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雪【4-6】(1 / 2)

華胥引小說 唐七公子 2603 字 202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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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而言,一切只是睜眼閉眼之間,失去意識的那刻我就搞清楚發生什么事。臨下山時君師父告訴過我,續命的鮫珠每過十個月會有三日蟄伏,三日里所有法力都收束起來,屆時我和真正的死人沒兩樣,要當心不注意被人給埋了。

算起來自這顆鮫珠縫入胸中正好十個月,我卻忘記這件事,意識剛恢復過來時萬分驚恐地想,要真被埋了該怎么辦,他們可千萬別把棺材給釘死啊。

我做了最壞的打算,卻沒想到戰戰兢兢睜眼一看,竟是躺在慕言懷中。我都要被嚇傻了,看到他緊閉的眼,微蹙的眉,冰冷的側臉,蒼白的唇,這模樣倒像他也是個死人。

好半天,我顫抖著手去推他,聽到自己的嗓子啞得要說不出話,高風掠過枯葉似的抖:慕言,你怎么了

話剛落地手便被握住,我懵懂抬頭,正看到他緩緩睜眼,昏黃燭光下,那總是含笑的眸子靜水無波:你是終於醒了還是,他頓了頓,我又在做夢

我有半刻搞不清狀況,但看著他一向清明此刻卻困惑的眼,突然就明白那些話是什么意思,我費力想朝他笑一笑,卻笑不出來。

我是個死人,死人無所謂死別的痛苦,但活著的人不同。都是我忘記這件重要的事,沒有提前告訴他好讓他安心,這樣猝不及防,他一定以為我死了。

胸口一窒,我呆呆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我伸手抹眼淚,手還沒夠上去,淚水已經啪嗒掉下來,正落在他唇邊。

他愣了一下,眼神逐漸深邃,手指撫上我淚水婆娑的眼,良久,久得像一顆種子生根發芽:阿拂,你醒了。嗓音是我從未聽過的低沉暗啞。

我抱住他試圖給我擦眼淚的手,咬著唇問他:我嚇到你了對不對

他任我趴在胸口,抬起另一只手繼續給我擦眼淚,嚴實的床幃里一握幽暗燭光.他修長手指一點一點撫過我眼角,指間似有白梅低回的冷香。

明明停在我眼角的手指都在發抖,語聲卻鎮定又肌容:我知道,你會醒過來, 你舍不得我。話罷卻怔了怔,狀似無意地收回發抖的手,狀似無意地將它們隱入衣袖。

我假裝沒有看到,趴到他胸口,就像所有聽到這些話的矜持小姐一樣小聲反駁:你亂講。但心里卻暗暗贊同,他說得對,我舍不得他。他頓了頓,輕聲到:是么我去問了君瑋,問他你有什么願望,他說你想嫁給我,你從小就想嫁給我。

我頓時一陣緊張,全身都僵掉了,像一塊筆直的長木頭。半晌,僵硬的下巴被抬起來,對上他隱約含笑的眸子: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嗯

雖然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也只是一陣,而後便是濃濃的委屈,那些久遠的至死不渝的思慕,他終於問起我,本來已經止住眼淚,又再一次紅了眼眶。

我咬著嘴唇,哽咽道: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雁回山上,你救了個被蛇咬傷的小姑娘,她送了幅畫給你,用木棒畫在地上,我指了指自己,那個小姑娘,是我。

剛說出這幾個字,就感覺眼眶一熱,我趕緊抬手蓋住眼睛,吸了好一會兒氣才將眼淚憋回去,費力地想把這句話說完整:從那時候我就喜歡你,找了你三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找你,可我找不到你。

大片水澤從指間溢出,是那些塵封的悲傷破土而出,再也無法抑制。從雁回山的初見到臨死的最後一刻,三年漫長尋找,回憶里全是美好模樣,可求而不得的委屈和絕望只有自己曉得,明明我是那么用心那么認真地在找他。

