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4 只待神都制命(2 / 2)

冠冕唐皇 衣冠正倫 2633 字 2021-01-20

見人來得差不多了,武攸宜又舊事重提:「昨夜城中鬧亂,賊徒趁曲江雅戲,早伏城中,作亂害事。爾等俱為地表名宗,關中衣冠,即享國祿,又食鄉奉,自有播善教化之責,鄉野藏奸,閭里興亂,思之審之,能不慚愧?我雖然方牧於此,但也只是宦途客居,西京自有故情深刻,已經不知你等幾人可信,唯察實跡,你們有什么可說的?」

說話間,他視線轉向在席一名竇氏族人,自然是希望對方率先言以作表率。不過這竇氏族人來時一路已經頗受冷嘲,這會兒更知群情積郁,自然不敢挑頭,只是默然無語。

砰!

見眾人都不說話,武攸宜臉色頓時一沉,揮手拍在案上:「爾等既無所言,那我就要有所行了,即刻遣眾搜捕全城,追查賊徒蹤跡,你等既然無言無行以助事,心跡無有可查,庭私自然也在搜捕之列!」

此言一出,又是滿堂嘩然,雖然他們各自有所准備,但也想不到武攸宜態度居然這么凶惡。

李潼坐在側席,只是默默看著武攸宜作死,他還是小覷了這個守財奴見到財貨被擄的情緒之激動。同時他也饒有興致的打量者在堂諸眾,好歹都是幾造皇業的關隴門庭,哪怕祖風不復,就能忍受武攸宜這家伙如此欺辱?

他這里念頭還沒有轉過,堂上便站起一名老者,望著武攸宜凝聲道:「事外之人,不敢置喙。但自覺若教化緝捕都仰地表宗門,西京諸司留置何用?老叟雖然閑在故庭,但承聖眷深厚,子弟荷恩宿用,黃綬班從,竟得留守一言心跡不明!可笑、可悲!若有罪,私庭待捕,眼前事、則無可言!」

說完後,老者便昂向堂外行去。

李潼認識這老者,其人名為李大惠,衛國公李靖的從子。其父李客師爵封丹陽郡公,一直活到了高宗總章年間,九十多歲高齡才去世,因知足能守,家勢無受牽連,所以到如今也是家業昌盛,家中多有子弟供事於南北衙之中。

聽到李大惠的厲言反駁並拂袖而去,武攸宜也是愣了一愣,片刻後更是羞惱大盛,拍案怒吼道:「給我捉下這老奴!」

此言一出,李大惠頓足回冷笑,而堂上也不乏人忙不迭起身相勸,更有人直接站在了李大惠的身邊,擺明同作進退的態度。

武攸宜眼見到這一幕,一時間也是驚了一驚,雖有兵卒聞聲沖入廳中,但見群眾激憤,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沉默片刻,便將視線轉向安坐席中看戲的少王,眼神里略有央求,再也無復剛才那種篤定與凶惡。

對於武家子的色厲內荏,李潼領教不少,說他們懦弱吧,還挺能搞事,說他們凶惡啊,往往又不能竟於始終。

嚴格說來,丹陽公一家在一眾關隴勛貴當中還不屬於第一序列,畢竟不是衛國公李靖的嫡脈。但這里剛有群情涌動,就讓武攸宜不敢再作凶厲,你既然不能惹,又咋呼什么?

李潼倒是樂見武攸宜與關隴勛貴們徹底交惡,當然這個火候也差不多了。

不過他眼下還要維持一個武攸宜能托家財的親密小伙伴形象,見武攸宜望過來,便起身道:「留守方牧西京,在民則如父母,見人傷心痛,情急難免。更兼近日曲江集戲,關乎興祝聖皇長安,奸徒弄阻於事,能不焦慮?今日普集各家群眾,意在全此始末。生人百性,各不相同,但興祝聖壽是士庶大願,盼諸位能相忍於事,余者事後再作議論追究。」

說話間,他又看了武攸宜一眼,並不掩飾自己的不滿,有情緒就要表達出來:你別再操心你那仨瓜倆棗的得失行不行,興祝此事搞不定,大家都別想舒服!

