下赫赫威名,整個趙宮,包括幾位公主在內,沒有哪個女孩子不仰慕他的。她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臉上,勾起唇角:可他只帶了我一人回國。頓了頓,好笑地看著我:你只知他溫文爾雅、風度卓然,可見過他耐心周旋,溫存繾綣我搖了搖頭。她輕笑一聲:我們在一起所經歷的那些,不是你所能想到的。

心緒一層一層緩緩壓上來,像砥了巨石,卻不能做出任何退縮,就像野地里遇到狼,就算再害怕也要抬頭瞪住它,先低頭的那一個就輸了。這一生父王沒有教導我什么有用的東西,除了這種越是心慌意亂越是鎮定從容的偽裝。我其實想要問問她,既然喜歡他,怎么狠得下心傷害他,而他傷得那么重,又怎么忍心一眼都不來看他。歸根結底,是我想不通怎么會有人用傷害來表達愛,就如我想不通怎么會有人喜歡吃榴蓮。人世間的事,永遠是不通的比通的多,感情更是如此,我以為的一切只是靠我的經驗,而明顯我在這方面涉世未深。

門外響起腳步聲,她神色變了變,起身嗒一聲將屏風扣住,微光消失在眼前,只留那些之前不知道是什么此刻看來是她和慕言日常相處的朦朧圖案,在身側漫成流雲般的巨大陰影,連同絲帕一起扼住我的喉嚨,令人不得言語。還抱著一絲微弱希望,脊背挺得筆直,想得到什么不一樣的結局,卻聽到房門被輕叩三聲,緩緩開啟。一個聲音響起,如春日里一縷拂柳微風,伴著一聲笑:我找了你很久,紫煙。是暮言。女子略帶哭腔地回應:我一直在等著你,一直,等著你來找我。

肩背突然就不能承受很多東西,頹然靠住牆壁,那種臨死前的寒意由脊背漸次滋長,牢牢拽住胸中的鮫珠,突然就感到一種疼。這可真是奇怪。

而恰在此時,床板忽然翻倒,反應過來時,已重重摔在一個什么地方,不知從哪里透出一絲朦朧微光,可依稀辨別這是一條長長的山洞。幸好此前已經從繩子里脫困而出,即便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也沒受什么傷,縱然我沒有痛感,可也怕斷手斷腳。

靠著洞壁往上看,不知此刻廂房里是何種情景。

可以想象,窗外必有朗朗星空,而他踏著月色推開門扉,似他一貫的風雅悠閑,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卻不是為的我。我的邏輯很簡單,覺得紫煙傷了他,便不能再是他的良人,他不應該再喜歡她,我是個死人,其實也沒有什么資格,但希望他能找到更好的人。好吧我都是撒謊,我一點也不希望他能找到更好的姑娘。說白了我就是自私,但是,如果一定要選擇,我寧願他愛上其他的姑娘,但那個人一定不能是紫煙。就像容垣當時所想。可他們還是相遇了,看來彼此都舊情難忘。秦紫煙說得不錯,我就像個跳梁小丑,著實可笑。可若這就是所謂成年人的,那些更加成熟的關於愛情的事,我不懂。看著自己的手,生命線消失的右手,想我果然還是不懂。心里覺得很難受,卻不知該如何勸說自己。我撿起地上的面具,用袖子擦干凈,貼著額角戴好。還能如何呢,這就是分離了。我想著他,想著此後再也不能見到他,我的生命結束得這樣早,在孩提時和他相遇,卻懵懂對情事不知,等到明白過來,他已另有所愛。長長的山洞幽深靜謐,像是沒有盡頭,慢慢蹲下,將頭埋進膝蓋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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