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雪【5-5】(1 / 2)

華胥引小說 唐七公子 2304 字 202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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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儀家有一處高台,叫浮雲台,沿三千石階拾級而上,台上以白玉築起一座浮雲亭,自亭上極目遠望,可俯瞰方圓十里之地。

萬籟俱寂,鵝毛大雪簌簌而下,卿酒酒立在浮雲亭中,黑發素衣,似一張雪白宣紙題下詩意一筆。

這樣高的地方,竟還能聽到廝殺之聲,她垂眼看台下親手籌謀的一切,漆黑眸子里無悲無喜。畫未在一旁輕聲道:公儀家到這個地步,氣數已差不多了,小姐何必如此耗費心力,一定要將凶獸千河喚出來,與斐少爺弄得這樣僵,著實沒有必要

她伸出手來,雪花穿過手指飄零而下:你可聽說過一句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徹底摧毀公儀家,非此不可。

她這樣說,其實我能理解,據說公儀家家主一生只能召喚千河一次,即便成功,也只能讓它在人世待半個時辰。若是公儀家氣數還好,即便她召出千河,也拿他們無可奈何。要的就是他們氣數將盡未盡,利用千河來給出這致命的一擊。

畫未急道:可真做到這一步,斐少爺他不會原諒小姐你的。

說完自知失言,卻還是忍不住道,從前小姐除了復仇,眼中再無其他,可如今,小姐不是也將斐少爺看的很重嗎自知失言還要繼續失言,勇氣著實可嘉。

卿酒酒停在半空的手頓了頓,緩緩收回來: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弟弟很沒用垂下的衣袖被風吹得鼓起,似鋪展的一對蝶翼,這虛浮人世,人人都在爭,爭虛名,爭虛利,贏的人那么少,輸的人那么多,知道為什么嗎

她斂好衣袖,緩緩道:因為大多數人習慣輕敵。

半晌,她抬頭凝望被雪花點綴得旖旎的天空:他不阻止我,不是他阻止不了,只是我要做的事,他也要做。我是為復仇,他是要金釵脫殼,令家族脫離陳王掌握重獲新生。這些年公儀家能移的財富都被他不動聲色移完了,那些必不可少的異士能人,也被他一步一步隱在了諸國的大市中。如今的公儀家不過是個空架子。我不是不曉得,只是

她頓了頓,我可以裝作不曉得。

畫未緊緊握住衣角,一臉震驚。

她仍是背對著她,手指輕叩在白玉桅桿上,淡淡道:我一向覺得,沒有什么基於血緣的背叛可以原諒,也沒有什么基於情愛的背叛值得計較,你覺得,阿斐他是哪一種

畫未喃喃:斐少爺對小姐的那些好,看著不像是假的。

良久,她輕聲道:我們靠得最近的時候,是在母親的肚子里,彼此依偎,我不知道我是誰,他不知道他是誰。別人的出生,是為了相聚,我們的出生,是為了分離。

浮雲亭下廝殺不息,她微微仰頭看著亭外飛雪:這一切,早就丫6ā

遠山沉沉,太灝河似一條白色巨蟒,橫亘在飄雪的柸中。

最後的時刻終於來臨。

我才看清,今日卿酒酒所穿的一身白裳竟格外隆重。風在頭頂打著旋兒,發出野獸般的怒吼。她兀自閉眼,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復雜印伽,唇角微動,古老的咒語極悠揚散落在半空。

不知從何處傳來陣陣鍾聲,我緊緊握住幕言的手,想著當沉睡多年的千河被喚醒時,太灝河會出現怎樣的奇景。

但令人吃驚的是,咒語已快要吟誦完畢,傳說中的守護神千河,卻並沒有要從太灝河破水而出。卿酒酒睜開眼睛,眸色動了幾動,緊緊抿住唇,最後一句咒語也消失在風中。

我愣了愣,她同公儀斐一胞雙生,按理說,千河一定會聽從她的呼喚,可竟然沒有呼喚成功,真是想幾百次也想不到,難不成那只分不出雙胞胎血統的廢柴凶獸這幾年突然進步了

把這個想法說給慕言聽,他神色凝重,半晌,低聲道:也許,卿酒酒並不是公儀斐的姐姐。我啊了一聲,不能置信地轉回頭去。卻在剎那間明白,這其實才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我沒有想到這一點,因她一直那樣篤定,況且,她將所有事都做得那樣極端,不就是因為公儀斐是她的親弟弟么

落雪將浮雲台上鋪得厚厚一層,卿酒酒臉色慘白,無意識緩行兩步,像是突然支撐不住,身子狠狠一晃,畫未急忙上前攙扶,顫聲道:小姐您再試一試,那樣長的咒語,記錯也

被她冷聲打斷:沒有錯。一個字也沒錯。站也站不穩的模樣,卻一把將畫未推開,目光看向浮雲台的盡頭,猛然一頓。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竟看到臨風而立的公儀斐,也不知他是何時站在那里,黑發白衣被狂風吹得揚起來。

兩人在高台兩側遙遙對望,中間隔著一幅紛揚大雪。良久,還是公儀斐一步一步走進,在她身前兩步停下來,手指撫上她臉頰,掃過她凍得發紫的嘴唇,唇邊浮出一個譏誚的笑,冷冷道:你覺得自己是我姐姐,因你父親告訴你,因你這張臉和我五分相似,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可如今,酒酒,你還敢篤定自己是我姐姐么

她退後一步,和他的手指拉開距離,方才那些惶惑無依頃刻不見蹤影。她一貫擅長掩藏情緒。再抬頭時,漆黑的眸子凍結了寒冰,仿佛又回到那個尚未嫁到公儀家,即便同他擦肩也不會停留的卿氏長女。

她冷冷看著他:我不是你的姐姐,你不是應該高興么告訴我何為愛恨,說著愛這種東西不是說給就給得出,說收就收得回的人,難道不是你么

他一把將她拉近,眸子里燃起怒色:事到如今,你要對我說的只有這些你一點也不在乎

她任他握住她衣襟:你為什么這么生氣雙手都握住他的,放在自己胸前,眼睛直直看著他,因為我不是你姐姐,無法喚出千河,你也想要毀掉這個家吧,卻不忍心自己動手

我想這話真是太傷人,搞不好公儀斐下一刻就會掙開揍她一頓。但結果著實令人失望,原本怒色沖沖的公儀斐眼中竟一派迷茫,雙手在卿酒酒的擺弄下,已結成那種復雜的召喚印伽。

心一下沉到底,沒猜錯的話,公儀斐如此反應,多半是中了離魂。傳說中,離魂這秘術對施術者消耗非常大,但一旦成功,便能控制他人的行為乃至神思,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