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心里呸了幾聲,但還是一臉思索道:「渺渺茫茫,無邊無際,薛師經見深刻。」
他是不敢言之鑿鑿,畢竟不知道薛懷義為什么對這些感興趣。
薛懷義聽到這回答,臉上便露出幾分喜色,然後便又問道:「陰府既然廣大無窮,未必一個陰司就能料理周全。在佛在道,都有陰間尊主,他們自然也是各掌信眾,彼此不犯?那么,假使、我說假使有日,我若歸往彼境,自有陰司佛王渡我,不必再歸別個統率,這是與不是?人間功德,陰間有錄,我於世間崇佛,入後自然也無人敢侮?」
「守義學識淺薄,佛道義理少有所涉。但料想應是如此,譬如人間章制道理,州縣井然,為尊者若能混管諸處,朝廷又何必供養內外賢士諸多。」
李潼講到這里,便察覺到一絲怪怪的味道。明顯薛懷義不是什么好學之人,以常理來看,也是年輕精壯,沒到掐指待死的年紀,怎么對這陰間司序這么感興趣?
薛懷義沒有要為李潼解惑的意思,聽到這一回答後,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抬手摸著他那油光鋥亮的腦門:「果然遇事不決,還是要問知者。此中道理,我也訪問諸多,但沒人能如大王此般講述清楚啊……」
我說什么了我?這半天不都是你在追問?
看到薛懷義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李潼更覺奇怪,垂將此前對話於腦海中快過了一遍,腦海中陡然靈光一閃,想通了薛懷義為何對此如此的感興趣。
這賊和尚,他是自知與武後保持這種骯臟關系,有點罪孽深重,他是怕死後到了黃泉被高宗皇帝逮住收拾報復呢!
想通這一點之後,李潼先是感慨這薛懷義真是個奇才,腦洞大且不說,居然還有幾分居安思危的智慧。倒是不像後來那樣,徹底的放飛自我,連火燒明堂這種事都干得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自家姑姑太平公主是不是個好女人還另說,但起碼這個薛懷義真是個為愛痴狂的性情中人。
數年後火燒明堂,大概是你既然已經對我棄若敝履、不屑一顧,那我就一把火燒了明堂這個彼此感情的見證,讓我在你人生中徹底的了無痕跡!
可見他的愛情觀,也真是轟轟烈烈,一般腦子稍微正常一點的,想不到這么花樣作死。就連李潼自己極盡暢想,也不過暫定一個與敵偕亡的絕戶計,實在是比不了。
不過見薛懷義一臉的如釋重負狀,李潼總覺得有些別扭,覺得有點對不起他爺爺高宗皇帝。
略作沉吟後,他便又說道:「但若人事以論,其實也是事無絕對,諸州官長尚可頻用,今日洛州、明日虢州、後日相州。另如我中國並六夷胡類,也不可稱涇渭分明,國強則諸夷賓服,國弱則賊胡內禍。人間已是如此,陰司詭變之境,想必更加混亂難測,懵懵懂懂,實難篤言。」
薛懷義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垮。
李潼見狀之後,則心內更樂,人不知者方為奇,武則天那所謂輪王轉世,你們硬造出來的,但我李家祖宗太上老君,還沒你薛懷義的時候就認了這門親,可不是你們造神造出來的。
我們李家在陰間多大勢力,你就細品,看我爺爺能不能收拾得了你!
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李潼成為武則天的孫子後,可謂一身罪血,夜晚風大拍窗戶,都擔心會有禁衛虎卒沖進來要干掉他們一家,如果不是心理素質過硬,每晚入眠都成問題。
薛懷義料想也是如此,平時過得開心快樂,但夜晚想必也會有輾轉難眠的時刻。人之為善也好,為惡也罷,並不代表他們心里就沒有道德尺度,所謂欺天欺地難欺心,真如武則天那樣內心強大的又有幾個人?
「我觀你也是小兒懵懂,全無確准言語,什么魂游陰府,怕也是妖言誇大,不能當真!」
沒能從李潼口中聽到自己想聽的話,薛懷義臉色變得更加不好看,手推幾案,身軀後仰,再望向李潼時,眼神也變得倨傲冷漠起來。
李潼聞言後並不反駁,只是垂嘆息一聲:「人間悲喜幾多,雖然難求,但既然生而為人,怎任輕棄?冬寒思暖陽,酷暑慕冰霜,俗情如此,無非當時情迷。薛師贊我懵懂,我也愛此懵懂,只是懵懂無復,反憶當時。」
薛懷義聽到這話,皺眉細品片刻,本來已經有所回落的情緒突然又被勾動起來,復又作盤膝傾身狀:「王真有實言告我?」</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