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2-2】(1 / 2)

華胥引小說 唐七公子 2299 字 202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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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胥調在長安樓上裊裊響起,這含著幽禪之意的調子,沉寂得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只是沒想到將蘇珩騙入華胥幻境如此容易,自己都要被自己的急智和鎮定征服,慕言說自從嫁給他我就變得天比一天更聰明,姑且當做他是對的吧。

其實這二十三年,看得出蘇珩沒有忘記過慕容安,可若切再回到當初,回到文侯威逼他的那個時刻,他真的就會吸取教訓做出不同於從前的選擇老實說,我沒有什么把握。

人的一生,有些痛是不能,有些痛卻是不能不。我不知在蘇珩心中如何定義失去慕容安,這感情沉淀了二十三年,到底是愧疚多一點還是愛多一點或者他毫無猶疑地讓我為他織出這夢境只是想再見她面做一個了斷

通往幻境的模糊光暈出現在眼前,我抱著琴正要移步進去,君師父不知在何時出現,待反應過來時兩人已落在一片焚火般的茂林,打量一圈,沒記錯的話,這正是方山的紅葉林,白日生機勃勃,夜里枯死無聲。

我欲開口詢問,君師父卻先一步出聲:真是巧,正趕上文侯派人接蘇珩回吳城那日。頓了頓,又道:師父被拋棄的那一日。順著他的目光,果然看到遠處的水潭旁立了兩個武將打扮的男子。我回頭道:您跟著我做什么呀。

問出這問題時已經猜到答案,但聽他回答還是感到心驚,因在我心中君師父一向不是個好殺之人,他這輩子研究出的最毒的毒葯,仇家吃了看上去好像已被順利毒死但後來還是詐屍了就是這樣的君師父,此時卻表情狠厲:我說過,若是他今次仍是選擇王位,我會讓他死無葬身之所。

華胥之境只能用虛妄困住逃不出心魔的人,此次卻只是將過去重現,令蘇珩再做一次選擇,無所謂虛妄的美好幻境,若是蘇珩選擇王位,一切便與現實沒什么不同,即便不帶他離開,他也遲早會醒來,若想讓他醒不來,只有在幻境中殺了他。

我想,君師父潛意識呈可能還是覺得蘇珩會選擇王座。這就像我當初殉國,縱然如今這具已死之身產生種種不便,可若時光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從衛國的高牆上跳下去。

坐在出紅葉林必經的一株老楓上等著蘇珩,為了讓他一眼看到,瑤琴就放在膝蓋上,撥出叮叮咚咚的調子。馬蹄聲疾馳而至,到樹前十丈遠時倏然停下。

俊挺的少年微微仰頭看著我:師父守在這里,是還有什么吩咐

我仔細打量他,從眼前的這張臉上,完全看不出日後的悲痛,大約人都是這樣,放棄圖一時痛快,失去後始知珍惜。我抱著瑤琴撐著腮,看夠了之後搖搖頭:我不是慕容安,不過蘇珩,你想不想聽我講個故事

現實中反彈華胥調,幻境中事便能顯現在塵世中,反之亦然,幻境中反彈華胥調,塵世中事亦能在夢中展現。撥起最後一個音,被虯枝割碎的陽光里,今日後發生的事一件件鋪開在半空中。

龍鳳喜蠟燃出的明明燭光里,他新娶的夫人靜靜倚在床沿,而他眉頭深鎖坐在軒窗下,執起酒壺一盞接一盞地豪飲。

被加封為世子的那一夜,夜空中煙花散盡,君師父抱著剛足月的蘇譽出現在他面前:她是魅,你也知道魅生育子嗣多么困難。她死了,這是你們的孩子,你好好照顧他吧。還有被困在瀝丘那夜,妖冶的紅蝶自她額間振翼而出,在他的懷中,她不在意地笑:回去回不去了。

曲華胥調幽然而止,停在慕容安死去的那刻,馬上的蘇珩緊緊鎖著眉,眸子漆黑得可怕:這是什么握著馬韁的手在輕微地發抖。

我收起瑤琴來:你覺得,這應該是什么

他抿著嘴唇牢牢盯住我。

我居高臨下看他半晌,不曉得為什么就嘆出一口氣來:你也猜到了對不對,這是真的,這些事已經發生了二十三年,你以為現在的所有真實,不過是我受人所托為你編織的幻夢,雖然慕容安已死去二十多年,你到底如何對她已毫無意義,可那個托我的人想要知道,如果一切重來次你會選擇什么

他額上浸出冷汗:這太荒唐

我想了想,輕聲道:現在我告訴你,你可以重新選一次,若選擇王座,就回到現實中繼續做你高高在上的孤寡陳王,若選擇慕容安

我頓了頓:你再也回不了現實,但慕容安,她會在你們共同生活了兩年的那座竹樓里等你,等著你和她一世長安。

我騙了他,他若選擇王座,藏在楓樹後的君師父鐵定一劍要了他的命。但選擇不就是這樣么,越是落差巨大才越能看出真心的可貴。

二月春風擾人視線,眨眼的瞬間,那匹黑色駿馬已嘶鳴一聲朝著林子深處揚蹄而去,露出新芽的淺草被遠遠拋在身後。

我回頭朝樹後的君師父露出一個笑臉:您猜猜看,他是去哪里了邊說邊挑起手指撥了兩聲琴弦,眨眼間已在慕容安的竹樓外。

作為一個沒有呼吸的死人,最沒有壓力的就是做偷窺這件事,基本上不太可能被人發現,相比而言君師父就費力多了,但總的來說還是很快隱蔽起來。

房中並未看到蘇珩,透過啟開的軒窗,發現慕容安靜立在一座屏風前。本以為她是在研究屏上的山水,可等待許久,未見她移動哪怕一分。

我拿不准方才撥出的兩個音是讓我們快進到了什么時候,按理說應該是一盞荼之後,若蘇珩是回來找慕容安,人也差不多該出現了,難道,他縱馬飛奔卻不是回來找她的

我探尋地看向君師父,他根本無暇理我,目光全數定在慕容安身上。房門嘎一聲被推開,少年修長的手指搭在門扣上,我撫著胸口覺得一塊大石頭倏然落地,慕容安身形動了動,卻沒有回頭:我是怎么說的若是離開就不要再回來,不過半日你就忘了

房中一時無聲,蘇珩發抖的手指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終於鎮定下來,五步的距離,他要握住她卻被她不動聲色躲過,可終究是他的動作更快,就像是他們比劍,自第一次勝過她,他從來是不緊不慢地比她快半招。

她終於還是被他握住右手,一個用力狠狠扯入懷中,就像他從來知道什么時候用什么方式能讓她屈服。求她原諒是沒用的,只能令她屈服。

他閉了閉眼睛,更緊地摟住她:我不會再離開。我錯了一次,不會再錯第二次。

她的左手牢牢捂住眼睛,微微仰著頭,大片的水澤滑過指縫,滑過臉頰,一滴一滴,靜靜落在他肩頭。

同君師父一起步出蘇珩的華胥之境,他一直沒有說話。其實這件事著實要算圓滿結局,搞不懂他還在不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