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7 上陽宮官(1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1923 字 2021-01-20

房間已經被重新布置過了,一些扎眼的冥器早被收了起來,包括此前李潼收集起來准備用作防身暗器的三彩陶偶。

唐三彩在後世名氣不小,主要出土於洛陽。這是因為三彩通常用作冥器,洛陽城外北邙山又是公認好風水,墳摞墳,墓疊墓,李潼他們作業地點還不在真正北邙區域,結果一時的馬虎,他就被一個暗墓坑殺到了這里來。

所以三彩雖然名貴,但誰家要是日常器物都用這個,那也真是全家富貴了。

飲食雖然很精致豐富,但李潼還是有一點不爽。他哪怕再沒見過世面,也知道用菖蒲包粽子,手法和味道都怪怪的,這狹長的小肥葉好用嗎?這么做除了顯得有點俏皮之外,分明是要把他作為毒物、邪祟給驅滅掉!

察覺到這一點之後,李潼才注意到無論眼前的飲食還是器物,簡直處處都有此類小心機。冷淘里加了艾汁,金銀平脫的食盤分明是一個沙門護法的猙獰形象,就連筷子都是桃木的!

在箱籠最底層里,竟然還壓著幾張朱砂勾勒的咒禁符紙,可見准備這些的宮人是懷揣著怎樣熾熱的降魔心念,能想到的手段統統招呼上來,就怕滅不了他這個邪祟!

身為大魔王的李潼,這會兒卻頗感哭笑不得。他魂穿一千三百年,再拍著胸口說什么亂力怪神不可迷信,那也實在說不出口。而讓他感到一絲不安的是,這些小心機的小手段,其實都可以歸入一個范疇之內,那就是厭勝!

厭勝是什么?這讀音叫做壓勝,後世看來只是一種蒙昧的迷信活動,但在當下,卻是足以要人命的惡行。唐律十惡中第五罪中不道,其中就包括厭勝害人!

厭勝這種行為載於史籍,往往伴隨著冤案與****,比如漢武帝時期的巫蠱之禍。而武則天在獨霸後宮的過程中,也伴隨著此類事件,王皇後被廢於此相關,後來的武則天也險些因此被廢。總之,這種事誰沾到誰倒霉!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李潼額頭上一時間也是冷汗直沁。此前他只想到利用自己重生這件事情來改善處境,卻沒正視到普通人對此的驚恐與抵觸。

他當然不會用厭勝這種手段去害人,但卻防不住心懷惡意者以此來構陷他,把自身進行妖異化或許能收短利,但在長遠來看還是不妥。除非他能強大到武則天那種程度,否則過多的神秘、妖化自身,必會成為被旁人攻擊的弱點!

這時候,他又想起上官婉兒臨走前的提醒,原本他還有些不理解,現在想來,這真的是波詭雲譎的宮闈中生存下來的經驗之談。未來的他,就算僥幸活下來,肯定也會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宮禁幽閉生活,細節上尤其需要謹慎。

不過,這一份危機感也並沒有讓李潼忐忑不安。假使他那個便宜奶奶武則天真要打定主意弄死他,也不必使用厭勝這樣的借口,跟捏死一只螞蟻沒有區別。

真正讓李潼心生警惕的,還是他作為一個外來者,在沒有真正浸入這個時代之前,還是不宜將自己的真實企圖過於強烈的表達出來。

此前在回答上官婉兒詢問時,李潼著重講起所謂聖主輪王,自然不是為了宣傳封建迷信那么簡單,他是希望能夠將自己的復活與武則天的天命所歸捆綁起來,從而獲得更加長久的保障。

武則天以女主稱制,想要君臨天下,在傳統的儒家或者道家觀念體系中,都找不到法禮上的依憑,想要說服芸芸大眾承認這個亘古未有的事情,便只能求訴於佛家的體系。佛家典籍《大雲經》,又或者說《大雲經神皇授記義疏》,在對古經的義注中就提到彌勒下生、女主當國,轉輪王、閻浮提州主等等。

這一部佛經義疏,眼下還在緊張編纂著,還沒有真正面世。但是當中一些理念,卻早已經傳揚出來進行造勢。李潼想要將自己的復活穿鑿附會而上,是希望將自己的人身安全融入到這一套體系中來。如此一來,他的生死便也成為武則天天命歸否的一部分。

上官婉兒的提醒,不啻於在暗示李潼,這件事里面水太深,遠不是他眼下這個小胳膊小腿能夠蹈舞其中,存在感太強烈,反而會讓他處境變得更加凶險。

如果僅僅只是為了活命,那一篇《慈烏詩》足矣,其他的加戲,遠不是現在的李潼能夠折騰起來的。如果《慈烏詩》也不能保他安全,再折騰其他也是多余。

想通這一層之後,李潼又忍不住感慨,這一時期的局勢混亂與復雜,還是比他想象中要嚴重得多。他作為一個突然降臨的闖入者,想要游刃有余、徜徉其中,無論手段還是計謀仍然非常不足。

不過話都已經說出口,檢討自警足矣,再作什么懊悔也只是浪費精力。眼下的他,處境仍是絕對的被動,盡管已經做出了一些努力,但最終結果如何,只能等待。這種任人魚肉的感覺,也實在令人抓狂。

不過在煩躁之外,上官婉兒對他的善意流露,也的確稱得上是一喜。哪怕僅僅只是一點提醒,深作咂摸,便能獲益良多。這個能夠久伴雌虎的女人,也實在是名不虛傳。

當然,李潼也明白,單憑他作為少年李守義的身份,遠不足以讓上官婉兒對他釋放善意。對方這一次的提醒,應該還是看在故太子李賢的面子上。

這么看來,他那個被強塞上頭的便宜老爹人格魅力也是不小,盡管已經去世數年,還是能給兒輩留下一些遺澤承惠。

所謂的一段情,未必空穴來風,最起碼對眼下的李潼而言,如果能夠與上官婉兒維持一個良好的互動,對他是有利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