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0 豈能笑罵由人(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1675 字 2021-01-20

張夫人聞言後便從懷內掏出一份卷宗,遞交到公主面前,並有些忿忿道:「那些閑人也真是不知有多煩擾,什么瑣碎器物都要相托轉送,真當我家車馬不必惜力。」

「話也不該這么說,人能有事托我,總是一份敬重。無非行走勞累一些,積下的人情總能用到。」

太平公主口中笑語,然後拿起那一份卷宗仔細翻閱,逐次對照,語調則稍顯低落:「家無長丁,但終究還是要維持下去,不讓人見笑我家門無人。那些女官深居禁中,思念家人也是人情難免,我自己患於這一點人情缺失,卻又享有一點便利,替她們將情義傳遞,事跡不算顯重,用心卻能暖人肺腑。也不盼人能竭力保我,只要稍念惠德,替我將人情稍作張望,便不辜負這一番行跡。」

一個人成熟與否,不在於年齡高低,只有感覺到有的事情不得不去做,便是獲得了彌足珍貴的成長。

生為二聖愛女,配為名門新婦,如果不是垂拱四年那一場災禍,太平公主這一生可謂是圓滿無暇。但大概是因為天道有數,滿則溢,盈則虧,家門梁柱痛折,太平公主才真切感受到生而為人的不容易。

換了一年前,她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淪落到為了邀取禁中那些尋常女官的感激與情誼,便勞心勞力,幫助她們與宮外的家人溝通聯系。

人只有痛入骨髓,才會看清楚一些東西。往年的太平公主因恃寵而懵懂,只覺得所享諸種都是命里應當,但當摯愛之人離她而去,而她卻半點不能為,傷心欲絕、萬念俱灰之後,才終於明白世道之內,人能夠依靠的唯有自己。

但如果有得選,太平公主寧可一世懵懂下去。痛失愛夫之後,她整夜難眠,特別是前不久畿內動盪,突然兵丁夜圍坊居,她還以為去年禍事未已,一整個晚上守著自己的兒女,唯恐睡夢中又是生死兩別。

原來,當脈脈溫情的掩飾被撕開後,這個世道竟然是如此的殘忍血腥!她的母親,不再是和藹慈祥,是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人間凶獸!

「今日入大內,神皇有問沒有?」

太平公主晃晃腦袋,屈指輕敲眉心。

張夫人有些尷尬的搖了搖頭,只說道:「神皇陛下控御人道,晝夜繁忙,怎么又閑情召見妾這走奴。但公主殿下如果親望求」

聽到張夫人規勸,太平公主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我這個母後啊,血親或是走奴,於她又有什么不同?我是真的、真的怕,不敢見她」

她所說的怕,只是怕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盡管眼下的她已經清醒的認識到,自家禍福榮辱只在母後一念之間,甚至都咬牙承受下來母後對她人生新的安排,但是終究心魔難定,仍然做不到心平氣和的去求寵於那個將她美滿家庭一手摧毀的罪魁禍。

「此事容後再論。」

太平公主神態蕭索,將腦海中諸多雜緒盡數摒去,然後又開口問道:「讓你轉告夫門阿叔薛少監,聲訊傳遞過去沒有?孩兒漸長,將曉人事,余者萬般無論,他終究是薛門血嗣,不可家宅荒長,要禮聘德長良師善教。」

「已經傳話,但薛少監他、他」

眼見張夫人一臉難色,太平公主便冷笑起來:「老奴仍是孤僻?哈,如果不是、如果他小覷我寡母孤兒,我記下了!」

她伯子薛顗與謀亂事,累及自家,太平公主對薛氏未嘗無恨,但心里也很清楚,哪怕為了兒子前程,也不好徹底斷絕與薛家的往來。

但這些薛氏族人卻將她視作家門禍源,再加上薛氏不少家業沒入官中後又被母後賞賜給她,更讓薛家人對她敬而遠之,避恐不及。

「人唯氣不自盛,豈能笑罵由人!薛門上下避我如病,我就要讓我的兒子掌其家廟!」

太平公主語氣雖然剛硬,但是講到該要怎么做,心頭卻仍是一團亂麻。

「是了,妾出宮之際,司宮台滿車幾駕由玄武門行出,問答乃是神皇特賞河東王財貨諸類,供其養家。」

聽到張夫人這么說,太平公主便愣了一愣,抬手說道:「怎么回事?仔細說一說。我是記得,那小兒處境紛亂,怎么又」

太平公主此前倒是吩咐張夫人打聽一下嗣雍王一家際遇如何,但所打聽到的卻是雜亂,她又操勞家事諸種,根本無暇關心其余,這件事吩咐之後也就拋在了腦後。

「外朝情勢,妾也難作打聽。只是聽說這位大王入事之後表現優異,多受大臣褒揚」

張夫人一個婦流之輩,即便是仗著公主聲勢能夠出入禁中無阻,但是對於本就錯綜復雜的外廷情勢也是所知不多,實在說不出一個所以然。

太平公主扶額沉思,過了好一會兒才嘆息道:「無論緣由如何,我那個侄子處境從容未必過我,卻能弄事許多,不是一個俗類啊。阿姨記得著人遞帖,讓他近日來見一見他親人。」</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