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零章 下半場(2 / 2)

全音階狂潮 靈宇 3656 字 2021-04-23

紐愛的聽眾當然會熟悉文藝復興時期的音樂,所以當樂曲越來越密集地表現出的那個時期的特性,台下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要驚喜起來了,一張張怪骨嶙峋的白臉或者五大三粗的黑臉上甚至看得出親切感和欣慰,大概這就是他們所期待的。甚至一些華人觀眾,似乎也比之前聽揚琴齊奏的時候要安心了。這就是曙光呀,如果樂曲能按照目前的勢頭發展下去,如果作曲家能盡量保持住這種狀態而不是僅僅在第一樂章搞點噱頭騙人,那么下半場就安全了,至少有資格跟上半場平起平坐了。

可是,音樂廳剛進入文藝復興的狀態沒多久,在一個讓人完全意想不到找不出任何理論支撐但也是挑不出一絲毛病的時機,隨著耶羅米爾一個類似嫦娥奔月的雙臂動作,台上四位幾乎冷著臉的琵琶演奏家手起甲落,表情和音樂同時發生。

不同於一般聽眾印象中的嗆啷啷出場,琵琶在這里的表現簡直有點害羞,真是半遮面。不過聽眾都看見了,於是又紛紛豎起耳朵來,連楊景行旁邊去捧場了浦海首演的尤老師也是全身心盡力捕捉音符的樣子。

並不用聽眾費力,琵琶組只用了兩個小節渲染過度,音樂色彩就大變樣幾乎一百八十度反轉了,剛剛還在懷舊文藝復興的聽眾真有點措手不及,好多人又被打回到被揚琴突襲的樣子。也的確是樂器陌生,而且隨著琵琶用悅耳的旋律從西方管弦中脫穎而出,音色和節奏卻有一種不給其他聲部留情面的強硬,紐約聽眾表現得沒有浦海樂迷那么從容也可以理解。

還好,琵琶也沒強硬多久,在還沒讓陌生聽眾惱火的時候就戛然而止了,在壓倒性優勢的時候從一片期期艾艾的西方管弦中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是,這種消失好像更讓人心里沒底,很有可能會再猛然冒出來的感覺。耶羅米爾的話似乎真要靈驗了,有少數聽眾似乎真的沒嚇到了,至少是吃驚的表情。

不過作曲家並無意戲耍聽眾,而且接下來音樂的走向簡直有點逢迎意味,巴洛克的色彩很快就濃郁起來。作曲家這一段兩三分鍾的巴洛克模仿更討好更多的普通樂迷,這是大家熟悉和喜歡的味道,紐愛的聽眾誰會不喜歡巴洛克呢?不過樂評人或者同行之類可能會有點意見,他們的職業頭腦會條件反射地去判斷分析曲子中都模仿致敬了哪些作曲家,更深入一點的還要思考作曲家是怎么樣恰如其分地把這些個人風格連接融洽起來,而專業精通的像教授之類更要分析這里的形似而神不似的優劣和意義。所以對專業人士而言,作品在這里開始就已經有了重大賣弄嫌疑,甚至是惡意為難,沒准還是挑釁!

不過也就兩三分鍾,並且大部分專業人士也沒出現明顯不適,有一些看上去是顯得神經稍微綳緊,最後也都穩住了。尤其當樂曲進行到銅管和打擊樂的大合唱部分,似乎顯然要進入高潮了,業內人士好像也暫時放下了同行之間的成見,更多是認真聆聽的表情姿勢,而更多的聽眾就要比文藝復興時期更有狀態得多。