我捂著眼睛將頭埋進他胸口:那些來求親的人,父親想把我嫁給他們,我沒有答應,我要找到你啊。送給你的那幅畫,我請人將它刻在了洞里的石床上,我想,如果你哪一天重新回到那個山洞,看到那幅畫,就會知道那個小姑娘在等你。

眼淚穿過指縫,一定將他的衣襟打濕了,我吸了吸鼻子從他胸膛上爬起來,收拾好那些被回憶觸及的傷感情緒,用袖子抹干眼睛,努力咧出一個笑來:還好,最後我還是找到你了。

他止住了笑容,靜靜看了我許久,看得我都開始緊張,卻只是沉默著拾手取掉了我挽發的絲帶。頭發就這樣散下來。我忐忑地回想剛才是不是有哪句話說得不對,還沒想明白,已經被拉下來變成側躺在瓷枕上和他面面相對的姿勢,身後被墊了厚厚的錦被,我身上的確涼,其實倒並不覺得冷。

他左手撐著頭,右手放在我耳後,像是很感興趣地玩弄那一處頭發,半響,才輕輕道:你說的那些,我都記得,那時候我看著你,覺得你還是個孩子。轉眼你就長得這么大,可以同我成親了。

我槐在瓷枕上緊緊握住他胸前的衣襟,想他還記得,他竟然還記得,克制不住地就攀上去親了親他的下巴。親完才反應過來做了什么,但更震驚的是突然想起他剛才那句話。他說的是,我可以同他成親了

我呆了會兒,立刻爬起來四下張望,才發現不大對頭,此時所躺的絕不是我房中那張床,伸手挑開雪芙蓉勾勒的床帷,入眼是金絲楠木的寬踏板,踏板外竟還垂了一重帷帳。

燭火終於有些明亮,看出朦朧的兩段龍鳳喜燭,聳在高高的燈台里,在床帷上投下細長的影子。

我艱難地回過頭來,慕言正枕著手臂看著我,此時才注意到他竟穿了一身大紅喜服,漆黑的頭發順若泛冷光的瓷枕鋪下來,鴛鴦戲水的鸞被被壓在身下,衣襟處的顏色明顯比別處深許多,是被我的眼淚打濕了。

芙蓉帳合起來的這方狹小空間,鋪天蓋地的紅。我指尖發抖,手指撫上胸口,感覺那里在劇烈跳動,一定是幻覺,我緊緊閉上眼睛,想怎么可能。朦朧中卻被拉下來夠著他胸口,清冷語聲響在耳側,喑含了熟悉的戲謔:要害羞也晚了點兒,我抱著你走過禮孝忠恕四座牌坊,拜了天地行了大禮,待百年後,你必然是要葬在我慕家的祖墳了。

我還是閉上眼睛,臉卻緊挨住他胸膛,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可是,可是......

他重復道:可是

我伸手抱住他,緩了好久:為什么

他沉默陣,低聲道: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不太明白,抬頭問他:什么

他皺了皺眉,淡淡道:一個男人,即使再無能,起碼要會保護兩樣東西,腳下的土地,懷里的女人。頓了頓,緩聲道,那時你無聲無息躺在我面前,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想了想,將身子撐起來一點,很認真地看著位眼睛:你是無所不能的。

他和我對視一會兒,眼里浮起一絲笑意:哦,我確實是無所不能的。

我愣了:你都不謙虛的,這種時候,一般大家都會謙虛一下啊,說我其實沒有那么萬能,很多事情我都無法控制什么的

他了然道:你又想做什么

我泄氣地趴在他胸膛上:然後我就可以溫柔地安慰你啊......

他低笑道:和初見時一樣,長得這么大了,卻還像個孩子。

我綳緊臉: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他毫無愧色,雲淡風輕地看我一眼:還好。

我嚴肅道:你敢嫌棄我的話,我也會嫌棄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