人的名樹的影,僅僅一個武攸宜不足震懾西京群眾。可是聽到少王言及重點,在場眾人這才各自凜然。

「昨夜鬧亂,所涉不過一市兩坊,未可稱為大患。窮惡之民,實難杜絕,但若將此惡泛及西京百姓萬家,實在言有過之。此亂不過疥癬之疾,但若因此而阻興祝大事,才是肺腑之痛!」

李潼說完之後,便又坐回了自己的席中。

少王一番話還是很有效果的,起碼點明了當下的重點。

那個竇氏族人竇孝真也站了起來,點頭說道:「河東大王所言實在中事,西京萬家,難免幾戶藏奸,不過群眾趨此集會,興祝聖壽,也是人共所見。小事害大,實在不智,若因此有阻民意上達天聽,則我等罪之大矣!」

武攸宜臉色變幻不定,但還是難免氣又不甘,指著李大惠怒聲道:「你既然知道子弟恩享黃綬班從的恩典,能不感恩力行?今日召集你們群眾,就是為的平穩民情,使大事在續,以事外而作忿聲,能對得起你家所荷聖恩?念你年老性僻,失禮之事不再追究。但接下來該要如何繼續興祝,還要集思廣議,拿出一個章程!」

沖突總算圓了回來,但彼此也都是相忍為事,已經和氣不存。接下來再商議,無非是各家憑其譽望,各散坊中穩定群情,並捐絲麻充盈官倉,趕緊將這件事做個了結。

趁著眾人議論之際,李潼小退出廳,見到徐堅站在一眾灰頭土臉的萬年縣衙官當中,便對他招了招手,示意到旁側偏廳細聊。

「大王雖有巧慧,但今次與留守共事,還是有些……」

徐堅入房後也不坐下,直接開口說道。

李潼聞言後只是嘆息一聲:「勢在人下,又能如何?留守雖有百態不堪,但尚有一點可誇,那就是忠勤肱骨,西京群情忿勇,但決斷仍在神都。今日與西京群眾相忤失和,我擔心來日此中安靜怕將無存。我只是一個事外的閑流,凡事不敢輕易置喙,但你們這些西京衙官們,來日或要處境堪憂。」

徐堅聞言後便也點頭長嘆:「西京群情和睦,已經不敢再待留守。群忿集此一身,唯其去,才可重望祥和。但其人去留與否,非是群意能決啊!」

「事在人為,總要試一試。」

事情鋪墊到了現在,也總算要有一個了結。現在的形勢是,聖皇陛下是好的,所以群眾興祝長壽。民眾是好的,能夠熱情的響應興祝,群情上表。

但西京眼下卻是亂糟糟的一團,更生賊徒作亂坊里的惡事,誰是壞事的人?

如果說僅僅這些,還不足以動搖到武攸宜西京留守的位置,那么接下來諸司衙官與關隴勛貴們齊齊上表曝惡,武則天還敢不敢繼續把武攸宜留在西京?

即便諸多群情都不考慮,這樣一個西京城,能不能夠維持下半年便要進行的、收復安西四鎮的軍事行動?

如果這些都還不足以讓武則天撤掉武攸宜西京留守的位置,那么李潼都要懷疑武攸宜是不是他奶奶的私生子了。

接下來的事態走向,就是武攸宜和關隴勛貴們的互相傷害。

但是在更高層面上,武則天祈望長壽的訴求還是不變的,她仍然需要這件事來營造一個局面,作為起者的李潼自然是負責這件事的最佳人選。

現在西京這些人事糾紛已經不重要,李潼只等來自神都的制令,然後便繼續進行接下來的一系列計劃。

想到這里,他回望仍在爭論不休的廳堂,你們狗咬狗,那我就薅狗毛了。</br></br>