感覺管樂打擊樂就要達到最高峰了,馬上就要來了,聽眾們都准備好了,都有人調整姿勢准備迎接了,作曲家又犯賤了,只見台上指揮家左手強勁有力地命令演奏著樂手同時急剎車,右手更是拔地而起的感覺,早已經架好弓的二胡組猛然登場,拉響了堪稱是在流行樂和嚴肅音樂理解范圍之外的旋律,瞬間把之前的余音一掃而光,讓音樂廳又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兩三秒鍾後,在二胡組獨特的高亢靚麗之中,音樂廳里卻幾乎起了騷動,觀眾席前前後後不太整齊地響起一片不太嚴重但是肯定失禮的聲音,不光是語氣音甚至還有單詞,這些聲音像是抱怨像是抗議像是嘆氣,更還有好些抬手伸脖子捂嘴巴之類大驚小怪的失儀動作。甚至掛票包廂里的那些人也不是那么從容高貴了,政客太太幾乎一臉驚愕。

別說砸鍋了,紐愛的也演出根本就絕不應該出現那怕是不夠穩定的局面,雖然目前情形還不是很嚴重,但是對於紐約對於林肯藝術中心對於主場作戰的紐愛而言,觀眾現在這樣的異常反應至少也該寫進年度日志里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搞不好耶羅米爾要晚節不保,可能半個小時後就會因為他自己所推崇的信息社會而成為業界大笑話。

好在台上都是多少年的專業選手,耶羅米爾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熱情之中,他完全頂住了壓力,到此時此刻了身體和手勢依然繼續朝著二胡組,動作好像還更瀟灑豪放了。而對曲子有過四個多小時排練的樂手們也穩步發揮,最該表揚的是民樂演奏家們,都那么地處變不驚,二胡組繼續全情投入,他們心中此時此刻似乎只有音樂,神情中除了熱愛簡直還散發出堅毅和勇敢。另外幾組民樂選手也用溫暖的關注給予二胡組鼓勵,這些演奏家甚至敢於直視騷動的觀眾席,那么地沉著冷靜,似乎還有一點藝術家抹殺不掉的驕傲。

還好,此時此刻音樂廳里零零散散遠遠近近的黑頭發黃皮膚都沒出現異常反應,絕大多數華人都正專注地向舞台上投射著他們的喜歡、憂愁、沉重、陶醉,甚至還有觸動、感動、激動。大多數華人好像都沒在意或者是沒發現白種人的沒大驚小怪,不過也有少數敏感的同胞,這些人就向那些不安分的聽眾投去了一些模棱兩可的眼神,看上去可以理解成友好,但也有點像鄙夷,有點復雜。

好在二胡雖然出場形式顯得太高調了些,接下來的表現卻也算對得起這種高調,有實力高調,雖然浦海的酸臭專家「每一個音符都讓人拍案叫絕」的評價吹得太大,但賀宏垂也承認的確有那么一點點趨向。不知道紐約聽眾是不是也有浦海的審美標准,或者就是美國佬真有點包容力,反正音樂廳里只是小小騷動了一下後就恢復了基本的穩定,大部分人還是繼續保持該有的安分。

二胡也漸入佳境了,在銅管的襯托下,旋律越來越討好耳朵,一次又一次滿足聽眾的期待,至少有人跟作曲家說是超越期待。可惜這種好勢頭並沒堅持到最終收獲,在聽眾再一次提高了自己的期待值並感覺到又一個樂句快結尾的時候,在大家全神貫注等待樂句末的幾個音符揭曉答案的時候,甚至沒事的樂手們也在密切關注著,台上指揮家突然像是抽搐了,四位二胡演奏家好像也癲狂了,然後音樂廳里本已經開始和諧濃厚起來的音樂氣氛就被接下來二胡一串極度扭曲撕裂的音符給沖擊得無影無蹤,簡直是禍從天降。

四位二胡選手為了撕裂最後這幾個音符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簡直咬牙切齒深仇大恨,身體都差點離開椅子了,可以說他們很對得起作曲家了,圓滿地完成了任務,所以停弓之後就大無畏地抬臉面對前方,面對指揮和觀眾。

觀眾席上繼續穩定,沒什么騷動,不過看好多人的樣子似乎是不是已經出離憤怒了,簡直是驚愕,或者就是覺得不值當跟這種神經病作曲家一般見識。也有人沒那么想得開,面面相覷眼神交換意見是不是要同仇敵愾。甚至好些華人臉上的表情都降溫了,個別的干脆疑問地看向作曲家似乎想討個公道,發現作曲家是一臉木然。

台上還在繼續,指揮家借著二胡拼命的氣勢帶著樂團高歌猛進,進入古典主義時期。古典主義時期,確實是人類的文化財富,今天也算是一點點證明,如此被反復挑釁戲弄的聽眾們,居然被幾個小節的模仿海頓的東西就安撫下去了,一個個的神情又都迅速放松了,然後又不長記性地豎著耳朵聽起來。

作曲家把貝多芬放在最後致敬,好像大部分聽眾都聽出點門道來了,在曲子的激將還是引導之下,音觀眾席上顯現出一些精氣神來。不過在強烈的情感述說和輝煌的激情感染之後,曲子開始慢慢平復心情,似乎要回歸平淡,而就在音樂馬上要達到溫柔境界的時候,三弦邁著輕輕的步伐登場了。

這一次並沒突如其來,三弦可以說是很溫柔地出現,給了聽眾兩三個小節的適應時間,腳步輕輕地走近之後還輕輕地說了一句我來了,態度十分友好,簡直透著柔情。

可是積怨已久吧,觀眾已經忍無可忍,這就算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對於那么溫柔的三弦,觀眾席上卻回以一片比之前對二胡更強烈的雜音,嗡嗡了好幾秒鍾,幾乎就蓋住了音樂聲。如果今天有現場錄音,前面那陣小騷動還說得過去,剛才這一陣會多半讓錄音失去商業價值。說是驚呼驚嘆實在是牽強,感覺更像是好多人要故意搗亂。而且這些紐約佬還挺團結的,發出的聲音都開始有點整齊統一的趨勢了。

好在搗亂也就那么一下,紐約聽眾也是見好就收了。其實這一下已經夠有威懾力的了,如果是什么新人肯定被嚇得夠嗆,行業內被一點點倒彩打擊得演出完全毀掉的例子也屢見不鮮。紐約這些聽眾還不錯,打一棍子了還給顆糖,接下來對三弦的演奏還做出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不過也有好些人越來越警惕的表情,似乎再也不相信作曲家的人品。

好在三弦之後四組民樂就都完成亮相了,接下來樂曲進入了浪漫主義時期了。優美的大提琴旋律效果十分顯著,讓觀眾席很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疼,《楊景行第二交響曲》第一樂章的最後兩三分鍾時間里,音樂廳里又恢復了安靜高雅的古典音樂會氣氛。

隨著大提琴組在指揮棒的輕顫中讓動人的旋律逐漸遠去,《楊景行第二交響曲》北美首演的第一樂章完成了。聽眾們明顯隨著音樂放松下來了,這時候就沒什么人有負面表情了,也沒人有什么大動作,大家繼續安安靜靜地坐著望著舞台,似乎要寬宏大量不計前嫌把後面的樂章也聽了。少數華人同胞看了看作曲家,表情還挺鼓勵的,甚至做了一下拍手的動作。

可是,台上指揮家突然又不對了,他做了一個不符合職業傳統也不是他自己習慣的動作,扭上升和脖子,回頭朝觀眾席看了一眼。行間傳聞耶羅米爾脾氣不太好,我行我素甚至有些狂妄自大,好像是真的,這老頭回頭看觀眾席的表情可遠沒前講話的時候那么可親,他一點笑容都沒有,那眼神簡直有點巡視和警示的意思,充滿了指揮家的威信。不過威信嘛,點到為止最好,所以耶羅米爾看了一眼後轉頭過去面對樂團了,抬手翻面前總譜。

音樂廳里鴉雀無聲,而總譜紙面面積不小,翻頁的聲音清脆更清晰。余嘉嘉爸爸可喜歡錄音中有這種弦外之音,真實現場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